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怎能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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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袤無垠的神域猶如一滴水遨遊於星海,隻一個閃耀間,就不知跨越了幾萬裏,卻無法在星辰海中泛起一絲漣漪。
    高大的石柱支撐的神殿接連不斷變化著形狀,預示著神域的主人心情似乎很不平靜,甚至是煩躁。
    終於,一塊形似山峰倒懸的神土上,鬥拱飛簷林立的巨大宮殿成型,也預示著夜華真君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神殿內高高的神座上,夜華真君端坐的身形隱於迷霧,麵前的一堆不起眼的飛灰。
    那是一根剛剛燃燒的黑色羽毛,就那麽忽然出現,又忽地燃燒殆盡。那是他留給自己看好的後輩的保命神通被破壞的警示。
    長生久視的神明內心澄淨,已經很少有什麽能讓他們牽動絲毫的情緒波動,可此刻的夜華真君有些憤怒了。
    倒不是後輩遭險讓他亂了心智,因為本能繁衍的後代,在他們眼中,不過是隨時可以交換的籌碼。
    不要試圖妄想用凡人的情感標準去衡量一位神明,你會輕易就能發現你錯得有多離譜。
    神罰之地,夜華真君不知已經籌劃了多少紀元,那裏的東西對他非常重要,關係到他能否躋身帝君之列。
    真君和帝君,一步之隔,雲泥之別。他不能讓那裏出現任何問題,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的計劃,任何人都不可以。
    “嗬嗬,華淵弟弟還真是愚蠢呢,竟然會敗給一群未開化的蠻夷。”年輕男子戲謔的聲音響起,隻是神殿內迷霧籠罩,難以辨別方向。
    夜華真君隻是隨手一抓,一個年輕的男子便出現在他的手中。掌指間可以衍化諸天,被攥在掌心的男子猶如小小的玩偶。
    年輕的男子有著華淵一樣的滿頭銀發,金冠束起,俊美的臉龐可以令無數的少女為之瘋狂。
    華坤神君,夜華帝君最寵愛的孫子,也是同輩中最先有機會突破到天君的年輕一代翹楚。
    隻是眼角細小的皺紋和眼裏一閃而過的深沉,才真實顯露出這位華坤神君早已不再年輕,隻是神明悠長的壽元讓他們可以暫時忘卻歲月的更迭,也更加能夠精準地揣度人心。
    比如現在,他斷然不會放過這個名義上的弟弟,他不介意給他這個不知有幾分血脈的弟弟好好上上眼藥。
    “果然是卑賤的母親生下的孽種,他的愚蠢簡直無時無刻不在玷汙神明的尊嚴。所以,死亡才是他最好的救贖。”華坤神君語調輕佻地繼續道,全然沒有注意到夜華真君的臉色很難看。
    直到被舉到夜華真君雙眼齊平的位置,望著那一雙星辰流轉的眼眸,華坤才結結巴巴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良久的沉默,華坤卻感覺仿佛重新經曆了自己的一生,夜華真君忽然笑了,隨著夜華真君的笑,神域內忽然花開遍地。
    “啵”的一聲輕響,掌指間的華坤神君化作點點流光,整個人被徹底抹除,哪怕一縷殘魂都沒能留下。
    神域內,遍地花謝。
    華淵神君活得很好,呃,準確地說,活著真好。
    直到看見那驚豔的一刀,華淵神君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那分明是可以屠神的存在,相比他們,自己更像是一隻螻蟻,一隻自大的螻蟻。
    犯錯就要改,挨打要立正。
    華淵就像初入萌學的小童,站得筆直,甚至為了表示誠意,他直接卸去了神攆化作的鎧甲,收起了長槍,這樣才能顯示出認錯的誠意十足。
    他甚至都沒想過要逃跑,他不認為自己能跑得了,何況就算跑了,又能跑到哪裏去。
    就算跑回夜華真君的神域,那又怎麽樣?失去價值的自己,恐怕在神域內死得更慘,兄弟間的狠厲他又不是沒有見識過,如果有機會,他毫不懷疑他的兄弟們會像屠戮異族一樣滅殺自己,甚至都不會有哪怕一點的心理負擔。
    大道無情,神明,近乎道的存在,又怎麽會在乎感情這種累贅呢?
