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雪泥鴻爪知何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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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墓園早已沒了三十年前的冷清模樣,越來越多的後來者在其中找到了祖輩留下的痕跡,那一塊塊墓碑讓後世到來的子孫每每談起,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
那些無名的墳丘,也擺滿了鮮花果供,裏邊埋的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後來人還沒忘記他們曾經流過血,犧牲過。
許陽再一次踏進墓園,卻沒了往日的平和。展露在外的墓園已經足夠震撼人心,逐漸熟悉空間法則之力的許陽偶然打開的一片天地卻令他久久無言。廣袤無邊的未知空間被刻意隱藏,星空下墳丘多如繁星,一眼望不到邊,浩瀚如煙塵。
沒有人知道他們長眠於此多少紀元,歲月掩埋了太多的秘密,如果不是許陽偶然誤入,這個秘密恐怕仍將繼續淹沒在曆史長河中。不該如此的,他們本應受後世膜拜,英烈長存,卻無聲無息埋骨於此。許陽沉默了很久,終是無聲退了出來。
似有所感,許陽抬頭望過去,便見那條大河橫亙虛空,一橋橫跨東西,橋的最高處,一襲白衣的柔奴也正靜靜看過來,四目相對,竟是無言。一隻白烏鴉睜著血紅的雙目,撲騰了幾下翅膀,終究是沒有飛離,自顧自立於橋欄梳理著一身潔白的羽毛。
“老許”,幾聲脆嫩的呼喚將許陽重新拉回了現實,卻是幾個小家夥早已經笑著跑遠了,徒留下一串響鈴般的笑聲久久在墓園上空飄蕩,久久不散。
許陽緩慢地挪動著腳步,他要趁著還有時間,多走走多看看。越來越多的法則之力在他的體內匯聚,加上那一滴真血的加持,如今他的境界修為早已超出了這方天地的限製,他不但要盡力去將大道法則融於己身,還要對抗這方天地的排斥。
莫問莫老漢今天很高興,少不得多喝了幾杯,整個人便有些醉醺醺的了,可依舊不耽誤他招呼著周圍的朋友繼續推杯換盞。都說喜酒不醉人,可醉人的又何止酒呢?
打了一輩子鐵的莫老漢就像打鐵用的鐵砧一樣固執倔強,不管怎麽敲擊也不會輕易改變自己,他說出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像鐵砧一樣可靠,所以哪怕他隻是打鐵的,可依舊有不少的朋友。
熱鬧的人群擠滿了莫家的院子,都是為了討一杯莫老漢的家的喜酒。溫順的莫家四兄弟就像四隻小綿羊一樣,被莫老漢帶著挨桌敬酒,一半酒力一半得意早已讓莫老漢暈暈乎乎的了。
四個兒子同一天娶媳婦,放在哪都很少見,許陽也不例外,便揣了袖子站在院外看起了熱鬧。
七八桌的流水席足足擺滿了本就不大的院子,男人們吆五喝六的猜拳聲和女人們嘰嘰喳喳的打趣聲混合著,不時還有頑皮的孩子在空隙裏鑽來鑽去的吵鬧,任是誰都不可避免地被感染了,就像現在的許陽一樣傻嗬嗬地笑著。
一隻油膩膩的大手拍在許陽肩頭,本家請的知事一把拉起許陽,見縫插針地塞進了尚不滿座的一桌酒席,幾個冒著鼻涕的小髒孩和三五個半大小子,外加三個半老徐娘的婆姨,一桌人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俊俏的後生,任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起莫老漢啥時候認識這麽一個公子哥兒。
縱使互不相識,也不耽誤有人不由分說替許陽倒滿了眼前的酒碗,辛辣的酒氣自是比不過“謫仙”的醇厚悠長的香氣的,卻不知怎地勾起了許陽的饞蟲。
七八雙筷子不由分說紛紛刺向杯盤碗碟,說明可以開席了,全沒了往常宴席的繁文縟節。許陽熟練地夾起一粒花生丟進嘴裏,端起酒碗直接幹了滿滿一碗。
“青泥”酒化作一股熱流,緩緩順著嗓子眼一步步向下走,辛辣的口感別有一番風味。如果“謫仙”是位清雅淡麗的絕色女子,“青泥”則是位膀闊腰圓的剽悍大媽,自是各擅勝場,總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相對而坐的吳嫂有些吃驚地望著這個看起來有些羸弱的年輕人,本來是有些瞧不上眼的,白白淨淨的臉固然養眼,可關鍵時刻卻頂不了飯吃。
不過看喝酒倒是痛快,想來也不是一無是處,隻是能否配得上自家閨女還得觀察一番,畢竟眼前的小白臉那小體格子還沒有自家寶貝閨女的一半壯實,切不可盲目下手,賠錢的買賣是斷然不能做的。
