第4章 小鎮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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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縷晨曦輕柔地透過天邊的薄霧,輕輕地揮灑在林間田野,喚醒了沉睡中的小鎮,那一抹秋日的朝陽聆聽著林間鳥語蟲鳴,樹葉間、青草上圓滾飽滿的露珠倒映出七彩的光。伴隨那此起彼伏的雞鳴,偶爾間或夾雜著汪汪的犬吠,家家戶戶煙囪緩慢升騰起陣陣炊煙,美好的一天便從清晨淡淡的飯菜香氣中開始了。
小鎮西邊大榕樹下,一隊隊士兵排列著整齊的隊伍,一聲聲口令中,整齊劃一的叱喝回蕩在平整的廣場上空,豆大的汗珠滑落臉頰的同時,蒸騰的白氣籠罩每個人的頭頂。
黑水鎮位於無極大陸西南方向,隸屬於無極帝國下轄的二等藩屬國楓葉國無終郡下麵的一個小城鎮,每年都要為無極帝國輸送幾十乃至上百人到軍中服役,用以抵抗遙遠的極北苦寒之地的凶殘的巨人們的進攻,所以小鎮三四百戶人家人人習武,甚至連剛剛學會走路的咿呀孩童,都會拿著木頭削成的刀劍,咿咿呀呀地耍上一招半式。
充沛的武風給予了小鎮居民應有的回報,除去一兩個倒黴蛋在和巨人的廝殺中丟掉了腦袋,更多的能夠缺胳膊少腿地回到鎮上。活著總比死掉的要幸運得多,一點傷殘也就不算什麽了。
而作為傷兵,每個月能從鎮上老眼昏花的軍需官錢老頭那裏領到一兩銀子的餉銀。雖然不至於大富大貴,卻也不愁吃喝。算計精明的單身漢,每個月還能有所節餘,搭著每個月兩次進城的馬車還能去城裏最大的紅袖招瀟灑一回,手裏掐著白嫩嫩的皮肉,聽著姐兒們嘴裏軟糯糯地叫著哥哥,立馬感覺又能提起褲子殺上一兩個巨人了。
一聲解散的口令下去,如同落滿蒼蠅的茅坑掉進一坨新鮮的大便,“嗡”的一聲,百十來個原本整齊操練的糙漢瞬間東倒西歪地散落在草地上,一邊扭腰撅腚的哀聲連連,一邊暗自腹誹林將軍的無情摧殘。
和小鎮居民不同,林驚晚是在三年前來到的黑水鎮,來的時候孤身一人,三年來仍然沒有改變。任憑數不清的媒婆快要踏平了林驚晚家的門檻,鎮上三個水靈靈的寡婦媚眼拋到抽筋,林驚晚的褲帶就沒有為任何一個女人破例解開過,於是,林驚晚將軍不能人事的消息便成了小鎮吃瓜群眾茶餘飯後的談資,林將軍本人偶有聽聞,卻也不惱,隻是第二天的操練,蹦躂最歡的幾個,屁股上總少不了多挨幾腳。
林將軍同樣不是將軍,為此他耗費無數唇舌,逢人便要糾正一番,起初大家也就接受了,管你是不是將軍,不也仨飽倆倒,脖子上頂個腦袋,睡覺不也得閉眼嘛。可是在林驚晚徒手撕裂了一隻因為饑餓誤入小鎮的棕熊後,大家又把將軍這個威風凜凜的稱呼硬塞回給了林驚晚,為此我們的林大將軍整整鬱悶了一段時間。
哼,哈,嘿。稚嫩青澀的聲音自榕樹後方的林間遠遠傳來,如乳虎嘯林,卻也有一番氣勢。林將軍運轉身法巧妙躲過幾個寡婦熾烈目光的封鎖,悄然來到了林間,一棵需三五人才能環抱的大樹恰好遮擋住身形,抬頭望去,不遠處的一切盡收眼底。
少年有著一頭濃密黑色的長發,被一根粗布條束在腦後,迎著晨光的側臉上,細膩的絨毛上散發著淡淡的光,更加襯托著少年的稚嫩。一聲聲叱喝傳來,少年紮著馬步專注而投入的出拳,收拳,再出拳,簡單機械卻又似乎樂此不疲,腦門細密的汗珠是對少年唯一的肯定。
許陽比三年前又長高了一截,不知怎的,那時長入夢的慘烈場景,在跟著許夫子拜祭了祖宗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沒有了時刻困擾的夢魘的侵襲,許陽的精神頭似乎也出奇的好,尚顯稚嫩的少年似乎有著用不完的力氣。
“許陽,你又在偷偷練武了。”見怪不怪的語氣透露著深深的無奈,夾雜著一絲不多的敬佩,林驚晚無奈地看著少年,眼裏的關愛一閃而過,又很好地隱藏了起來。鬢角日漸斑駁的短發和額頭眼角日益細密的皺紋無一不在鐫刻著歲月的流逝,人到中年的經曆早已將看似大大咧咧的男人磋磨的心思縝密細膩。
