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亂世驚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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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七年910年)的冬月,朔風如刀,刮過中原大地,卷起漫天肅殺。石洲城顧府的暖閣內,炭火熊熊,藥香與乳香交織,隔絕了外界的嚴寒。喬清洛斜倚在錦榻上,氣色比月餘前生產時好了許多,臉頰透出健康的紅暈。她懷裏抱著小女兒顧攸寧,正耐心地用銀匙一點點喂著溫熱的羊乳。次子顧明赫躺在旁邊的搖籃裏,揮舞著小拳頭,發出滿足的哼唧聲。長子顧??則被奶娘抱著,好奇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母親和妹妹。
顧遠高大的身影坐在榻邊,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逗弄著顧攸寧柔嫩的小手,眼神裏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看著妻兒安寧的模樣,他享受著這劫後餘生的溫馨,隻願時光能在此刻凝固。
然而,這份寧靜注定短暫如朝露。
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暖閣的靜謐。何佳俊幾乎是小跑著進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驚惶。他手中緊握著一卷密封的文書,外麵裹著代表晉王府最高緊急程度的玄色火漆。
“王爺!晉陽急報!八百裏加急!”何佳俊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驚雷在暖閣內炸響。
顧遠逗弄女兒的手指驟然僵住。他臉上的溫柔瞬間褪去,眼底的暖意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幽冷和警覺。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暖閣內投下沉重的陰影。喬清洛喂奶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心猛地一沉,擔憂地看向丈夫。
顧遠一言不發,接過文書。指尖發力,輕易地撚碎了那堅硬的玄色火漆。展開信箋,李存勖那熟悉的、帶著金戈鐵馬之氣的字跡映入眼簾。內容簡潔,卻字字千鈞:
“朱逆遣精兵三千,悍然進駐深、冀二州,劍指成德、義武!王鎔、王處直二鎮告急,遣使泣血求援,願奉孤為盟主,共誅國賊!時機已至,兄當速引本部精兵,會於晉陽!天下板蕩,在此一舉!—— 存勖 手書”
信末,蓋著晉王李存勖鮮紅的螭龍大印,如同燃燒的火焰,灼人眼目。
“朱溫……終於動手了。”顧遠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但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他將信紙遞給金先生何佳俊,目光卻仿佛穿透了牆壁,投向了南方那片即將燃起滔天戰火的土地。
李存勖的野心,昭然若揭!什麽“共誅國賊”?分明是借機吞並成德、義武,壯大自身,為最終問鼎中原掃清障礙!他信中那句“時機已至”,那迫不及待的“兄當速引本部精兵”,無不透露出他蟄伏已久、終於要亮出獠牙的興奮!潞州大捷的餘威尚在,他李存勖覺得自己羽翼已豐,是時候對那頭盤踞中原的猛虎——朱溫,發動致命一擊了!
一股冰冷的警兆,如同毒蛇般瞬間纏緊了顧遠的心髒!朱溫若倒,下一個是誰?他顧遠,這個盤踞石洲、手握重兵、又非李存勖嫡係的契丹左穀蠡王,必將成為李存勖眼中必須拔除的釘子!李存勖這頭年輕的、饑餓的狼,絕不會容忍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到那時,石洲城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不能再等了!
顧遠眼中寒芒爆閃!李存勖想借刀殺人,他顧遠又何嚐不能將這潭水攪得更渾?將更多貪婪的鯊魚引入這血腥的旋渦?
“金先生!”顧遠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立刻請蕭斡裏剌將軍到書房!就說有要事相商!另外,備好筆墨,密匣,飛鷹!”
