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宮初現,雲州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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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的夜雨敲打著琉璃瓦,街中坐著的顧遠望著遠方女子那一支青玉纏絲發簪出神。簪頭的翠鳥銜著米粒大的玉髓,這好似阿茹娜與他成婚當天他親手送的。街邊燭火搖曳,在牆上投出扭曲的影子,恍惚間又見那年漠北的星穹。
那是貞明三年的仲夏夜,拜火教總壇的篝火映紅半邊天。十八歲的阿茹娜戴著綴滿銀鈴的額飾,赤足踏在波斯地毯上旋轉,石榴裙擺掃過他腰間佩劍。叔公醉臥在虎皮褥子上,用羯鼓打著拍子大笑:"遠兒要當爹嘍!"老人胸前的狼牙項鏈沾滿馬奶酒,那是突厥王庭賜予大薩滿的信物。
記憶碎裂成鋒利的冰碴。顧遠攥緊雙掌,指甲扣破皮膚滴下血珠。三年前的雨夜,同樣的血珠曾從阿茹娜蒼白的唇角滑落。雲州城外五十裏,三千沙陀狼騎舉著的火把連成赤色長蛇,他抱著臨產的妻子在亂軍中衝殺。阿茹娜的羊水混著血水浸透戰馬鬃毛,每聲慘叫都像彎刀剜進他肺腑。
"夫君...看...北鬥七星..."懷中的女子艱難仰頭,汗濕的額發貼在青紫的麵頰上。他順著她顫抖的手指望去,夜空中七顆星辰正迸發妖異的紅光——那是叔公啟動七殺陣的前兆。
劇痛從背後襲來時,阿茹娜正攥著他的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孩子在動..."她露出虛弱的笑,全然不知三支箭已穿透丈夫的肩胛。顧遠記得自己是如何咬斷箭杆,記得胎兒最後的踢打漸漸微弱,記得叔公的白狼大氅掃過血泊時,阿茹娜未闔的眼眸裏映出北鬥倒懸。
"公子!潞州密報!"手下的報信驚散幻影。顧遠低頭看著掌心,指甲扣出的血珠正順著滑落,在青銅地板上綻開九瓣梅痕。他發瘋般扯破衣襟,一道橫貫腹部的刀疤猙獰如蜈蚣——這是那夜叔公的離別贈禮。
手中酒杯上泛起漣漪,水麵似浮現城南土地廟的影像——赫紅正在用骨鞭焚燒阿史那延的殘甲,青煙凝成狼首形狀。顧遠此刻思緒全在那鞭梢晃動的銀鈴,那鈴鐺樣式與阿茹娜腳踝上的別無二致。三年前他從屍體上解下這對鈴鐺時,曾發誓要打破地宮鼎為死去妻兒報仇雪恨……
雨聲漸急,他對著虛空呢喃:"你看見了嗎?"密室裏三十六盞長明燈齊齊爆出青焰,照亮牆上那幅未完成的工筆畫——阿茹娜坐在秋千上,裙角飛揚處留著空白,本該有個蹣跚學步的孩童追著彩蝶。
銅漏滴到亥時三刻,顧遠轉身時似瞥見自己白發又添幾縷。指尖撫過狼牙項鏈的裂痕,那裏藏著阿茹娜最後一口氣凝成的霜花。昨夜卦象顯示紫微垣有星墜於東南,他知道那是叔公的本命星。
"快了..."他輕笑,眼淚卻跌碎在青銅鎮紙上。顧遠咬破食指在地麵寫下血咒,九條蛇影從地磚縫隙遊出,叼走了所有染血的碎石。
顧遠漫步到觀星台,指尖摩挲著青銅晷針的凹痕。深夜的寒露凝成細珠,順著二十八宿浮雕往下淌,在巽位角木蛟的眼睛裏聚成一汪幽光。三日前赫紅傳回的密報正攤在紫微垣方位,朱砂寫就的"九門將開"四字被露水暈染,像極了阿茹娜難產那夜錦被上的血花。
"公子,如您所料,黃堂主潞州城門口遇阿史那延失利,毒蛇九子擊殺阿史那廷所用正是張三金所創108式九宮吞天!"手下呈上鎏金蛇紋匣時,特意將匣口轉向坎宮方向——這是暗示毒蛇九子尚無異動的暗號。顧遠用尾指挑起匣中染血的布帛,嗅到黃逍遙慣用的蛇膽粉混著陌生的龍涎香,眼底泛起冷意。
七步外的青銅樹燈爆出火星,十二重紗幔後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顧遠抬手按住青龍吞日的硯台,整麵星圖牆緩緩翻轉,露出三十六枚懸絲吊掛的玉牌。每塊玉牌都係著不同顏色的絲絛,代表各堂堂主。
他的目光掠過毒蛇九子的玉牌,眼神凝在赫紅那枚赤色玉牌上。本該鮮紅如血的朱砂絲,此刻竟似透出縷縷金芒——這是拜火教聖女血脈覺醒的征兆。三年前在光明頂地牢,張三金用玄鐵鏈穿透女兒琵琶骨時說過:"紅兒體內種著聖火蠱,見金則狂。"
"該叫你張姑娘呢?還是紅先生?還是——赫堂主?"顧遠屈指彈在玉牌上,看著金絲如活物般退縮。當年他從火刑柱上救下這女子時,她後背的火焰刺青正在滲血.....
