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
    殺死了神千落？
    那維萊特從未有過懷疑自己的一天，如今第一次如此錯愕、直觀地目睹了慘劇的發生，也從未如此迫切地希望，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覺，一場荒誕的夢。
    隻要夢醒了，就會發現芙卡洛斯沒有死去，芙寧娜安然無恙地坐回了楓丹的神位，神千落也會好好地活在世上，這個世界從未存在戰爭的殘酷和立場的糾葛。
    ……
    但多年盤踞在人類複雜社會的閱曆，也令他無比清晰地明白，這些矛盾其實早已有跡可循，也難以化解。
    神千落死在了摩拉克斯的懷中，摩拉克斯垂頭抱著他，神情似水般溫柔，一手輕攬少年傾倒的腰身，一手握住貫穿了愛人的槍柄，手臂緩緩地，無比輕柔地發力。
    加深了槍柄沒入的深度。
    天雷追著閃電炸響，照亮了少年胸前汩汩淌出的鮮血，映照著他慘白的側臉，和不可置信的顫抖目光。
    穿透了身軀的長槍躍動著活潑的岩元素力，散發出鎏金華貴的光澤，鋒利的槍頭在背後流淌寒芒，一滴又一滴，墜落殷紅冰冷的血。
    “阿離…”艱難地攥緊貫穿了胸膛的槍柄，神千落修長的指骨因為用力泛白，他狼狽地喘息著，眼角紅暈地氤氳著，似乎蓄力許久，才勉強發出了嗚咽，“為什…麽……”
    摩拉克斯稍稍偏頭時，晦暗邃然的眸光恰巧墜入少年溢滿悲傷的眸瞳。
    “我盡力控製了力道，不會讓死亡的過程過於痛苦。”
    菱形龍瞳在雷光下幽然，他深深地凝望著，將散亂的銀發輕輕捋順，將泛冷的身軀擁入胸膛，龍尾蜿蜒纏繞，攀上顫抖的指尖，仿佛在愛撫一件獨屬於自己的珍藏。
    “你我的立場，從來都不盡相同。無論是龍類，還是七神，我們和天理之間，都注定有一場沒有結局的戰爭。”
    “戰爭…”少年呼吸痛苦，身軀輕顫，軟倒在最深沉的囚禁，想要伸向愛人的手卻一點一點，渙散在脫力的半空，“可我……還不…想……”
    “千落，”摩拉克斯卻親昵地撫摸他的臉頰，垂著眸光，溫沉著嗓音打斷了他。他與他呼吸相聞，五指相扣，鼻尖緩緩靠近時，以一種無比珍視而纏綿的姿態，舔舐掉少年俏臉濺上的血跡。
    “你累了…安心睡上一覺吧……”
    定定地望著他，少年艱難地喘息著，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麽，肺腑間上湧的血逐漸哽塞了喉嚨。紅暈的眼角暈開難以言喻的神情，他無力地傾倒在愛人的胸膛，緩緩合攏了雙眸。
    楓丹的雨更大了，瀑布般的雨彈道般擊打著楓丹廷，幾乎是從天而降，傾盆而下。
    城市的街道早已不見人煙，燈光在雨幕中破碎暈染，灰河的管道激烈地排著水，唯有雨霧掀起的滾滾白浪，無言中泛起了悲愴。
    那維萊特怔怔地看著這一切，他看到天空的神明單薄著身軀，支離破碎的，虛弱的，又滿含不甘地閉上了眼睛，以恍若沉睡的姿態，無力蜷縮在愛人的懷抱。
    也看到摩拉克斯姿態溫柔地抱著他，收起銳利的長槍，為他裹上溫暖的衣袍，像對待珍視的愛人那樣，睫毛投落的影難掩愛意，在蒼白的眉心落下溫柔的吻。
    好像一切的質問和疑問都無法問出口了那樣。
    摩拉克斯和自己一樣，同為龍類，同為龍族的複仇者。葬火之年的仇恨沒有任何龍可以遺忘，所以他選擇了以龍類的身份，向天理與人類複仇。
    ……是這樣嗎？
    ……真的隻有戰爭與死亡才能化解遠古的仇恨嗎？
    ……當神明親手手刃愛人的那一刻，他真的會感到一絲一毫躍動著的，歡呼雀躍著的，溢滿胸腔和肺腑的複仇的喜悅嗎？
    他不知道摩拉克斯如何對待此情此景，但他極其清楚地明白，自己那顆跳動的，鼓動的，如墜寒潭、如臨深淵的龍心，已然被無與倫比的痛苦和悲傷吞沒。
    他們都死去了，龍族死去了，水神死去了，令自己愛恨交織的老師也死去了，好像連在惶恐中無措、悲戚、啼血的自己，也連同他們一並死去了。
    “老師……”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如何開了口，向摩拉克斯伸出了手，從聲線到身軀，無法壓抑地顫抖，“既然你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請把老師…還給我……”
    他幾近是強行壓抑住意識的恍惚，對上了摩拉克斯聞言後，淡然抬眸的目光。
    “還給你嗎？”眼前這位資曆最深的古老七神，似乎和已故的少年有著相同的脾性，麵對除卻愛人之外的任何存在，都會露出邃然、冷漠、野性、憐憫的敵意。
    “就算已經死去，千落也依舊是我的愛人。在死亡之後，他的身體應當繼續履行昔日的諾言，陪伴在我的身邊，任憑我的處置…”
    這樣說著，摩拉克斯頓了一瞬。他環抱著被大衣裹住整個身子的神千落，和那維萊特遙遙對上了視線，“你曾說，我和還未完全長大的他，是一種違反法律的行為…”
    那如蛇般殘忍森然的龍瞳完全傾露在狂風驟雨中，摩拉克斯的龍角堅固修長，劃過珠寶質感的冰冷光暈，緩緩的，一字一頓地輕語。
    “那麽現在，疼惜愛人的屍體……就不算是什麽違法吧。”
    ……
    “不應該是這樣……”種種言行恍若晴天霹靂，轟得他混沌嘈雜的思緒一片空白，那維萊特呼吸紊亂，手足無措地搖頭，“這是無法被允許的，錯誤的……”
    “小水，加入我們龍族的複仇吧。”若陀不知何時同樣出現在高空，發出了熱切的，毫不掩飾的真摯邀請，“神千落已死，現在的提瓦特，已經沒有可以阻止我們的存在了！”
    “不該是這樣……”
    “小水，你還在猶豫什麽！？摩拉克斯已經為我們清除了最大的障礙，打起精神來，龍族的複興還需要你！”
    這是尼伯龍根不成器的怒喝，君王的聲線在暴雨中也同樣模糊朦朧。
    “不該是這樣……老師……”
    “不……應該……”
    在眾聲嘈雜的這一刻，突然再也無法壓抑情感的悲痛，那維萊特在恍惚中，驟然爆發出極致的力量，“老師！！”
    乖巧縮在鍾離懷中，少年蔫噠噠垂下的呆毛驀地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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