“是!”何佳俊深知事態重大,毫不遲疑,躬身領命,快步退下安排。
顧遠俯身,在喬清洛光潔的額頭印下深深一吻,又依次輕輕吻過三個孩子柔嫩的臉頰。他的動作依舊溫柔,眼神卻已如出鞘的利刃,冰冷而決絕。
“清洛,看好孩子們。為夫……去去就回。”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喬清洛的心揪緊了,她預感到風暴將至。她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和濃濃的不舍,用力點了點頭,將懷中熟睡的顧攸寧抱得更緊了些,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夫君……萬事小心。清洛……等你回來。”
顧遠深深地看了妻兒一眼,隨即,他猛地轉身,貂裘錦袍帶起一陣寒風,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暖意融融的內室,踏入外麵凜冽的肅殺之中。
王府書房,炭火將息,氣氛凝重得如同凍結。
蕭斡裏剌——那位奉契丹王子耶律德光之命,名義上護送田澤生、實則監督顧遠的契丹悍將,如同一尊鐵塔般矗立在書房中央。他身形魁梧,麵容粗獷,眼神此刻正帶著一絲審視,看著顧遠。
顧遠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將李存勖那封還帶著火漆餘溫的密信,推到了蕭斡裏剌麵前。
“蕭將軍,請看。”顧遠的聲音平靜無波。
蕭斡裏剌濃眉一挑,拿起信箋,快速掃過。他雖然漢語不算精通,但關鍵信息一目了然。當他看到“朱逆”、“深冀二州”、“奉孤為盟主”、“速引精兵會於晉陽”等字眼時,眼中瞬間爆發出如同餓狼看到血肉般的精光!
“好!好得很!”蕭斡裏剌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筆架上的毛筆都跳了起來,臉上露出狂喜和嗜血的笑容,“李存勖這頭小狼崽子,終於忍不住要咬他‘義父’了!中原大亂在即!哈哈!”
他霍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顧遠:“左穀蠡王!這可是天賜良機!我契丹鐵騎南下牧馬之時,到了!”
“正是!”顧遠迎上他的目光,眼神精光乍現“李存勖欲借我之力攻梁,實則包藏禍心!朱溫若倒,我石洲危矣!中原格局亦將劇變!此乃我契丹千載難逢之機!”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請將軍即刻以最快速度,將此信內容,連同我之判斷,飛鷹傳書王子殿下與可汗!時機稍縱即逝!石洲之財富、之根基、之戰略要衝,奪取計劃——刻不容緩!暗號為信,全麵啟動!”
“暗號為信!”蕭斡裏剌重重點頭,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族長放心!我即刻去辦!必以最快速度,將消息送達王庭!石洲,必入我大契丹之手!”他抓起那封密信,如同捧著無價之寶,對著顧遠重重一抱拳,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書房,魁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送走蕭斡裏剌,顧遠沒有絲毫停頓。他走到書案前,鋪開特製的薄如蟬翼的密信紙,提筆蘸墨,筆走龍蛇。寫給耶律德光的信,措辭更為直接和熱切,重申中原劇變,強調石洲奪取的緊迫性和可行性,並詳細闡述了自己下一步攪亂幽州、為契丹南下創造最佳時機的計劃。末尾,再次強調“暗號為信,計劃啟動”!
另一封密令,則是飛鷹傳書給金牧。命令簡潔而冷酷:契丹狼騎不日將至,石洲內外,全力配合蕭斡裏剌及後續行動!按曾經約定最高預案調配!違令者,斬!
最後,他取出一枚特殊的、刻著火焰與龍紋的蠟丸。這是直接聯係潛伏在幽州劉仁恭處、由他心腹阿魯台和紮哈掌握的絕密渠道。他指尖發力,蠟丸碎裂,露出裏麵的特製小紙條。顧遠用極細的筆尖,寫下隻有阿魯台和紮哈能看懂的暗語:
“肥羊已驚,群狼環伺。餌拋劉守光:契丹顧遠,奉大可汗之命,助爾成就幽州霸業!合則兩利!待吾‘驚雷’暗號至,即刻動手,助劉守光控製其父劉仁恭,幽州易主!切記,此乃契丹可汗意誌!——遠”
寫完,他仔細將紙條封入新的蠟丸,交給早已等候在旁的赤磷衛心腹:“即刻發出!不惜代價,務必送達阿魯台和紮哈手中!”
看著心腹領命消失,顧遠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笑意。李存勖想驅虎吞狼?他就將計就計,再引一條更貪婪、更凶殘的豺狼——劉守光入場!讓這幽燕之地,先燃起焚盡劉氏根基的大火!這潭水越渾,他顧遠,他背後的契丹,才越能火中取利!
“李存勖……朱溫……劉守光……”他低聲念著這些即將在血火中碰撞的名字,眼神幽深如寒潭,“好好享受我給你們準備的……這場盛宴吧!”