    相比起來,剩下的蛟龍七兄弟就沒有那麽明智了,死了一隻蛟龍的八兄弟,徹底點燃了他們骨子裏的獸性。
    他們近乎瘋狂地釋放著滔天的戾氣,神性激蕩起無邊法則之力,自殺式地衝向星空古城。隻是,他們悍不畏死的衝殺猶如巨浪拍打著岩石,縱使氣焰滔天,終是粉身碎骨。
    周子隱的長弓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麵前,彎弓如滿月,一支法則之力凝聚的箭矢便搭在弓弦上,隻是輕輕鬆開兩根手指,那箭矢便突兀地出現在一尊蛟龍神君的身後,帶出一個神格,屍身化作流光消散於虛空。隻是三箭,便抹殺了三尊神明。
    黑甲將軍的三朵血色蓮花隻是輕輕一振,就輕易擊碎了蛟龍的額頭,更是裹挾了三顆掉落的神格回到城頭,整個屠戮,黑甲將軍本人沒有挪動分毫,就那麽拄刀而立,雙目猩紅地望著城外的虛空,不知目光之所終。
    僅存的神君重新變化回本體,出於本能的跪立城下,眼神空洞,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和七位兄弟的連接徹底斷了,他們徹底消失於天地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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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生本能的驅使,讓他放棄了長久維持的尊嚴,神明似乎在這方天地也失去了神秘的光環。
    隻是最終也難逃一死,老黑突然竄出,碗大的蹄子三五下將蛟龍踩得幾乎斷了氣,還沒來得及掙紮就被一口吞進腹中,令人牙酸的咀嚼聲中,死得連渣滓都不剩了。
    華淵神君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規矩過,自始至終都站得筆直,目不斜視,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跟他毫無關係,他隻是一個無辜的路人甲。
    就在他親眼看著一匹黑馬生吞了一隻蛟龍後,勉強維持的鎮定終於崩潰了。
    接近崩潰的他,在那匹黑馬目光凶狠地望過來的時候,決定自曝神識,留給自己最後一絲體麵。
    然後,他看見城頭的那個身穿灰袍的年輕人揚了揚手,黑馬不甘地跑回了城頭,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神君,請回吧!”
    華淵懵住了,一時沒能解讀出對方話裏的意思,就那麽愣愣地看著對方,直到那個年輕人再次開口:“這裏該了結的都已經了結了,如果神君你不想繼續攻打我們的話,就從哪來回哪去吧。”
    “你們不殺我?”
    “為什麽要殺你?今天死掉的神明已經夠多了。”
    “你們也可以活捉我回去啊?”說出口華淵自己就後悔了,他甚至不知道怎麽會講出那樣的話,隻是為什麽心裏還有隱隱的期待?
    城頭的灰衣年輕人似乎也愣了愣,忽地又笑了,那笑如春風拂麵,華淵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緊繃的神經都放鬆了下來。
    “你不會想進這座城的,沒有一個神明能踏進這座城。”年輕人忽地變得嚴肅異常,認真看著華淵道:“除非是死掉的神,或者,踏平這座城。”
    一瞬間,華淵忽然感覺很迷茫。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曾經無休止地殺戮與征服,究竟是為了什麽。
    華淵走了,甚至走前還來得及和那個年輕人揮了揮手。他有預感,他還會和那個年輕人見麵的,一定會。
    本來就憋著要和神正麵做過一場的佟虎被許陽整蒙了,小小細長的眼睛裏滿是疑惑,他實在搞不清楚狀況。
    許陽沒有解釋,抱著依舊昏迷不醒的石頭一步步走下城頭,好久才有聲音傳來:“有時候,一個活著的神,比殺死他更有意義。”
    身披紅花的石頭被一群人簇擁著向前,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道要去向哪裏,索性隨波逐流。
    隻是這路途怎的恁不平坦?忽高忽低,一會兒如直上雲端,一會兒又忽然從雲端墜落,隻是看著前後簇擁的人沒有什麽異樣,也就當作沒事兒一樣。
    天色也變得忽明忽暗的,一會兒白得耀眼,一會兒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等等,這地方怎麽會有點熟悉?這分明就是小時候爬過的大槐樹。那時候,槐花開得正濃,擼一把下來塞進嘴裏,甜滋滋的。
    咦?!真的有槐花。石頭伸手去夠,卻總差那麽一丟丟,分明再往前一點就夠到了,卻似乎總有一雙手在後邊扯住自己,難以再向前挪動分毫。不對勁兒,剛剛跟在自己身邊的一群人呢?怎麽忽然不見了?