“林師傅,我…”少年僵硬地停住身形,似是想要辯解什麽,卻最終選擇了沉默。許陽站直了身子,局促不安的雙手不斷地在衣擺上來回擦拭,偷偷抬起頭看了眼林大將軍,卻又如受驚的小鹿一樣不安地垂下,一同垂下的一縷黑色長發無力地遮擋住少年青澀的臉。
這已經是數不清第幾次麵對這個無助的少年了,單薄的身軀卻又執拗的性格,還有經年累月的堅忍,林驚晚無數次恍惚覺得,眼前的少年更像是一頭雪地潛行覓食的孤狼,孤單,寂寞,冷靜。
“為什麽喜歡練武?”意外地沒有像以前一樣,冷冷地訓斥一聲扭頭就走,林驚晚大將軍難得的在許陽身側尋了個平坦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順勢躺在了清脆柔軟的草地上,一根略顯黃綠的草莖被塞進嘴裏,細細地咀嚼著,似是在品味一段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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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勢緩慢的山坡上,就算躺著望下去,也能將小鎮大半盡收眼底。隨著晨光和微風帶走了最後一滴晨露,黑水鎮逐漸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人陸續走出屋子開始了一天的勞作。拆掉門板的鋪子露出黑洞洞的門口,如同剛剛睜開的一雙雙惺忪的大眼。男人們哈欠連天走出家門即將開始一天的勞作,偶爾屁股後邊印著灰撲撲的腳印的,出門之前少不了挨了一頓河東獅吼。女人們則屋裏屋外地竄來竄去,重複著簡單機械又無聊的家務。最快樂的就數孩子們了,小崽子們如同秋日鳥雀,嘰嘰喳喳地穿梭在小鎮的大街小巷。少頃,小鎮東邊的書堂傳來陣陣誦讀聲,夾雜著劈啪的敲打聲,那是先生又要出離憤怒了,估計又有哪個倒黴蛋要挨板子了。
林驚晚很喜歡這裏,喜歡這裏的生氣,三年來林將軍才逐漸找到了做人的感覺,於是眼神愈發的柔軟起來,不自覺地說出的話也帶著絲絲溫柔:“練武是件很苦的事,況且就算你能吃苦,也未必會有什麽結果,不見得能練出什麽名堂。”
“我知道的林師傅。”或許是少見的林大將軍語氣溫柔的緣故,名叫許陽的少年似乎也少了些局促,猛地抬起頭直接看向了林驚晚,卻又在對上對方眼含戲謔的目光時不自覺地錯開一點點,卻是沒有再次低下頭:“我不怕苦,林師傅。我就是喜歡練武,我要照顧好我的爺爺,還有等我力氣再大一點,個子再高一點,我也要參軍去打巨人。”
終於鼓起勇氣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少年似乎膽子更壯了一些,竟是微微靠近了一些,似乎感覺這種對話方式總歸是不好,幹脆俯下身子坐在了林驚晚不遠的草地下邊,幹淨純澈的雙目望向對方大聲道:“我馬上就滿十六歲,總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幼稚,我想像個男人一樣保護好身邊的人。”
少年人意氣風發,如同嘯林的乳虎,年輕的心髒因為興奮而更加強有力地跳動起來,呼吸略顯急促,以至於少年白淨的小臉上迅速被紅暈渲染開來,於是單薄的少年愈發意氣風發起來。
看著眼前青澀稚嫩的少年,林驚晚有一瞬間的恍惚,純淨的似乎周身發光的少年身上,分明看到了年少的自己,青春洋溢,肆意張揚,對未來的一切充滿幻想。微微愣神間,林驚晚瞬間清明,看著眼前的少年郎,眼裏又多了一份憐惜,隻不過憐惜中又多了一份淡淡的哀傷,莫名地心痛了一下,眼睛竟似有溫潤將要蔓延開來。
強忍著內心翻湧的情緒,林大將軍借著摳掉眼屎的動作,順便拂去了逸散的情緒,指尖的溫熱不過須臾變得清涼,終是逝去了。
“可是現在的生活不好嗎?”林驚晚語調輕緩地說道:“在這裏平平安安地活一輩子不好嗎?要知道這可是許多人一輩子想得而得不到的。”
