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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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的梅雨裹著紙錢灰落滿村莊時,林家祠堂的白燈籠又一次搖晃起來。
不到半年,這已是他們家操辦的第二場葬禮 —— 上回送別的是十歲的小孫子,觸電時攥著的電線在掌心烙出焦黑的紋路;這回靈堂裏的遺照換成了滿臉皺紋的老太太,竹篾貫穿胸口的慘狀,讓抬棺的漢子們至今手抖。
哀樂混著雨絲飄進林深的耳朵,他縮在人群後,看著那個個頭矮小的禿頭風水大師踩著罡步繞棺。
那人頭頂光亮得能映出祠堂晃動的燭火,幾縷稀疏發黃的頭發貼在頭皮上,像被雨水打濕的枯草。
他穿著件皺巴巴的道袍,領口和袖口結著厚厚的油垢,下擺還沾著不知哪兒蹭來的泥點,整個人散發著一股陳舊的香灰混著汗酸的怪味。
主家恭恭敬敬捧上紅包時,林深注意到大師布滿裂口的指甲縫裏,藏著黑乎乎的汙垢,而袖口露出的半截青黑色紋身,蜿蜒的蛇頭仿佛在這邋遢的外表下,守護著某種神秘力量。
“這宅子犯了血光煞。” 大師突然開腔,沙啞的嗓音驚飛梁上棲息的烏鴉。
他枯瘦的手指戳向祠堂西北角,指甲縫裏的黑泥隨著動作簌簌掉落。
“去年新打的井壞了龍脈,得用特殊法子鎮......”
圍觀的村民們交頭接耳,主家更是急得額頭冒汗,當即跪地懇請大師務必到家中驅邪。
次日深夜,林家宅院裏燭火搖曳。
禿頭大師赤著腳,露出的腳趾甲縫裏嵌滿黑泥,在院中空地用朱砂畫下巨大的鎮邪符陣,符紙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口中念念有詞,手持桃木劍 —— 那劍柄纏著的紅布條也髒兮兮的,不知多久沒清洗過。
他時而猛刺虛空,時而急速旋轉,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可身上那件油漬斑斑的道袍,又讓這嚴肅的場麵多了幾分怪異。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艾草與符咒的氣息,混著他身上的怪味,讓人喘不過氣來。
完成院內法事後,大師轉身走向主家門口的竹林。
月光穿過竹葉的縫隙,在他光禿的頭頂投下斑駁的陰影。
隻見他從布袋裏掏出一個紮好的稻草人,動作嫻熟地為其穿上褪色的青布衣裳,又用朱砂在稻草人周身畫滿複雜的符咒,每一筆落下,都似有微光閃爍。
可他自己衣服上的褶皺裏,還夾著幾片幹枯的樹葉和草屑,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點香、燒紙,煙霧嫋嫋升騰。
大師雙手合十,閉目誦經,口中吐出的咒語低沉而悠遠,在寂靜的竹林中回蕩。
突然,他猛地睜開雙眼,眼神如炬,抄起桃木劍,大喝一聲,手臂奮力一揮,桃木劍如離弦之箭般遠遠拋出去,直插稻草人的胸口。
刹那間,整個竹林像被無形的大手攪動,竹葉發出 “悉悉索索” 的響聲,沙沙聲越來越大,仿佛千萬隻鬼魅在林間穿梭。
狂風驟起,吹得還未燃盡的紙錢漫天飛舞,燭火也在風中劇烈搖曳,忽明忽暗。
圍觀的村民們嚇得渾身發抖,緊緊抱在一起,大氣都不敢出。
待竹林中的異動漸漸平息,大師才緩緩走向稻草人,輕撫劍柄,低聲呢喃:
“邪祟已除,莫再糾纏。” 主家全家早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致謝,額頭都磕出了血。
驅邪儀式持續到天色微明,大師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叮囑主家:
“三日內,不可靠近井邊,每日早晚焚香禱告。”
主家顫巍巍地捧著重金上前酬謝,大師隻是擺了擺手,渾濁的眼睛望向祠堂外的雨幕,那目光像是穿透了層層雨簾,落在某個遙遠又虛無的地方。
“不必了,有些債,是還不清的。”
話音未落,他已抓起酒壺仰頭猛灌,喉結劇烈滾動,酒水順著嘴角肆意流淌,浸濕了胸前的道袍。
末了,大師將剩餘半瓶酒裝進一個髒兮兮、破了好幾個洞的布袋子,斜挎在肩上。
起身時,腰間那串銅鈴也沾滿灰塵,發出的聲響不再清脆,驚起屋簷下的麻雀。
他望向天邊泛起的魚肚白,沙啞著嗓子留下一句:
“若再有怪事,可來鋪子尋我。”
說罷,便邁著步子,往村道走去,一路上還不時用手摳著指甲縫裏的汙垢,背影卻莫名透出一股蕭索。
這時,爸爸媽媽快步走到大師麵前,爸爸從口袋裏掏出一支普通卷煙,恭敬地遞過去。
“大師,來一支解解乏。” 火苗在晨風裏晃了晃,好不容易才點燃卷煙。
媽媽站在一旁,嘴唇不住地翕動,像是在訴說著擔憂,又像是在詢問些什麽。
大師夾著卷煙,吞吐雲霧間,目光不時越過爸爸媽媽的肩頭,落在遠處的林深身上。
林深被看得心裏發毛,卻又挪不開眼 —— 大師那雙渾濁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很快,大師掐滅煙頭,隨手把煙蒂扔在地上,拍了拍爸爸的肩膀 —— 這一拍,爸爸的衣服上竟沾了幾片灰塵,他又對著媽媽點點頭,便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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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媽媽站在原地,望著大師逐漸隱沒在晨霧中的背影,不住地躬身說著感謝,嘴裏還念叨著 “多虧大師”“費心了”。
回到家後,屋內油燈昏黃的光暈輕輕搖曳。
媽媽將最後一瓢水倒入水缸,轉身看向正在擦拭桌子的林深,語氣鄭重:“三天後,你跟你爸去大師那兒拜訪。”
林深手中的抹布 “啪嗒” 掉在桌上,心髒像是被一隻冰涼的手攥住。
那些被大師倒提著懸在河邊的記憶洶湧而來,渾濁的河水拍打著臉頰,大師身上刺鼻的怪味,還有他嘴裏念叨的古怪咒語,每一個細節都讓林深後頸發涼。
“我...... 我能不能不去?” 林深聲音發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那麽可怕......”
媽媽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撫過林深的後背,卻沒能驅散他身上的寒意。
“大師救了村子,也一定能幫到我們。” 媽媽的聲音很輕,可林深隻覺得那些話像石頭一樣壓在胸口。
他想起大師看自己時那穿透靈魂的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看穿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爸爸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卷煙,煙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
“別瞎想,準備些見麵禮,好好跟著去。” 爸爸的話沒有絲毫商量餘地。
林深盯著牆角蜷縮的蜘蛛,感覺自己就像那隻被困在蛛網裏的蟲子,無助又絕望。
接下來的三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長的噩夢。
林深機械地跟著媽媽準備禮物,可手總是不受控製地發抖。
他無數次幻想拜訪時的場景,大師布滿汙垢的手、渾濁陰森的眼睛,還有那間昏暗雜亂的雜貨鋪,都讓他的胃裏翻江倒海。
夜晚躺在床上,窗外的風掠過屋簷,像極了大師沙啞的笑聲,他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滿心都是對未知的恐懼,不知道這次拜訪,自己會遭遇什麽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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