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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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暴雨如猛獸般肆虐,渾濁的洪水裹挾著枯枝爛葉奔湧而下,將村莊澆了個透濕。
    原本清澈的小河變得如同一條翻滾著泥漿的巨蟒,魚塘、水庫的堤壩在轟鳴聲中接連潰決。
    成群的魚兒順著洪流竄進稻田,金黃的稻穗間翻湧著銀鱗,倒像是老天爺撒了一把碎銀子,可這看似 “豐收” 的景象,卻隱隱透著不祥。
    村莊裏,老舊的房屋在風雨中瑟瑟發抖,房簷上的瓦片被狂風掀翻,“啪嗒” 摔落在泥濘的地上,濺起一片片黑色的水花。
    大師離世後的村莊,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夏日的蟬鳴依舊聒噪,卻總透著股說不出的壓抑。
    林深家的灶台前,媽媽將最後一塊醃肉塞進壇子裏,壇口的荷葉突然無風自動,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攪動。
    院中的老槐樹,枝葉低垂,像是在為大師默哀,樹影在地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狀,隨著微風輕輕晃動,讓人心裏直發毛。
    林深低頭應著,手指被竹篾紮出細小的血珠。
    自從大師的噩耗傳開,父母就像驚弓之鳥,每日裏除了下地幹活,就是把他盯得死死的。
    更詭異的是,每當夜幕降臨,村莊便陷入一片死寂。
    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泛著冷幽幽的光,林深總能聽見自家院子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可推開門卻空無一人。
    隻有牆角的蟋蟀在斷斷續續地鳴叫,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哪怕去村口挑水,都得由爸爸陪著,路過那片曾經熱鬧的曬穀場時,如今隻剩下幾堆發黴的稻草,在風中孤獨地搖曳。
    洪水退去那日,林深跟著爸爸去田裏查看災情。
    泥漿漫過腳踝,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稻稈東倒西歪,如同戰敗的士兵。
    原本肥沃的土地上,此刻卻漂浮著各種雜物,腐臭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卻有兩條草魚在泥水裏撲騰,魚尾掃起的泥點濺在林深褲腿上。
    “好家夥!” 爸爸兩眼放光,挽起袖子就撲了上去,粗糲的手掌死死扣住魚鰓,十多斤重的草魚在他肩頭亂扭,魚鱗刮得衣服沙沙響。
    “今晚燉魚湯!” 爸爸抹了把臉上的泥水,咧著嘴笑,可林深卻盯著田裏渾濁的積水,水麵上漂浮著一層綠色的藻類,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詭異的光,想起大師臨終前的叮囑,後背泛起陣陣寒意。
    林深和阿強、柱子、阿誌等人的情誼,如同老槐樹的根係般盤根錯節。
    他們曾在夏夜的草垛旁分食一個烤紅薯,在冬日的冰麵上互相攙扶著打滑,彼此的喜怒哀樂早已深深交織。
    這天晌午,日頭正毒。
    陽光如同滾燙的鐵水,灑在村莊的每一個角落,地麵被曬得發燙,踩上去都能感覺到微微的灼痛。
    林深、阿強、柱子和幾個小夥伴躲在村口老柳樹下的陰涼處,腳下是一片淺淺的積水。
    老柳樹的樹皮皸裂,樹幹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樹洞,像是一張張扭曲的嘴,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麽。大家幹脆脫了鞋,把腳泡在清涼的水裏,你一言我一語地分享著家裏的魚獲。
    “我家撈了三條大鯽魚!” 阿誌晃著腳丫,濺起一串水花,“我娘熬的湯,香得很!”
    “那算啥,” 阿良得意地仰起頭,“我爹在水渠裏逮到一條黑魚,足足有五斤!”
    阿強把濕漉漉的褲腿又往上卷了卷,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知道有個地方,水又深魚又多,保證比你們撈的都大!就在村北廢棄的灌溉渠,平時沒人去,這次洪水肯定衝進去不少大魚!”
    他搓著手,眼裏滿是興奮,“咱現在就去,準能滿載而歸!”
    林深心裏 “咯噔” 一下,下意識往回縮了縮腳。
    水麵上漂浮的樹葉打著旋兒,讓他想起禿老頭的警告,還有那片曾讓他險些喪命的水塘。
    水塘邊的雜草長得又高又密,幾乎遮住了水麵,時不時有幾隻青蛙 “撲通” 一聲跳進水裏,驚起一圈圈漣漪,卻又很快恢複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不去。” 他聲音不大,卻很堅決。
    “別啊!” 阿強急得直拍大腿。
    “林深你可是我們裏頭最會捉魚的,少了你多沒意思!還是說,你真被禿老頭的話嚇破膽了?”
    柱子在一旁有些擔心:“阿強,要不就算了,林深他爸媽不讓......”
