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又潮又冷。
    那是一種被冷水浸泡著，冷到骨髓裏的感覺。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可是又無法擺脫，隻能承受。
    在無邊的黑暗中，承受著這樣的痛苦，已經讓他忘記究竟過去了多長的時間。
    “應該很久了吧？”
    “離那一天被沉入江底……”
    他知道，他的身體正困在一個很大的行李箱裏麵，箱子裏還放滿了石頭，沉入了江底。
    已經很久很久了。
    他也明白，現在的他，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
    沒有了身體，隻有一股怨氣，一個執念，被困在這無邊的黑暗中。
    “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了她，為什麽她還會那麽狠心？”
    …………
    他叫齊洛。
    在被人沉入江底之前，他是一個苦逼的社畜，除了一份本職工作外，每天下班後還送幾個小時的外賣。
    他一度以為自己很幸福——雖然每天要勞動十幾個小時，但是他有一個愛他的女友，有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
    那個女人經常跟他說，隻要把彩禮錢和買房子的首付錢給攢夠，以後就用不著這麽辛苦的工作，兩個人結婚生孩子，過上幸福的生活。
    她說：“我爸媽不會要我們的彩禮錢，他們又不是賣女兒，隻是要一個態度，這筆錢最後還是會返給我們的。所以，這筆錢不是給他們攢的，是給我們自己攢的。”
    她說：“我們要有一個自己的家，肯定要有一套房子，不能一直租房子住。房子不用太大，也不能太小，有個三室一廳就差不多了。我們兩個住一間，給我們的孩子留一間，我爸媽偶爾也會過來看望我們，也要給他們留一間。”
    她說：“我不會隻讓你一個人努力的，我也會陪著你一起努力。我們搞一個戀愛基金，每個月領了工資，就把錢存到這個戀愛基金裏麵去。雖然困難很大，但我們還這麽年輕，隻要我們努力，肯定能實現這個目標的。”
    她還說：“你要是不信任我，這個戀愛基金的賬號可以由你掌握，我每個月往裏麵存錢就行了。”
    多麽賢惠的女子。
    對十幾歲就失去了父母的齊洛來說，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對他有著巨大的誘惑。
    為了那個女人所描述的未來，他願意奉獻自己的一切。
    本來有著一份工作，又找了一份兼職。
    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他並沒有掌握那個所謂的戀愛基金，而是由那個女人掌握，每個月領了工資就全部轉過去。
    送外賣賺的錢，留下必要的生活費之後，也全部轉給了她。
    他知道她的親戚朋友覺得他配不上她，他想用自己的真誠和努力來感動那些人。
    他省吃儉用，他瘋狂攬活，就是為了早一點攢夠那筆錢，過上夢想中那幸福的日子。
    可是，這一切在那一個晚上破滅了。
    那一天，他接到了一個外賣單子，送一份外賣到某家情趣酒店的某一個房間。
    當他按動門鈴的時候，發現開門的人就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那個女人曾經跟他說過：“我是一個傳統的女孩子，我要在新婚之夜把一個幹幹淨淨的我交給我的丈夫，在這之前，我不會跟任何一個男人發生曖昧關係的，所以，請你一定要體諒我，等到結婚的時候再要，可以嗎？”
    可是現在，她卻衣衫不整的出現在那家情趣酒店。
    衛生間裏，有嘩啦啦的水聲，還有愉悅的口哨聲。
    那一刻，他心裏某個很堅硬的東西破碎了。
    他不顧那個女人的阻攔，衝進了房間。
    有些事情，總得親眼見到才能死心。
    隻是，還沒等到他看到那個在衛生間裏吹口哨的人是個什麽樣的人，腦後風聲響起，一件重物砸到了他的後腦勺上，他便昏迷過去。
    再次醒過來，已經在水底了。
    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隻能夠感覺到自己以一種很曲折的形態被綁了起來，塞在一個很大的行李箱裏麵。
    行李箱裏，還塞了很多的石頭。
    水在慢慢的灌進來，空氣越發的稀薄，他想動，可身體被綁得死死的，根本就動不了。
    他是被憋醒的，然後，就在那樣的環境中，絕望的，憋屈的，痛苦的，被死亡給吞噬，陷入到那冰冷而黑暗的永恒中來。
    內心就一個念頭，想要找到那個女人，想要問一問她，為什麽要騙他？為什麽要那麽狠心的置他於死地？
    “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你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她能夠體驗到他現在這樣的感受。
    這個執念，沒有隨著生命的消失而消失，也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流逝，反而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清晰。
    成為了他在這無邊黑暗中，對抗那陰冷潮濕的唯一憑仗。
    …………
    那無邊的黑暗中，沒有時間的概念。
    每一秒都很漫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齊洛的世界裏，突然出現了一縷極其暗淡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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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個很微弱的聲音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齊洛……”
    “齊洛……”
    “回來吧……”
    “快回來吧……”
    那聲音微弱飄渺，就像是隔著幾個輪回在呼喚他一般，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甚至都不像是響在真實世界中，而是響在他的回憶中。
    有那麽一點熟悉的感覺，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玩到了很晚都沒回家，母親提著燈籠站在村口呼喚著他回家一般……
    “等等……我怎麽會有那樣的回憶？我並沒有出生在農村呀……”
    “而且，我是一個孤兒。”
    齊洛心裏閃出這麽一個念頭。
    但那種畫麵感卻越來越強烈。
    好像他的母親真的提著燈籠在遠處的路口呼喚著他回家一樣。
    那縷光越來越明亮，從那個黑暗世界的邊緣漸漸的往中央移動。
    那個呼喚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齊洛，回來吧！”
    “齊洛，快回來吧！”
    明知道自己是個孤兒，齊洛這時候心裏也產生了一種“我媽接我回家了”的感覺。
    還生出了一個念頭：
    “我要跟她回家。”
    這個念頭一產生，突然就發現自己能動了。
    他沒有細想，就向著那一縷光亮移動過去。
    無邊的黑暗中，就隻有那一縷昏黃色的光亮。
    看起來並不明亮，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但此時，就是他的世界裏唯一的光明。
    那縷光本來向著他移動的，在他追過去之後，又掉了頭，向著來時路回去。
    那個聲音還在齊洛耳邊響著：
    “齊洛，回來吧，快跟著我回家吧！”
    齊洛輕飄飄的，向著那唯一的光明追去。
    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甚至連邁步的感覺都沒有，但他知道他在移動，離那縷光明越來越近。
    離那縷光越近，那種陰冷潮濕的感覺越輕。
    不知道追了多久，終於，他一頭撲進了光明中。
    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陣眩暈。
    他閉上了眼。
    全身傳來一股暖洋洋的感覺。
    “我有身體了？！？！”
    震撼之極。
    感覺自己好像躺在了一張床上，身上蓋著溫暖的被子。
    那種溫暖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特別是被陰冷潮濕折磨了那麽長的時間之後。
    耳邊聽到了一個女人驚喜的聲音：
    “他睜開眼了！老神仙，我兒子他剛剛睜開眼睛了！”
    心中疑惑：“這是怎麽回事？”
    再次睜開了眼睛。
    適應了強烈的光線之後，他發現自己真的躺在床上，床邊，幾個人望著他。
    一對比較富態的中年夫婦。
    還有一個穿著唐裝的老婆婆。
    這三個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但那中年夫婦看到他睜開眼睛，都激動得“兒子”“兒子”的叫了起來。
    “我好像又活過來了。”
    “但是，活在了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齊洛有點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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