許陽曾經無數次在鎮上小屁孩圍著鬧著要林大將軍講故事的時候,偷偷聽過林大將軍講外麵的世界,貌似並不都是美好。那裏有吃人的豺狼虎豹,還有比豺狼虎豹更加凶殘的吃人怪物,據說吃完人連骨頭都不剩。據說那裏的人上一秒還對你笑臉相迎,下一秒就會掏出刀捅進你的胸膛,然後還會有一群看似無害的人,在你倒地的瞬間蜂擁而上,趴在你身上叼著你的血肉肆意撕咬。可是這些統統不能澆滅一個少年內心洶湧的火焰,似乎外麵有什麽東西在召喚著他,等待著他。
“我知道的林師傅,我也有想過。”許陽認真地對上林驚晚滄桑的雙眼,一字一句無比真誠道:“可是我真的好想去外麵看看,親身感受一下外麵的世界,就像山頂的小鷹,總要飛起來自己看看外邊的世界。”
誰說少年懵懂。他們單純的靈魂下,包裹的可能是一顆火熱滾燙的、充滿奇思妙想的心,一旦心靈插上幻想的翅膀,他們的內心就會超過高山,越過大海,飛上天空。內心愈發的充盈,那顆躁動的心就是愈發的滾燙。
林驚晚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內心殘酷的掙紮遠甚於刀劍在肉體上留下的創傷,於是不自覺的右手輕撫上許陽的頭,許陽微微錯愕,迅速習慣了粗糙大手掌心傳來的溫度,就像一隻小獸並不拒絕陌生人傳達的善意愛撫。頭頂林驚晚疲倦的話語聲傳來:“可是孩子,練武除了要肯吃苦,有悟性,還要花很多的錢的,跌打損傷,各種藥材,沒有一處不需要花錢。”微頓片刻繼續說道:“可是,據我所知,你和爺爺很難負擔這一大筆錢吧?”
少年原本紅潤的臉色迅速蒼白,原本洪亮的聲音也變得囁嚅:“可是…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卡在了嗓子裏。原本昂揚的頭也迅速地低了下去,隻有耳根那一抹酡紅昭示著少年內心的掙紮與無助。
自打少年懂事以來,就和爺爺相依為命,就算黑水鎮民風淳樸的居民隔三岔五的接濟,卻也難以改變爺孫倆生活的困頓。不知什麽原因失去右腿和右手的爺爺能做的也隻是在自家院裏豢養一些雞鴨家禽,以此換些米麵錢糧聊以度日,許陽則憑著從獵戶偷學來的不多的狩獵技巧,做些陷阱誘捕些兔子野雞之類的野獸,卻也將將夠爺孫倆勉強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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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許陽的日子不能用窮來形容,準確地說應該是窮得徹底,據說曾有打更巡夜的親眼看見三五隻老鼠拖著幾根快要掉光的玉米棒連夜從許陽家跑路,就連鎮上幾個遊手好閑的窮鬼每次路過許陽家用樹枝做成的虛掩的籬笆院門,都要狠狠吐上幾口唾沫,生怕傳染上窮氣。
所以,許陽再一次生生感受到了沒錢的絕望,與以往千百次的絕望不同,這次的絕望如墜深淵,於是少年眼裏的點點光都顯得黯淡了許多。似乎,少年第一次學會了理想要向現實低頭。可是有時候,一旦低下頭,同時壓彎的可能是脊梁,很難再次抬起。於是,少年迷茫的雙眼似有一點點淚光閃爍,是不甘,是委屈…
林驚晚長長歎息,似乎要把一腔鬱結吐個幹淨,卻又無奈地取下嘴裏早已經被咀嚼的稀碎的草莖。今天莫不是找錯了,嘴裏的草莖咀嚼起來分外的苦澀,苦澀又蔓延開來,分明是淒苦人生的味道。
胡亂揉了揉許陽的頭,似是不忍直視孩子的眼睛,林驚晚倏地長身而起,左右拍了拍屁股,似是要拍掉某些不想翻閱的記憶,心卻似乎更加煩躁起來,於是一口濃痰惡狠狠地吐向丈許外的樹幹,身影卻是一晃,眨眼十丈開外,聲音遠遠傳來:“小許陽,早些回家,莫要耽擱玩耍。”人影卻是瞬間遠去轉瞬不見。
少年抬頭,迷茫卻又無助的雙眼來回逡巡幾匝,卻是茫然無所獲。天邊一朵白雲堪堪飄過,投下一片陰涼,擋住了陽光的熾熱,卻也擋住了少年眼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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