晉陽之行,迫在眉睫。
臨行前夜,暖閣內紅燭高燃。喬清洛剛出月子不久,身體雖已恢複大半,但眉宇間那份初為人母的柔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卻更加動人心魄。她知道丈夫此去凶險萬分,歸期難料,心中充滿了濃濃的不舍和擔憂。
侍女們早已被屏退。喬清洛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薄綢寢衣,勾勒出產後恢複得玲瓏有致的曲線。她走到坐在桌邊沉思軍務的顧遠身後,伸出藕臂,從後麵輕輕環住了他寬闊的腰身,將滾燙的臉頰貼在他堅實的後背上。
“夫君……”她的聲音又軟又糯,帶著濃得化不開的依戀和不舍,“又要走了嗎?就不能……再多留幾日?寧兒和赫兒……都還沒好好認你這個爹爹呢……” 她故意用孩子來牽絆他。
顧遠身體微微一僵,放下手中的地圖,輕輕拍了拍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聲音帶著歉意和無奈:“清洛,軍情如火。李存勖的調兵令已下,我若遲遲不至,恐生變故。事關重大,不得不行。”
“我知道……”喬清洛的聲音帶著委屈的哽咽,她轉到顧遠身前,抬起盈盈淚眼看著他,貝齒輕咬下唇,那模樣楚楚可憐,又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誘惑,“可是……妾身舍不得你嘛……” 她忽然踮起腳尖,雙臂勾住顧遠的脖頸,主動將溫軟馨香的唇瓣印了上去。她的吻熱烈,帶著不顧一切的眷戀,笨拙地模仿著記憶中蘇婉娘那些勾引的手段,試圖用身體挽留自己的丈夫。
顧遠呼吸一窒。久違的溫香軟玉主動投懷送抱,又是他深愛的妻子,剛剛經曆生死劫難,此刻的嬌媚與脆弱交織,瞬間點燃了他壓抑已久的渴望。但他腦中尚存一絲清明,顧及著喬清洛的身體:“清洛……你身子……才剛好……”
“我不管!”喬清洛喘息著,眼神迷離而固執,像一頭倔強的小獸,她更加用力地貼近他,感受著他身體瞬間繃緊的變化,紅唇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帶著一絲刻意的、模仿來的媚意:“夫君……我要……清洛想你了……好想好想……” 她生澀地扭動著腰肢,那笨拙的誘惑,反而比蘇婉娘刻意的媚態更讓顧遠血脈賁張。
最後一絲理智的弦,在喬清洛這混合著深情、不舍、委屈和笨拙誘惑的攻勢下,徹底崩斷!
顧遠低吼一聲,猛地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內室的錦榻。紅燭搖曳,羅帳輕垂,衣衫委地。顧遠動作極盡溫柔與克製,生怕傷及她尚未完全複原的身體。喬清洛則完全敞開心扉,熱烈如火,用身體訴說著離別前的無盡眷戀。汗水交融,喘息相聞,所有的擔憂、不舍、離愁,都在這抵死的纏綿中暫時消融……
“等我回來……”顧遠在喬清洛汗濕的鬢角印下重重一吻,喘息著承諾。
喬清洛渾身酸軟地依偎在他懷裏,臉頰酡紅,眼神迷蒙,用力地點著頭,聲音帶著情事後的沙啞與滿足:“嗯……早點回來……我和孩子們……等你……”
天還未亮,王府校場已是人馬肅立,殺氣森然。
顧遠換上了一身玄色精鐵鱗甲,外罩墨色貂裘大氅,腰懸彎刀“碎月”,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絕世凶刃,散發著凜冽的寒意。他身後,是此次隨行的核心班底:
墨罕,如同沉默的山嶽,手持沉重的狼牙棒。
鄒野,一身青衫,看似文士,腰間卻懸著長劍,目光沉靜如水,深不可測。
左耀,身材精悍,背負長弓,箭囊鼓脹,眼神銳利如電,他是落英、流沙兩派實際的首領。
赤梟,一身赤磷衛統領的暗紅皮甲,麵容冷峻,手按刀柄,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何佳俊,依舊是一身整潔的青衫,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冷靜而高效,負責統籌一切後勤與文書。
在他們身後,是整整一百名赤磷衛精銳!人人身披暗紅色鱗甲,腰挎彎刀,背負強弓勁弩,眼神冷漠銳利,如同百柄淬火的鋼刀,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殺伐之氣!更外圍,則是左耀帶來的兩千餘落英、流沙兩派弟子。這些人裝扮各異,有的像江湖遊俠,有的像市井商販,有的則幹脆如同流民,但他們眼神中閃動的精光,動作間顯露的利落,無不昭示著這是一群潛行暗殺、刺探情報的好手!他們是顧遠藏在陰影中的獠牙。
顧遠的目光掃過這支混雜卻精銳的隊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此去晉陽,非為赴宴!李存勖欲借我之手攻梁,其心叵測!我等此行,意在——渾水摸魚!”他眼中寒光一閃,“記住!保存實力,製造混亂,牽製梁軍,更要……盯緊晉軍!聽我號令,伺機而動!金銀二先生!”