隻是還不等吳嫂拿定主意,莫老漢已經帶著四個兒子過來敬酒了。雖然醉眼蒙矓,可老漢還是一眼看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絕對的生麵孔,還在猶豫著,莫家四兄弟卻是齊齊驚呼起來:“許掌櫃!”一時間眾人紛紛側目,齊齊看向許陽。
摟席蹭酒卻被當場抓包,許陽也不免尷尬異常,隻是還不等他說什麽,早就被莫家四兄弟架著兩條胳膊讓到了主桌,一番人仰馬翻後,酒席重新擺好了一桌。
圍觀眾人不免訝異,待了解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不醉無歸”小酒館兒的許掌櫃,登時圍攏上來,紛紛想一窺城裏最近這位風雲人物,畢竟許掌櫃隨手雕刻的東西那都是莫大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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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本家好不容易勸著眾人紛紛落座,莫老漢才一臉局促地看向許陽,就算他再孤陋寡聞,也知道眼前的年輕人那可是實打實的大人物。
好不容易又是一番謙讓眾人才再次落座,看著莫家父子等人,眾目睽睽之下酒宴也少了那份隨性質樸,酒桌上多了幾分拘謹束縛。相逢即是有緣,許陽也不想平白得了這份好處,想了想還是決定留點什麽,也算全了這緣分。
隨手摸了摸,一把刻刀和一塊木料便出現在手中。紫黑色的木料托在手中看起來沉甸甸的,不知什麽品種,隨意幾刀下去,稍加琢磨,四塊牌子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牌子呈現長方形,紫黑色的牌子看起來細膩、沉穩,不甚明顯的紋理,淡淡的木材香氣,看起來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黑色牌子。牌子光滑平整,卻沒有任何紋飾,就真的隻是一塊白牌。
莫家四兄弟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會有天大的機緣落在自己身上。最近許掌櫃的事跡可是盡人皆知,那堪比造化的雕工吸引了無數人想要求取,卻絕大多數欲求無門。沒有什麽技巧和規律可循,許掌櫃出手全憑心情。四人八隻眼緊緊盯著許陽,期待著看能雕出什麽。
許陽收起了刻刀,將四塊牌子分別放入四兄弟手中,笑眯眯道:“這四塊牌子,算是我今日的隨禮,還請不要嫌棄。”
四兄弟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連忙接過,卻聽許陽繼續道:“這也是我一時心血來潮隨手所作,取名‘無飾’,卻是希望你們平平安安,一生無事。”頓了頓,看著四兄弟懵懂的樣子,少不得又叮囑道:“無即是有,所謂無中生有,至於其中真味,卻是需要你們各自品味了。”
言畢,也不等眾人搭話,隨手端起眼前的酒碗一飲而盡,胡亂地抹了抹嘴巴,雙手揣起,緩緩地踱步出了院子,隻須臾便不見了蹤影徒留眾人靜立當場。
天已遲暮時分,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了斑駁的光影,晚風輕輕吹過,地上的樹影便也隨著搖曳生姿起來,歡快活潑。小巷內安靜祥和,仿佛將一牆之隔的鬧市徹底隔絕開來。許陽壓製住體內翻湧的氣息,忍不住咳嗽出來,右手虛握抵住唇邊,好一會兒才逐漸呼吸順暢。
一柄狹長的劍忽然從許陽的左胸冒出來個尖尖,隨即轉動了一下,又如同一擊不中的毒蛇一般縮了回去,一圈鮮血沿著刺破的衣衫口子迅速滲透出來,堪堪隻染紅成了一個血紅的斑點。
許陽艱難地轉過身,原本就已經病懨懨的臉上此刻更是毫無血色,甚至連轉身都變得異常吃力,踉蹌了幾步才勉強扶住巷子一邊的牆壁。一抹潮紅忽地從臉上浮現,許陽艱難地張了張嘴,此刻,似乎連呼吸都是一種奢侈。
疏影橫斜的小巷內依舊安靜,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仿佛剛剛刺出的那一劍根本不存在,又或許那隻是許陽的錯覺。可是,胸前的血點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證明那穿心而過的一劍確實來過。
許陽忽然想笑,他又憶起了夢中的許願,那個也曾被一劍穿心的男人,莫非被一劍穿心真的是家族遭受的詛咒,否則為何感覺這麽熟悉?