轉身時袖風帶起北鬥七子的玉牌,王暢那枚玄鐵牌與祝雍的墨玉牌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顧遠想起半月前飛鴿傳書中提到的爭執——在平州糧倉外,黑先生為保流民性命延誤戰機,被王暢當眾斥為"婦人之仁"。
"有意思。"他蘸著露水在星台上畫出九宮格,將代表各方的玉牌按方位擺好。當黃逍遙的青玉牌壓在赫紅與祝雍之間時,三塊玉牌同時泛起幽光。
寅時三刻,密室地磚裂開縫隙。顧遠望著從地道走出的灰衣人,指尖悄悄按上腰間軟劍。這是三年來他親手培養的"暗衛",專門監視教中高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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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紅前夜獨自祭拜過城隍廟。"灰衣人呈上沾著香灰的布片,"供品是波斯蜜棗與金絲血燕——都是張三金發妻的最愛。"
顧遠撚起一片殘香,在鼻端輕嗅:"雪山曼陀羅配鶴頂紅,倒是解聖火蠱的良方。"他輕笑,將香灰撒向空中。粉塵在琉璃燈下顯出詭異的軌跡,好似拜火教密文"父女連心"四字。
五更梆子響時,顧遠站在阿茹娜的畫像前,手中把玩著兩枚棋子。黑玉棋刻著北鬥七子,白玉棋雕著毒蛇九子,棋罐底還埋著三年前從雲州帶回的殘破虎符。
"該添把火了。"他將黑棋投入火盆,看著王暢的玄鐵玉牌在烈焰中發紅。又取出血玉髓雕成的嬰孩繈褓,輕輕壓在赫紅的玉牌之上。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琉璃瓦時,九道密令已隨著信鴿飛向八方。
潞州城南土地廟的供桌下,受傷初愈的黃逍遙摩挲著新接手的九蛇令。青銅令牌內側的蛇鱗刮得指腹生疼,他清楚記得顧遠暗衛交付令牌時說的話:"九蛇缺的從來不是毒牙,而是能束住七寸的手。"
"黃堂主,該布置子時的煙火了。"祝雍的毒牙筆在牆麵畫出地宮暗道圖,墨跡卻詭異地流向赫紅所在方位。黃逍遙瞥見他袖口若隱若現的傷痕——那是在平州替流民擋箭留下的。
一陣香風襲來,赫紅的赤練鞭卷著供品鮮桃落在圖紙上:"聽說王暢在平州斬了三百投降軍士向公子邀軍功?"她咬破桃尖時,汁水沿著鞭梢蛇頭的獠牙往下滴,"黑先生當時怎不施展悲天憫人的手段?"
"夠了!"藍童的冰魄匕首釘入供桌,"北鬥七子和我們都是自己人,我們卻在此勾心鬥角成何體統?"他腕間銀鈴輕響,眾人臉色驟變——這是發現敵襲的暗號。
黃逍遙掀開供桌下的暗道石板時,指尖觸到尚未幹涸的血跡。他想起今晨收到的密信,顧遠秀逸的字跡裏藏著機鋒:"九蛇靈動,當以鷸蚌之局養其凶性。"
子夜的地宮入口處,黃逍遙遠遠看著九道青銅門。赫紅手執骨鞭笑道:"聽說北鬥堂主昨日收到公子急令,要他們棄守平州?"
她沒看見身後祝雍將毒牙筆探向巽位機關,更不知此刻顧遠正在百裏外的水鏡陣前微笑。但他未曾注意到的是,幽州城外一聲鍾響後,九枚玉牌背麵在星台上同時裂出細小縫隙……
遠處地宮似傳來微弱孩童啼哭,那聲音與阿茹娜臨終前的慘叫一模一樣。黃逍遙握劍的手不住顫抖,他終於明白顧遠為何執意要破地宮——那個被叔公抱走的孩子,此刻正躺在地宮最深處的黑玉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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