“屬下在!”金先生何佳俊和銀先生銀蘭閃身而出。
“石洲內外,幽州動向,契丹聯絡,一切調度,由你二人全權負責!按‘驚雷’預案執行!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遵命!顧帥放心!”金銀二先生肅然領命。
部署完畢,顧遠翻身上馬。他最後回望了一眼王府深處那亮著燈光的暖閣方向,仿佛能看到妻子倚窗凝望的身影。心中一絲柔軟迅速被鋼鐵般的意誌壓下。他猛地一勒馬韁,座下神駿的烏雲踏雪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長嘶!
“出發!”顧遠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斬碎了清晨的寒意。
玄色大氅在凜冽的朔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展開的死亡旌旗。墨罕、鄒野、左耀、赤梟、何佳俊緊隨其後,一百赤磷衛如同暗紅色的鋼鐵洪流,兩千落英流沙弟子則如同無聲的暗影,迅速融入黎明的微光中,朝著晉陽方向,滾滾而去。
晉陽,晉王府。
氣氛比石洲更加凝重肅殺。巨大的沙盤前,李存勖一身戎裝,英姿勃發,眼神銳利如電,掃視著麾下濟濟一堂的文臣武將。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戰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爭論氣息。
顧遠帶著墨罕、鄒野、何佳俊步入議事大堂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存勖臉上瞬間綻開熱情的笑容,大步迎了上來,一把抓住顧遠的手臂,用力搖晃:
“顧兄!你可算來了!一路辛苦!”他聲音洪亮,帶著毫不掩飾的親近,“有顧兄這員虎將在,何愁朱溫老賊不破!”
“晉王殿下謬讚,顧遠來遲,還請恕罪。”顧遠抱拳行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和風塵仆仆的疲憊。
李存勖拉著顧遠走到沙盤前,指著上麵插滿代表梁軍黑色)和成德、義武藍色)以及晉軍紅色)的小旗:“顧兄請看!朱賊欺人太甚!悍然進兵深冀,王鎔、王處直二鎮危在旦夕!此乃公然撕毀與孤之默契,欲斷我晉國臂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語氣激昂,帶著被侵犯的憤怒和征伐的決絕。
“殿下所言極是!朱溫老賊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誅之!”顧遠立即表態,聲音鏗鏘有力,“成德、義武乃我晉國之屏障,唇亡齒寒!救援刻不容緩!顧遠願率本部兵馬,為殿下先鋒,共擊國賊!”
顧遠這番毫不含糊的支持,讓李存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然而,堂下並非一片附和之聲。
“殿下!顧將軍!”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將出列,憂心忡忡道,“朱溫勢大,雖隻派三千兵,然其後續大軍必源源不斷!我軍新定潞州,元氣尚未完全恢複,此時與朱溫主力硬撼,恐非良策!不若遣一偏師虛張聲勢,牽製梁軍,待其師老兵疲,再……”
“迂腐!”話音未落,一個雄渾的聲音打斷了他。隻見李嗣源挺身而出,這位李存勖的義兄,沙陀名將,直言道:“朱溫此乃試探!若我等畏首畏尾,坐視二鎮被吞,天下諸侯將如何看待晉國?我晉軍銳氣何在?當趁其立足未穩,雷霆一擊,打掉其囂張氣焰!”
“嶽父大人所言甚是!”石敬瑭立刻附和,眼神熾熱,“梁軍驕橫,正可挫其鋒芒!末將願為先鋒!”
“打!必須打!”穆那拉登,這位晉王府第一高手,沉默寡言,此刻隻吐出三個字,卻帶著金石之音,殺氣凜然。
“殿下,末將附議!”周德威也沉聲道,目光掃過顧遠,“潞州之戰,已證梁軍非不可戰勝!此乃天賜良機,擴我疆土,揚我聲威!”