    這麽想著,忽然身邊的人就多了起來,七嘴八舌的,臉上都掛著洋洋自得的神采。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響起,抬頭就看見了“祖德宗功”四個大字的牌匾,竟是回到了宗祠。
    忽然後腦被人拍了一下,粗糙的大手打人真疼,石頭扭頭怒目,卻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忽然呆住了,老爹剛剛收回的大手拇指按住了火星閃耀的煙袋鍋子,老娘眼含淚花,牽著妹妹在一旁看著自己,臉上卻是樂開了花。
    石頭還想再說些什麽,忽地被眾人簇擁著走進了祠堂,一瞬間周圍又忽然安靜下來。
    抽出了三炷香湊近供桌上燃燒的蠟燭,幾次過後才算點燃了三炷香。上下搖了搖晃滅了明火,將泛著青煙的香插入了香爐。
    不算小的香爐內插滿了燃燒過半的香,石頭不得不小心謹慎地插好自己的,千萬不能疏忽大意燙著了手。
    磕了幾個頭,咕嚕嚕的聲音自肚子裏傳出來,石頭感覺自己看啥都像吃的。偷瞄了一下周圍沒有人,供桌上的大豬頭似乎在對著自己笑咧。
    隻咬一口,祖宗不會怪罪吧?想著,石頭雙手捧住了豬頭,一口咬了上去。
    “啊——”一聲慘叫傳來,石頭勉強睜開了眼,佟虎正一臉驚恐地躲在遠處望過來,右臉一塊濕漉漉的還帶著涎水,看起來怪異又搞笑。當啷一聲銅盆落地,一臉癡呆的莊妙可杵在門邊,一張嘴張得大大的,一臉的不可思議。
    石頭環顧左右,房間內簡單得沒法再簡單,除了一張床就是四麵牆。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石頭一時搞不清狀況。
    一個大腦袋從門邊擠進來,看了看莊妙可和佟虎,忽地眼露精光地看向石頭,阿木甕聲甕氣、異常激動的聲音響起:“石頭,你醒啦!”
    獨輪車在阿木的手裏異常的平穩,哪怕厚厚的積雪也不會發生絲毫的打滑。鵝毛一般的雪片飄飄灑灑地落下來,很快掩去了一路走來的車轍和幾行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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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初來時門戶緊閉的房子,好多都敞開了門窗,尤其是在凜冬時節,顯得尤其不同尋常。
    似是看出了石頭的疑惑,佟虎也隻是拍了拍石頭的肩膀,卻沒有一句解釋,遠遠地,就看見了漫天大雪中的許陽。
    雖然知道自己足足躺了三年,可初見長著兩撇胡須的許陽,石頭還是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似乎,一切都變了樣子,卻又似乎一切照舊。不過可以肯定沒變的,是許陽身邊那一襲紅衣,此刻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將一隻臂甲放進挖好的坑裏,重新將挖出的土蓋好,一個小小的土丘就那麽成了。沿著周邊看過去,縱使雪花覆蓋,依稀仍能看得出許多處新鮮泥土的痕跡。
    山頂上,吉吉正抓著一把珠子,在老黑不情不願的幹擾中,扔進了青銅大鼎中,三炷香似乎燃燒得更加濃烈了。
    拍了拍手,許陽走近前看著石頭笑道:“醒啦!歡迎回來。”
    “這是怎麽回事兒?你在做什麽?”
    “築墳呀!很難理解嗎?”
    “他們是誰?為什麽要你來做這些?”
    “他們啊?”似乎石頭的話再一次戳中了許陽內心的柔弱,好半晌才繼續道:“他們就是曾經和我們一起站在城頭的兄弟呀!至於為什麽我來做這些,哈,因為目前我也隻能為他們做這些了。”
    “可是他們不是魂體嗎?不是早就死了嗎?”石頭不理解。
    許陽雙手握住石頭雙肩,俯身直視石頭的雙眼,目光真誠執著:“他們的確是魂體,對於那邊的人來說,”許陽指了指黑色的天幕,繼續道:“對於那邊來說,他們的確死了,可是在這裏,他們仍然活著,不光活著,還活得有意義。”
    石頭蠕動了一下嘴唇終於還是忍不住囁嚅道:“就算如此,可作為魂體,死過一次的人,怎麽會再死一回?”
    許陽笑了,眼角晶瑩,一旁的火煒不由得拉住他的一隻手。手掌冰冷,可卻擋不住許陽一腔熱情:“誰說魂體不會死?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麽永恒的存在,哪怕魂體也不行。”
    轉身拂開厚厚的積雪,重新刨了一個坑,許陽才停住,望向石頭道:“哪怕他們變成了靈魂的存在,依舊在此處堅守、戰鬥,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等石頭張嘴,許陽繼續自言自語:“他們隻是不想有人侵占他們生活過的地方,因為那裏有他的後輩兒孫。而支撐他們戰鬥下去的,也正是後輩兒孫的信仰,對祖宗的信仰。他們堅信,列祖列宗在上,總會保佑他們。其實,這又何嚐不是雙向奔赴呢?”
    大雪如花一刻不停,天地一片蒼茫。良久以後,還是許陽打破了寂靜:“我也才知道,原來靈魂的永存,需要堅定的信仰之力。”望著剛剛埋進坑裏的又一副臂甲,許陽的聲音異常低沉:“可這些斷了子嗣苗裔的英烈,終究是斷了信仰之力的加持。或許這也算是最後的解脫吧!”
    極遠處的城牆上,黑衣甲士執刀而立,即使輕如雪片,也絲毫不能加諸己身。他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也就不怕再死一次。
    可活著的人啊,先人如此,吾等後輩,怎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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