    “怕什麽!” 阿強打斷柱子,衝林深挑挑眉。
    “就知道你不敢,還說什麽以前多厲害,都是吹牛吧?”
    林深的臉漲得通紅,拳頭攥得緊緊的,可腦海裏不斷閃過父母的叮囑,還有禿老頭臨終前的模樣。
    他咬了咬牙,緩緩搖頭:“我答應過我爹娘,不能去。”
    “切,膽小鬼!” 阿強撇撇嘴,轉頭招呼其他人,“走,咱們去,沒他一樣行!” 說著,他站起身,招呼著阿誌、阿良和柱子往村北走去。
    林深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水麵的波紋漸漸平息,倒映著搖曳的柳枝,柳枝在風中無力地擺動,像是在送別遠去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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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下,藏著未知的危險,而那片神秘的灌溉渠,周圍雜草叢生,藤蔓纏繞,時不時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叫,聲音淒厲,讓人不寒而栗,又會發生什麽,他不敢去想。
    然而,就在阿強他們走了不到半個小時,村裏突然炸開了鍋。
    原本寂靜的村莊被刺耳的哭喊聲、叫嚷聲打破,嘈雜聲像炸開的馬蜂窩,此起彼伏。
    天空不知何時飄來大片烏雲,將太陽完全遮住,村莊瞬間陷入一片昏暗。
    林深遠遠望見媽媽跌跌撞撞從家的方向朝著水渠狂奔,頭發淩亂地散在臉上,嘴裏聲嘶力竭地喊著:“丫兒,丫兒……” 那聲音裏滿是恐懼與絕望,聽得林深心裏直發顫。
    路邊的野草在風中瘋狂地搖曳,像是在為即將發生的悲劇而悲鳴。
    “媽!” 林深驚慌地大喊,一把拉住弟弟的手就追了上去。
    可媽媽此刻像失了魂一般,完全沒察覺到身後的他們,隻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衝。
    等他們追到水渠邊,眼前的景象讓林深瞬間僵住了。
    水渠邊的泥土鬆軟,到處都是淩亂的腳印,岸邊的蘆葦東倒西歪。
    阿強的爸爸麵色煞白,將阿強倒背在身上,在岸邊來回瘋跑,一邊跑一邊劇烈地抖動著身體,聲音都喊得變了調:
    “阿強!阿強!” 據說這是在喊魂,希望能把阿強的魂魄喚回來。
    而阿良則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周圍的泥土被鮮血染紅,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阿良的爸爸跪在一旁,一邊拚命按壓著阿良的胸口,青筋暴起,一邊伸手從阿良嘴裏掏出雜物,臉上滿是焦急與無助。
    天空中偶爾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阿良蒼白的臉,緊接著便是一聲沉悶的雷聲,仿佛是上天在為這悲劇而憤怒。
    媽媽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 “丫兒”,林深一個箭步衝上前,死死拉住媽媽的衣服。
    媽媽這才如夢初醒,一把將林深和弟弟林淺拽進懷裏,聲音帶著哭腔罵道:“死丫兒,就是不聽話!”
    “我們沒來……” 弟弟林淺委屈地抽泣著,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
    林深抱著弟弟,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眼眶瞬間紅了。
    母子三人緊緊相擁,淚水交織在一起。周圍的村民們有的在抹眼淚,有的在低聲議論,整個水渠邊籠罩著一層悲傷而又壓抑的氛圍。
    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嘴:
    “聽說林深老做怪夢,夢裏的事和這一模一樣!” 這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深潭,瞬間激起千層浪。
    村民們原本悲傷的眼神中,漸漸泛起猜疑的漣漪。
    “可不是嘛,大師走前就盯著林深,說不定這場禍事本該是他遭的!” 有人陰陽怪氣地嘟囔。
    阿強媽媽原本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焦距,她猛地撲向林深,雙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領: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災厄轉給了我兒子!” 她的聲音淒厲,淚水混著鼻涕滴在林深臉上。
    林深的父母趕緊上前阻攔,爸爸漲紅了臉辯解:
    “別胡說!孩子們一起長大,深兒怎麽會……” 但憤怒的村民們根本聽不進去,指責聲越來越大。
    林深呆立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
    他想起和阿強在老槐樹下刻下的 “有福同享”,想起阿誌把最後一塊糖塞進他嘴裏的模樣,如今這些回憶卻像尖銳的刺,紮得他心口生疼。
    他看著擔架上昏迷的阿強,再看看阿良冰冷的屍體,喉嚨像被洪水帶來的淤泥堵住,滿心的愧疚幾乎要將他淹沒。
    阿強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嘴裏湧出大量白沫。
    “快!叫救護車!” 人群中有人大喊。