那一劍又快又準,狹長的劍身可以輕易刺穿身體。握劍的手一定也很穩,才能控製刺出的劍不會有一絲的偏差,出現在身體上的劍傷才不會傷及旁邊的血管,甚至連多餘的血都來不及流出來便被封閉在體內。出劍的人心性也足夠沉穩毒辣,輕輕轉動那一下可以徹底攪碎人的心脈,根本不存在任何僥幸的機會。刺客同樣小心謹慎,一擊必中迅速全身而退,絕不會將自己暴露給對手。
許陽艱難地靠著一側的牆壁緩緩滑落,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機在迅速流逝,那一劍幾乎斬斷了他所有的生機。黃昏,小巷一擊斃命,看起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艱難地掏出一個白玉瓷瓶,掙紮著拔掉塞子,一股澎湃的生命力噴薄而出。雖然動作艱難,許陽卻還是努力把瓶子一點點靠近嘴邊,那是他生的希望。求生本能的驅使往往使人能爆發超乎想象的力量,就如同現在的許陽,他還不想在這幽暗的小巷草率地結束自己的一生。
一顆小石子飛來,不偏不倚擊碎了許陽手中的玉瓶,竟然來不及躲閃,這一擊也間接毀掉了許陽生存的可能。許陽順著石子飛來的方向扭頭望去,三丈開外的巷口處,一團斑駁的樹影蠕動起來,如同流水一樣緩緩貼著另一側的牆壁直立成一個人形,影子不斷蠕動間,一身青衣的王璧緩緩出現。一隻手扶著牆壁,一隻手藏在什麽後,不用猜,手裏握著的是那柄狹長的劍,整個人全神戒備望著許陽。
“你很謹慎,也很會找時機。”許陽雙手無力地垂下,強撐著扭頭望向王璧,這個從學宮一路走來的人。
瘦削的臉上毫無表情,一雙薄唇緊閉,雙眼目不轉睛盯著許陽,王璧一言不發。
“我很想知道理由,給我一個非殺我不可的理由。”許陽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他想不通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麽會對自己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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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樣的沉寂,如果不是不遠處仍有陸續走過的人聲響起,此刻似乎一切都停止一般。許陽的呼吸逐漸加重,那是體內不斷溢出的鮮血充盈了胸腹造成的後果。“為什麽一定要殺我。”許陽掙紮著,有不甘,有憤怒。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就在許陽以為王璧再不會開口的時候,王璧嘶啞的聲音響起,“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陰影下。”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憑什麽你可以有那麽多兄弟,到哪裏都有朋友,憑什麽我隻能默默無聞無人關注。”
“就因為這?”許陽簡直無語。
“最重要的一點,我討厭你,不為什麽,就是單純地厭惡你。”王璧冷聲道,卻不難發現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
“什麽時候,討厭都可以成為一個可以隨便抹殺別人的理由了?”許陽語氣冰冷,還有深深的不解。
王璧卻沒有再搭話,反而全身肌肉繃緊,微微弓起的腰身看起來更像是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他終於發現問題的症結所在,被一劍穿心的人本不該有這麽多廢話的,他對自己的劍法有著絕對的自信。除非,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個男人根本就是在耍自己。
許陽似乎也厭倦了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緩緩扶牆站了起來,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目光平和地望著王璧輕聲道:“我給你次機會,放下你身上所有的東西,你可以離開這裏,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許陽善良嗎?不知道,但起碼人不壞。何況善良不等於聖母,到處裝老好人。他隻是不希望同室操戈,不管什麽原因。
王璧再次舔了舔愈發幹裂的嘴唇,他甚至能感覺到空氣中似乎有無數根針刺穿身體的表皮,渾身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細小的疙瘩。隻是,相比別人的承諾,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手裏的劍。何況,那不是別人,那是自己試圖將之一劍穿心的人,是敵人。
狹長的劍如一條彈起的毒蛇發出最後一擊,一劍刺穿許陽看起來羸弱不堪的身體,再次洞穿了許陽的心髒。許陽站立的身後牆上,一個米粒大小的劍痕清晰可見,整個人卻似海市蜃樓一般逐漸虛化,眨眼消失不見了。
王璧的心隨著許陽的飄散也在一瞬間如同掉進了深淵,“你不該固執地不聽勸的,我們畢竟同為袍澤,我說給你一次機會,就一定不會食言,為什麽你就偏偏不信呢?”許陽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璧艱難地扭過頭,隻看見許陽鬆開了剛剛虛握成拳的一隻手,一顆藍色的珠子滴溜溜懸浮在半空,妖豔奪目。而自己的身體正一點點化為流光,甚至連靈魂也被一同風化。這就是所謂的銼骨揚灰嗎?王璧不甘地想著,然後就是無邊的黑暗包裹住自己,直至再無任何知覺。
就是它逐漸侵襲了心智嗎?許陽盯著眼前的神格,第一次露出厭惡的表情。他不關心王璧怎麽得到的它,隻是想知道為什麽一個人被侵蝕許久後,到如今才發作,是在等待有人喚醒它嗎?許陽扭頭望著虛空中若隱若現的星空古路若有所思。
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今天小巷內發生的一切,而這一切終將淹沒在曆史長河,鮮少會有人能關注。可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該來的終究要來的。
終於,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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