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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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根筆,終於完整地顯現了出來。
    筆如玉鑄,通體雪白,光潤如脂。筆杆修長,竟有八尺之高,遠遠看去,倒像是一杆沒有槍鋒的長槍,而非尋常毛筆。
    尤其那一尺長的筆鋒,如白獸披鬃,輕輕晃動時,一股難以言說的詭異氣場隨之蕩漾,仿佛連天道的雷雲都被驚得一滯。
    站在雷柱邊緣的商心言,眼神輕輕一晃,神情微怔。
    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仿佛在這一刻,穿過漫天雷火,看到了許多年以前的那個畫崖邊,默默蹲在地上,用靈墨塗抹怪畫的小師弟。
    那時候他從不說話,整天抱著那根沒人敢碰的“怪筆”,一個人畫、一遍遍畫,從不管別人怎麽看。
    那個少年後來……便再也沒有回到他們的師門。
    而現在那個身披雷火、周身血跡斑斑的黑衣青年,正用幾近癲狂的姿態,一把握住了那根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筆。
    “小師弟……”
    她低聲喃喃,聲音如風吹落塵埃,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嚴瑾此刻,整個人像是踩在刀鋒上。他的手死死握著那根沉重無比的八尺巨筆,身形一晃差點握不住,卻還是將它扛上了肩膀。
    “呼……”他咧開嘴,咳出一口血,嘴角的笑卻帶著幾分病態的張狂,“媽的……還挺沉。”
    那一刻,他的身影在雷柱中央挺立著,像個瘋子,又像個屠神的逆徒。
    “天道是吧?”
    他抬頭,聲音沙啞,卻透著無法掩飾的怒意:
    “你給小爺聽清楚了——今天,不管是我,還是她,你一個都別想帶走!”
    下一瞬,識海中沉寂的《春秋卷》猛地展開,道道異象如潮洶湧。
    卷軸中星漢倒掛、山川裂變,萬象圖景好似被從卷中撕裂出來,在那八尺巨筆之下,化作一縷縷詭異畫勢,湧入天幕之上。
    轟!
    天道雷柱劇烈震蕩,雷光狂舞,幾乎要扯碎天穹。
    識海中的金色天音驟然炸響:
    【偽道也敢妄逆天命!】
    【下九流之術,非正統造化,必將除之!】
    嚴瑾聞言猛地一笑,滿嘴是血,卻笑得比雷聲還狂。
    “正統?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你口口聲聲講因果——我來問你,我嚴瑾活到現在,幾次劫難、幾次天罰,全是你放的!”
    “你一句‘偽道’,就能否定我走出來的每一步?老子修的是畫道,是抽象,是你不懂的荒誕——那就不是道?”
    “你要是能懂,那才叫怪了。”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中巨筆,筆尾在虛空輕輕一點。
    轟!
    整個雷陣像是被點中了死穴,驟然一震,雷柱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停頓。
    這一點震得天道都為之一顫。
    雷雲之下,孟濤本已鬼氣纏身,麵色冷戾,但此刻眼角猛地抽搐,額頭上的那隻猩紅豎瞳死死盯著那根筆,瞳孔狠狠收縮!
    “這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聲音幹澀,仿佛喉嚨被什麽卡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他體內的鬼王意誌在瘋狂嘶吼,但原本被壓製得死死的孟濤本體,卻忽然劇烈反彈,靈魂深處一陣混亂撕裂。
    那根筆帶來的記憶碎片——斷斷續續地從他體內某個上古魔尊的傳承中炸裂開來,讓他幾乎當場精神失控。
    “它不是應該早就斷了……你……你怎麽還拿得出來!?”