支持出兵的聲音以李嗣源、石敬瑭、穆那拉登、周德威為核心,多是軍中悍將。而反對者則以幾位老成持重的文臣和老將為主,擔心晉軍根基不穩,恐遭反噬。
李存勖目光炯炯,顯然內心早已傾向於出兵,他看向顧遠:“顧兄,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顧遠身上。
顧遠上前一步,指著沙盤上幽州劉仁恭地盤的位置,聲音沉穩而富有策略性:“殿下,諸位將軍。顧遠以為,出兵勢在必行!然,如何出兵,卻有講究。”他頓了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朱溫主力仍在汴梁,深冀之兵,實為試探與誘餌。若我晉軍主力盡出,直撲深冀,恐正中其下懷,陷入與梁軍主力的消耗戰,而劉仁恭這頭盤踞幽燕的餓狼,豈會坐視?他若趁機南下,襲擾我側後,或與朱溫暗通款曲,則我軍腹背受敵,危矣!”
他手指重重一點幽州的位置:“顧遠以為,此戰關鍵,不在深冀,而在——幽州!當以劉仁恭處為主戰場!”
“哦?顧兄詳細道來!”李存勖眼中精光一閃。
“殿下可遣一上將,率精銳騎兵,做出大舉增援成德、義武之姿態,吸引朱溫注意力和援軍。同時,”顧遠的聲音帶著一絲深意,“殿下可密遣使者,聯絡劉仁恭!此人野心勃勃,與其子不和久矣!許以重利,誘其趁我軍與梁軍在深冀對峙之際,父子在幽州互相捅刀子!隻要幽州內亂一起,劉仁恭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覬覦我軍後方?甚至,朱溫為解深冀之圍,必分兵北上救援其盟友劉仁恭,或防範幽州之變!屆時……”
顧遠的手在沙盤上劃出一個巨大的弧線。緩緩說道“我軍便可與成德、義武聯軍,以逸待勞,在預定戰場他手指點向柏鄉方向),將朱溫派往深冀的這支驕兵,以及他可能派出的援軍……一口吃掉!此乃‘圍幽打援,聲東擊西’之策!既能解二鎮之圍,又能重創梁軍,更能借劉守光之手削弱劉仁恭,一舉三得!”
顧遠的策略,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不僅李存勖聽得目光灼灼,連那些反對出兵的老臣,也不由得陷入沉思。此計若成,確實能將風險降到最低,收益放到最大!尤其是利用劉守光這顆棋子,簡直是神來之筆!
李存勖猛地一拍桌案,豪氣幹雲:“好!顧兄此計,深得我心!正合孤意!幽州不穩,則朱溫側翼洞開!此戰,當以柏鄉為餌,聚殲梁軍!”
他環視眾將,聲音如同洪鍾大呂,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孤意已決!發兵相救!周德威!”
“末將在!”
“命你為北麵招討使,統率精騎三萬,即刻開拔,大張旗鼓,做出馳援成德之勢,務必吸引梁軍主力注意!”
“遵命!”
“李嗣源!石敬瑭!”
“末將在!”
“命你二人為先鋒,率本部精兵,隨孤親征!目標——柏鄉!”
“得令!”
“顧遠!”
“顧遠在!”
“命你率本部兵馬,為大軍左翼,隨孤一同進發!你我兄弟,再續潞州之誼,共破梁賊!”
“顧遠領命!願為殿下效死!”顧遠抱拳躬身,聲音洪亮。低垂的眼簾下,卻是一片冰冷的算計。潞州之誼?哼,這次,他們都知道,這次後這“情誼”將徹底變味!
晉王府的戰鼓,轟然擂響!戰爭的巨獸,張開了它血腥的獠牙!