    村裏唯一有電話的王村長家離水渠還有一段距離,幾個年輕力壯的村民撒腿就往村長家跑,鞋底踩在泥濘的路上 “啪嗒啪嗒” 直響。
    剩下的人則手忙腳亂地準備臨時擔架,有人迅速拆下門板,有人解下褲腰帶當作綁帶,七手八腳地將阿強固定在門板上。
    阿強媽媽死死抓著阿強的手,哭喊著:“我的兒啊,你可不能有事!” 她的聲音已經嘶啞,淚水混著雨水,不停地往下淌。
    等待救護車的過程中,空氣仿佛凝固了。
    村民們圍在阿強身邊,焦急地張望著遠處的道路。
    天空依然烏雲密布,豆大的雨點又開始砸落下來,打在眾人的身上,可誰也沒有心思去避雨。
    終於,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聲音由遠及近,劃破了村莊的絕望。
    村民們趕緊抬起擔架,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救護車奔去,泥漿濺滿了褲腿也渾然不覺。
    阿強被抬上救護車時,他的眼睛半睜半閉,瞳孔已經有些渙散。
    醫生迅速為他接上各種急救設備,刺耳的警報聲再次響起,救護車朝著醫院疾馳而去,揚起的泥水濺在目送的村民們身上。
    而阿良的爸爸依舊跪在原地,抱著阿良漸漸冰冷的身體,泣不成聲,周圍的村民們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整個村莊都沉浸在悲痛與恐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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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嘔吐聲打破了緊張的氛圍。
    阿強大口大口地吐出水和雜物。“過來了,過來了!” 圍觀的村民們鬆了口氣,紛紛喊道。
    可這邊剛有了希望,那邊阿良的爸爸卻突然癱坐在地,臉上寫滿了絕望。
    隻見阿良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成暗紫色,生機一點點從他小小的身體裏流逝,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隻剩下無盡的悲傷與絕望。
    阿良的葬禮上,紙錢紛飛,哭聲震天。
    天空陰沉得可怕,仿佛也在為阿良的離去而哭泣。
    細雨紛紛揚揚地飄落,打濕了人們的衣服,也打濕了每一個人的心。
    林深攥著弟弟的手,看著阿良的棺木緩緩入土,喉嚨像被洪水衝來的淤泥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辦完後事,在柱子、阿誌及其父母的陪同下,林深一家決定去看望阿強。
    阿強家的門虛掩著,門軸發出 “吱呀” 的呻吟,仿佛在訴說著家中的不幸。
    屋內光線昏暗,隻有幾縷微弱的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紙,灑在滿是灰塵的桌子上。空氣裏彌漫著濃稠的藥味,混著雞湯的香氣,讓人喘不過氣。
    牆角的蜘蛛網上掛滿了灰塵,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阿強媽媽紅著眼眶打開門,看到眾人,嘴唇動了動,卻隻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阿強坐在八仙桌旁的竹椅上,脖頸歪向一邊,原本清亮的眼睛變得渾濁呆滯。
    椅子腿上布滿了劃痕,像是阿強在發病時掙紮留下的痕跡。
    媽媽用湯勺舀起雞湯,輕輕吹涼,遞到他嘴邊。阿強機械地張開嘴,喉間發出 “咕咕” 的聲響,湯汁順著嘴角流下來,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衣服上還有幾處嘔吐留下的汙漬。
    “阿強,我們來看你了。” 柱子的聲音發顫,向前邁了半步又停住。
    地上的木板因為年久失修,踩上去發出 “咯吱咯吱” 的響聲。林深也跟著走近,試圖露出個安慰的笑容。
    就在這時,阿強原本渙散的目光突然凝聚,直勾勾地盯著林深脖子上晃動的古幣,喉間的 “咕咕” 聲變得急促而尖銳,幹枯的手指還微微抬起,像是想要抓住什麽。
    林深下意識地摸了摸古幣,疑惑地看向阿強。
    但阿強隻是維持著那個怪異的姿勢,喉嚨裏不斷發出聲響,臉上的神情卻讓人捉摸不透。
    林深以為阿強隻是身體不適,便不再多想,轉頭和其他人說起話來,卻沒注意到阿強的目光始終沒有從那枚古幣上移開,直到他們離開,那 “咕咕” 的聲音還在屋內回蕩。
    老舊的房梁上,幾隻老鼠在 “窸窸窣窣” 地亂竄,為這壓抑的氛圍更添了幾分詭異。
    阿強媽媽別過頭,用袖口飛快地抹了把眼睛,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麽也止不住。
    她繼續喂著雞湯,輕聲哄道:“多吃點,吃了就好了……”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淹沒在壓抑的抽噎聲裏。
    屋內一片死寂,隻有阿強喉嚨裏偶爾發出的 “咕咕” 聲,像是被困在深潭底的嗚咽,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久久回蕩。
    而林深心中那粒愧疚的種子,在眾人的指責與阿強呆滯的目光中,正在瘋狂生長,紮根在他的心底,成為他難以言說的沉重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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