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兩行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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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上停了雪,可地裏的北風,依舊呼呼的刮著,刺骨的寒風,從腳脖子裏鑽進去,凍得兩人瑟瑟發抖。會堂沒有抱怨,大冷的天,媳婦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由著她的性子來吧。再說了,自己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跟三叔保證呢,說什麽都聽媳婦的。總不能才屁大的功夫,自己就出爾反爾吧。
見媳婦戴的頭巾,被凜冽的風撕開,會堂連忙摘下棉手套,幫媳婦把頭巾係好,又幫媳婦裹了裹棉襖,把脖領子上的扣子擰上。會堂再戴上棉手套,拿著燒紙,兩個人,像是兩隻笨笨的黑熊,朝著村頭西邊走去,緩緩的消失在了,冰天雪地裏。
還沒到文青的墳頭,郭氏眼淚便流下來了,嘴裏開始不停哭喊:“文青啊,娘來看你了,我的兒啊,短命的兒啊。我苦命的兒啊,你說,好日子,你還一天都沒過,你就走了,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啊。”
媳婦的話,比呼呼的北風還刺骨,會堂也流出了淚。蹲下身子,掏出洋火,給兒子燒紙,心裏默念:“你這個孩子啊,讓我這白發人,送你這黑發人,我上輩子這是造了什麽孽,讓咱們爺倆,陰陽相隔。要是爹能替你去死,爹真的願意替你去死。爹對不起你,你想怎麽懲罰爹,就懲罰爹吧。”
郭氏哭了一通,心裏好受點了,幫著會堂一起燒紙,郭氏抹了抹眼淚鼻涕,對著剛剛圓起的墳:“招娣啊,雖然咱娘倆沒見過麵,也都不了解,但你現在埋在了文青旁,就是我兒媳婦,就是我親閨女。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得了天花,這種要命的病,要不然也不至於,年紀輕輕的就沒了。”
郭氏燒著紙錢,繼續哭喊著:“你和文青在那邊,要好好過日子,以後缺啥就給娘托個夢,文青這孩子,打小被我慣壞了,你多擔待他點。你們小兩口,要恩恩愛愛的,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們等我死了後,咱們就能團聚了。”
郭氏越說越傷心,好好的一家人,好好的一家四口,卻兩個在墳的裏麵,兩個在墳的外麵。這墳裏明明應該是埋的他們老兩口,卻偏偏埋了這小兩口。兩口棺材,幾層黃土,把這一家四口,陰陽相隔,天地分開。
“這人啊,活著怎麽這麽難,一家人囫圇個的過日子,怎麽就這麽難?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看看這世上窮苦人家,是多不容易。為什麽要讓這天災人禍,都落到我們家?”郭氏說不下去了,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淚水被寒風吹落到地上,滲進土裏,和文青的屍骨,融為一體。
招娣叫呂招娣,是小梨園村上,呂家的姑娘,半個月前得了天花,不治身亡。小梨園村與大梨園村緊挨著,就隔了一條馬路,呂招娣死後,會堂和媳婦,給文青說了這門陰親,給了呂家彩禮。呂招娣的棺材,直接和文青下葬在一起,從此文青那座豎著的孤墳,便成了圓墳。
村子上的人,極為重視墳地,就算是人死了,也盡量不能是孤墳,爹娘還都活著,自然得給兒子說媒親事。要不然,等老兩口百年之後,到了陰曹地府,見到兒子,怎麽跟兒子交代?還有臉在下麵,見自己的兒嗎?不是讓兒子埋怨他們,沒給自己娶媳婦嗎?
說了陰親就好了,郭氏隻是盼著,自己早點死,趕緊結束,這一輩子的命。等到了那邊,跟兒子兒媳團聚。
“行了,哭也哭了,說也說了,該回去了,別再把你,凍出個好歹來。”會堂想扶起媳婦,可郭氏依舊坐在雪地裏,不起身。
郭氏擦了擦淚:“文青啊,我想跟你商量個事,你三爺爺今天來家裏了,說讓我和你爹,再過繼個孩子,你覺得這個事行嗎?還有招娣,我聽說你是家裏的老三,上麵兩個姐姐,你爹娘一直想要個小子,所以才給你起了個,招娣的名兒。生下你後,還真的又給你生了個弟弟,你是個能給家裏,帶來福氣的閨女,也給我們家,帶來點福氣吧。我們再給你,過繼個小叔子,你們覺得行嗎?”
“你和孩子,說這些幹嘛?”會堂終於明白,為什麽媳婦非得,要來文青的墳前了。這是想把過繼子嗣的事,跟文青念叨念叨。會堂不禁覺得媳婦心細,他這個當爹的,怎麽就沒想到呢?文青是沒了,可死了也是自己的兒子,也是自己的家人。過繼子嗣,這是大事,他應該把這件事,跟文青念叨念叨,他也相信,文青這孩子一直懂事,會理解父母的,會同意的。
郭氏沒有理會堂,繼續道:“你三爺爺說了,讓我們看上你哪個哥哥弟弟,就過繼哪個哥哥弟弟。文青啊,你這些哥哥弟弟們,你最喜歡哪一個?告訴我一聲,我就過繼哪一個。你是個好孩子,你心疼娘,這個事你願意不願意?你要是願意,就點點頭,告訴娘一聲。”
郭氏的嗓子,已經哭的幹啞,就算是墳裏的文青,不能回應自己一聲,可這話她也要說出來,她多希望文青,能給她點示意,讓她心裏覺得踏實,覺得兒子疼她這個娘,願意讓娘過繼個子嗣。
忽然,一陣寒風吹來,文青墳頭豎著的幾棵枯草,在寒風中搖擺了幾下,像是文青,衝著爹娘在笑,在頻頻點頭。
“文青。”會堂喊了一聲,心咯噔了一下。
“文青啊,是你嗎?是你嗎?文青,我的兒啊,你這是願意啊,你這是回來看你娘了啊。我的兒啊,你要是真的願意,真的同意,就再告訴娘一下。”
又一陣寒風吹過,文青墳頭的枯草再次抖動,之後風便停了,恢複了剛才的平靜。
會堂和郭氏,再也忍不住了,兩個人相互攙扶,看著文青的墳頭,看著墳上的枯草,再次哭了起來。
這個世界沒有死亡,隻有肉體消亡,肉體沒了,靈魂還在。墳裏的文青,在天有靈,不願父母這樣悲傷難過,如果真的有個兄弟,能夠替他行孝,照顧父母,他九泉之下的靈魂,自然願意。
冬天的夜黑的快,天色漸晚,會堂扶起媳婦:“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走了。”
郭氏起身,對著文青道:“文青,你看上了哪個兄弟,給娘托個夢。”
會堂扶著媳婦,朝著村子裏走去,太陽落下了山,清冷的地裏,隻有茫茫的白雪,以及會堂夫婦,踩下的兩行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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