天佑七年十二月,凜冬已至。
李存勖親率晉軍主力,匯合顧遠所部,浩浩蕩蕩,如同一條鋼鐵洪流,踏著凍土寒霜,直撲趙州。旌旗蔽日,刀槍如林,馬蹄聲震天動地,將沿途的蕭瑟冬意碾得粉碎。
顧遠騎在烏雲踏雪上,玄甲墨氅,位於晉軍左翼。他身後,是沉默如山的墨罕、眼神深邃的鄒野、精悍的左耀、殺氣內斂的赤梟以及冷靜高效的何佳俊。再往後,是那一百名如同暗紅色礁石的赤磷衛,以及那兩千名如同幽靈般融入行軍隊伍的落英、流沙弟子。他們的存在,讓顧遠這支隊伍,在龐大的晉軍陣列中,顯得格外沉凝而危險。
行軍途中,顧遠並非隻是隨行。他通過金銀二先生留下的隱秘渠道,不斷接收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消息:
“蕭斡裏剌急報:密信已抵王庭!王子殿下與可汗震怒於朱溫、李存勖之挑釁,亦大喜於左穀蠡王之謀!契丹狼騎一萬,已秘密集結於潢水之畔!隻待‘暗號’至,即刻南下!石洲奪取計劃,全麵啟動!”
“金牧急報:一切就緒!糧秣、軍械、暗道、內應,皆按‘驚雷’預案布置妥當!隻待狼煙起!”
“阿魯台、紮哈密報:暗語已解!餌已拋向劉守光!劉守光狂喜,視為天賜良機!然其多疑,要求少主親筆信物及契丹‘國書’為憑!其已暗中集結心腹死士,磨刀霍霍,隻待少主‘驚雷’暗號,便向其父劉仁恭發難!”
一條條消息,如同冰冷的絲線,在顧遠心中編織著一張巨大的、覆蓋了整個北方的網。契丹的貪婪,劉守光的野心,石洲的財富,幽州的混亂……都在他的操控下,開始緩緩轉動。
“回信阿魯台、紮哈:信物與‘國書’不日由契丹特使親送!穩住劉守光!‘驚雷’將至,令其務必忍耐,一擊必殺!”顧遠對身邊的鄒野低聲吩咐。鄒野會意,手指在袖中以一種奇特的韻律輕彈數下,一隻不起眼的灰雀悄然飛離了行軍隊伍。
十二月下旬,晉軍主力進抵距離柏鄉僅五裏之遙的野河今滏陽河支流)北岸。
野河不算寬闊,但正值隆冬,河麵雖未完全封凍,卻也漂浮著大量冰淩,水流湍急冰冷。河對岸,旌旗招展,營寨連綿,黑壓壓的梁軍早已嚴陣以待!那肅殺的氣勢,如同一條黑色的巨龍,盤踞在野河南岸,與北岸的晉軍隔河對峙。
晉軍大營迅速紮下。中軍帥帳內,李存勖與諸將正在緊張地部署。而顧遠則帶著自己的班底,登上了左翼營地旁一處地勢較高的土坡。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冰冷的甲胄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顧遠極目遠眺。
對岸,梁軍營寨森嚴,刁鬥森嚴。代表著梁王朱溫的黑色“梁”字大纛旗在寒風中獵獵狂舞,旗下隱約可見盔甲鮮明的將領在巡視。刀槍的鋒芒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弓弩手在寨牆上嚴陣以待,強弓硬弩的殺氣隔河都能感受到。更遠處,塵煙微起,顯然還有梁軍的部隊在調動增援。
而北岸,晉軍的紅色浪潮同樣無邊無際。李存勖的中軍大帳氣勢恢宏,各營旗幟鮮明,壁壘森嚴。士兵們正在緊張地加固營寨,挖掘壕溝,布置鹿角拒馬。戰馬的嘶鳴,軍官的呼喝,兵器的碰撞聲,交織成一片大戰將臨的肅殺樂章。
野河如同一條銀灰色的死亡界線,將兩支同樣龐大、同樣渴望勝利的軍隊分隔開來。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令人窒息的殺伐之氣,冰冷刺骨,又灼熱如焚。
顧遠的目光緩緩掃過對岸梁軍的森嚴陣列,又掃過北岸晉軍如林的旗幟,最後落在了身邊肅立的墨罕、鄒野、左耀、赤梟等人身上。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都看清楚了嗎?”顧遠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身邊每一個心腹的耳中,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和即將掀起驚濤駭浪的冷酷,“這,就是我們的戰場。但勝負,不在河的對岸。”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幽州的方向,刺向石洲的方向,刺向那遙遠的契丹草原。
“傳令下去,所有人,養精蓄銳。”顧遠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下達了最終的指令,“赤磷衛,刀出半鞘。落英流沙,隱入暗影。”
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那野河上空積聚的、仿佛預示著不祥的鉛灰色濃雲,做了一個虛握的動作。
“靜待——驚雷!”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