    “孟濤”的瞳孔震顫,額間的豎瞳開始流淚一般滲出血絲,但他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因為在雷柱邊,那一襲綠衣的身影,正安靜地站在那裏。
    商心言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像是秋水無波,卻讓“孟濤遍體生寒。
    她沒有出手,隻是靜靜地抱著昏迷的陳諾,但那目光,卻如同一柄無形的刀,懸在“孟濤”的眉心。
    那一瞬間,“孟濤”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他很清楚,雖然這個女人一動不動,但隻要他露出半點異樣,下一刻,恐怕就會被那道視線瞬間切開。
    那是一種來自強者的壓迫,不需要怒喝、也無需靈力波動,隻憑一眼,就讓他渾身僵硬,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
    而那邊,雷火深處,嚴瑾的腳步緩緩前移。
    他身上的傷還在流血,呼吸間都是焦糊味,但他就這麽一步步地,走向雷柱最深處。
    每一步落下,腳下雷火竟自發退讓,像是懼怕他,又像是……在等待他的回應。
    “天道。”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卻像滾雷般在識海中炸開。
    “你不是要我選嗎?”
    “斬因果、繼天命、鎮陣心……嗬嗬。”
    嚴瑾嘴角勾起一抹近乎譏諷的笑,“聽上去挺唬人,結果就是你搞半天,隻想讓我主動走進你布的局,然後趁我不備,一筆抹殺,徹底從這個世界上‘規整’出去。”
    “你怕我、怕我的‘道’會擾亂你的‘規矩’。”
    他伸手,將那根八尺巨筆扛在肩上,沉聲說道:
    “我嚴瑾不是聖人,活到現在,也確實做過一些不怎麽光彩的事。”
    “但我從未違背自己的心,從未害過無辜,從未主動踩著他人往上爬。”
    “我記憶不屬於這個世界,我的靈根也不合你這天道的章法。”
    “可哪怕如此,我也一直在忍,盡力活得像個普通人,隻想畫我的畫,走我的道。”
    “是你一直在推動我向著你想要的方向發展。”
    說到最後,他眼中已經沒有了憤怒,反倒是一種冷徹骨髓的清醒。
    他揮筆,巨大的筆鋒在虛空中輕輕一劃。
    刷!
    一抹暗紅色的裂痕,在蒼穹之上炸開。
    不像是空間被撕裂,更像是這天空被劃裂了一筆。
    那道筆痕漆黑帶紅,仿佛被燒焦的血肉,又像是某種概念本身被扭斷。
    它不耀眼,卻極其紮眼,像是神佛臉上被刺出的一道塗鴉,粗魯,卻極其真實。
    轟——
    雷陣一滯,天音靜止,原本貫穿天地的“天道意誌”,在這一刻竟生出一絲短暫的停滯!
    嚴瑾咧嘴一笑:“既然你容不下我,那今天我就讓你知道,我也懶得裝了。”
    這一刻,整個京城都看見了。
    無論是坊間酒客,還是宗門長老,又或是在凡塵中忙碌的普通百姓,都齊齊抬頭,望見了皇宮上空那一道劃破蒼穹的血色巨痕。
    而商心言,就站在嚴瑾身後不遠處。
    她看著那道筆痕,忽然有些出神。
    她發現,她好像一開始就不明白這個少年在想什麽。
    從他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有走過常規之路。
    他瘋,他狂,他笑,他怒……可他卻隱藏得很好同時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自己要走哪條道。
    不,是他根本不走道。
    他,是在畫道。
    商心言的手,微微收緊,抱著陳諾的動作也更堅定了一些。她站到了嚴瑾的身邊,輕輕閉上眼,在心裏默念了一句:
    “不管你要畫什麽,師姐都會站在你身邊。”
    這一刻,無需多言。
    而嚴瑾也隻是低頭,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像是清理掉識海裏的某種汙垢。
    然後,他再一次,舉起手中的筆。
    這一筆,依舊無聲無息,看不見靈力波動,也無天雷回響。
    可它落下時,卻像是——天地間某種被壓抑已久的聲音終於發出了低吼。
    轟——
    天穹震動。
    那原本被雷霆鎖死、幾近凍結的天幕,在這一筆之下,再次炸裂。
    第二道筆痕,破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