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年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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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三的晚上,比年三十和年初一,倒是清靜了不少。偶爾傳來幾聲,小孩子們放鞭炮的脆響聲,但整個大梨園村,還是相對安靜了很多。
    夜幕將整個村莊包裹,直到夜深人靜,死亡一般的安靜。
    恩堂推開門,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在村外的草堆裏,待了一整天。他不想回家,更是害怕回家,因為他知道,他這個家啊,已經不再是家了,什麽是家?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他現在沒了家人,那幾間土房對於他來說,根本就不是家,他現在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隻是這夜裏實在太冷,恩堂才不得不回家,否則這麽冷的天,非把他凍死不可。
    凍死也好,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死了,才不會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死了,心裏就沒有什麽念想了。死了,也就跟這個壞透的人世間,再也沒有什麽交集了。
    恩堂的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沉重,推開屋門,屋子裏冷冷清清,再也沒有半點人氣味,很多年前,他其實也是這樣的屋子,也是這樣一個人來,一個人走,一個人過日子,一個人麵對白天和黑夜。隻是後來,文信的到來,讓他漸漸適應了這個屋子裏,還有個調皮搗蛋的孩子,可以跟他說話,跟他吃飯,跟他鬧著玩。如今文信走了,他又恢複了以前的生活。
    隻是他已經習慣了跟文信一起過日子,當這份習慣突然消失,好像把人推進了萬丈深淵,掉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讓人措不及防,無法適應。
    恩堂扶著炕沿,一個人坐在炕上,沒有點煤油燈,就這麽在黑咕隆咚的屋子裏坐著。他突然覺得害怕黑夜,如果點了煤油燈,屋子裏有了光亮,看到這屋子裏所有的一切,他會想到文信,文信曾經在炕上打滾,曾經在椅子上坐著,曾經趴在桌子上吃飯,這個屋子裏,哪哪都有文信的身影。
    恩堂歎了口氣,一個人道:“走就走吧,隻要文信以後能好好的,比什麽都強。”
    又想起昨天夜裏,全族的人開會,他們做出的決定,他們把自己按倒在地上,他們一個個背叛自己,他們一個個針對自己。這些人,他們不是自己的族人,而是自己的仇人。
    想到這,恩堂再次怒火攻心,又止不住的咳起來,一陣猛烈的幹咳之後,一口鮮血,再次噴湧出來。
    “唉。”恩堂擦了擦嘴角上的血,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都新中國了,可族裏這些規矩,還是沒有變,還是老樣子,這些人啊,也沒變,這輩子啊,估計也變不了嘍。”
    恩堂說完,爬上了炕,連衣服也沒脫,看了看文信之前睡覺的枕頭,說道:“覺得等過完年,我就能真正,過上舒心的日子。唉,看來,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恩堂累了,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以前有文信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不管地裏多忙多累,他也沒有感到累過。隻是今天,他怎麽就覺得這麽累呢,好像這一輩子的力氣,都在今天用完了,他本以為今年這個年,是他過的最好的一個年,沒想到,卻是他這輩子,過的最差的一個年。
    他忽然很想自己的爹娘,但是對於爹娘的印象,他有些模糊了,隻是記得,自己小時候,爹得了病,沒幾天就躺在炕上死了。爹死了以後,又過了幾天,娘也死了,娘死的時候,是在晚上睡覺,第二天他叫娘,叫了半天,也不見娘起來,連答應自己一聲都不答應。
    他聽別人說,爹娘得的都是癆病,也不知道這個癆病,是什麽病,為什麽人得了癆病就會死?直到後來,他也得了癆病,但沒有死,人們都說他福大命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他有什麽後福呢?
    “爹啊,娘啊。”恩堂弱弱的喊了一聲,又止不住的咳了半天,一口口鮮血從嘴裏噴出來,恩堂嘔吐完,無力的翻倒在炕上,嘴裏依舊喊著:“爹啊,娘啊。”
    他想自己的爹了,想自己的娘了,如果爹娘現在都還在,如果他們還都活著,自己也不至於現在這麽業障,這麽沒人管,沒人疼,這麽孤苦伶仃吧。
    “我說,你別翻來覆去的,瞎折騰行嗎?要是睡不著,就去外麵站著,省的吵得我也睡不著。”王氏抱怨漢堂:“都一晚上了,不是歎氣,就是翻身的,我看你啊,活該睡不著。”
    “唉。”漢堂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恩堂現在怎麽樣?”
    “能怎麽樣?照常過日子吧。”王氏道:“你看看你們劉家門裏,都是些什麽人,幹這種沒良心的事,你還有點良心,知道晚上睡不著,知道自己胸口難受,老族長呢?哼,我看他倒不見得,覺得對不起恩堂,沒準現在,他正躺在恩堂送的那袋白麵上,呼呼大睡呢。”
    “別瞎說。”會堂道:“他是族長,是咱長輩,你得尊重他。”
    “我尊重他?”王氏一臉的不屑:“他得有讓我尊重的地方,要不是他逼你,你現在能覺得良心疼嗎?現在國家都說,要消滅封建思想,你們啊,我看就得先消滅老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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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堂翻了個身:“越說越來勁了是吧?沒完沒了了。”
    “哼。”王氏翻過身去,背對著漢堂,隻是用手輕輕的給小文利,掖了掖被子:“你要是真的心裏覺得愧疚,現在就下炕,去看看恩堂吧。文信這一走,可把他閃著了,你想想吧,以前恩堂和文信待在一個屋子,兩個人還能說說話,都成習慣了,現在呢?文信一走,恩堂得有多不習慣?多冷清啊”
    “嗯。”漢堂道:“要不,我現在過去看看恩堂,恩堂這個人啊,還真仗義,能讓會堂哥去接文信,這氣度,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就衝這點,我心裏一百個佩服。”
    “去看看吧,也省的你在炕上烙餡餅。”王氏道。
    漢堂起身,披上衣服,準備出門去看恩堂,可轉念一想,又放下衣服,不去了。
    “怎麽了,不是要去找恩堂嗎?”王氏問。
    “算了,不去了,這時候去,肯定會給恩堂添堵,他現在心裏指不定多煩我呢。”漢堂道:“等過幾天吧,等他消消氣,我再去跟他解釋,他現在肯定還在氣頭上。”
    王氏不以為然:“剛才還說,人家恩堂有氣度,讓你佩服,現在又說人家在氣頭上,你這不前後矛盾嗎?”
    “哎呀,我說你怎麽這麽多話呢,快睡吧,睡吧。”恩堂閉上眼睛,他其實是怵頭,覺得自己沒臉再見恩堂。
    夜色漫漫,今天的這個夜晚太漫長,太寒冷,真希望天早點亮,天亮了,人們起床了,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仿佛都可以翻篇,都可以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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