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既然自己是墨山弟子，如今找到了師兄，自然應當回歸師門。
    或許回到熟悉的地方，就能更快地找回記憶，弄清楚一切。
    然而，紀懷聞言，卻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眯著眼享受了片刻茶香，才搖了搖頭：
    “原本嘛，師兄我的計劃確實是找到你這個小迷糊，然後就拎著你回山，讓各位師兄師姐們看看你這身亂七八糟的情況。”
    他話鋒一轉，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不過嘛，計劃趕不上變化。在半路上，不是遇見了陳漁姑娘嘛？這一遇見啊，我突然就有了個新的想法。”
    “新的想法？”嚴瑾疑惑地看著他。
    “嗯。”紀懷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著桌麵，那雙眯縫眼似乎能看透嚴瑾的心思，“師兄我啊，打算帶你去中州轉轉。”
    “中州？”
    嚴瑾一愣。中州乃是此界人族的核心腹地，最為繁華鼎盛之地，宗門林立，強者如雲，遠非涼州這等邊陲之地可比。但他去中州做什麽？
    “我們去中州……做什麽？”嚴瑾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紀懷笑而不語，隻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那眼神讓嚴瑾覺得自己仿佛被看了個通透。
    嚴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問出了那個盤旋在他心頭最重的問題：
    “二師兄，那位陳漁姑娘……她……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她？為什麽我看見她，心裏會覺得……很奇怪？”
    他描述不出那種複雜的感覺，隻能用“很奇怪”來概括。
    紀懷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仿佛早就料到他會問這個。
    但他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嚴瑾的心口，又點了點他的額頭。
    “小師弟啊，”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循循善誘，又像是在打機鋒，“關於過去的記憶，關於你是誰，關於你認識誰……這些答案，藏在你自己這裏，和這裏。”
    他先點了點心口，又點了點額頭。
    “別人告訴你的，那是故事，是別人的記憶。隻有你自己想起來的，那才是你的過去，才能真正成為你的一部分，誰也拿不走。”
    紀懷收回了手，重新端起茶杯，語氣變得有些悠遠：
    “封印你記憶的人，手段很是了得，但也並非無解。外力強行衝開，恐傷及你的根本。最好的辦法，是引導，是讓你自己去觸碰，去感受，讓那些被埋藏的東西，自己蘇醒過來。”
    他瞥了嚴瑾一眼，眯眼笑道：“所以啊，你別指望師兄我現在就給你講個跌宕起伏的故事。時候到了，你自然什麽都明白了。”
    至於陳漁……
    紀懷拖長了語調，像個故弄玄虛的算命先生：
    “至於陳漁姑娘嘛……嘿嘿，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或者說，根本不用師兄我多說。你們之間的……嗯，‘故事’，得靠你們自己去續寫。
    至於後麵怎麽相處，那是你們倆的事。師兄我呢，就是個看熱鬧的，順便保證你這小子別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沒了就行。”
    他這話說得雲山霧罩，滿嘴謎語，似乎什麽都說了，又似乎什麽都沒說明白。
    但嚴瑾卻奇異地從中捕捉到了一些關鍵信息：他的記憶需要自己恢複；他與陳漁之間，確實有著極深的過往；而紀懷帶他去中州，很可能就與恢複記憶，或者說與陳漁有關。
    嚴瑾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再問下去，估計也從這個看似好說話、實則口風極緊的二師兄這裏問不出更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將杯中剩餘的茶一飲而盡。
    “好。”他抬起頭，眼神中雖然還有迷茫，卻多了一絲堅定，“我去中州。”
    無論前路如何，無論記憶能否找回，他都必須走下去。為了弄清真相，為了涼州城死去的亡魂，也為了……解開那份縈繞心頭的、名為“陳漁”的謎團。
    紀懷滿意地點了點頭，笑眯眯地又給他斟滿一杯茶。
    “這就對了嘛。中州可是個好地方，熱鬧得很，保證比你待過的任何地方都有趣。”他的語氣輕鬆，仿佛隻是要帶小師弟去進行一次尋常的遊曆。
    ……
    又過了三天，嚴瑾離開了那片承載著太多慘痛記憶的邊陲之地，一路向西。
    紀懷似乎並不急於趕路，時而乘坐租賃的馬車，時而又徒步穿梭於山林之間，偶爾還會在一些小鎮停留片刻，品嚐當地特色，美其名曰“讓小師弟感受人間煙火氣，有助於穩固心神”。
    嚴瑾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寡言，要麽閉目嚐試引導體內那依舊混亂卻似乎溫順了些許的力量，要麽就是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發呆，腦海中不斷回閃著涼州城的碎片和那位女子將軍清冷的眼眸。
    陳漁則始終如同一個安靜的影子。
    她依舊穿著那身不染塵埃的白裙，但在紀懷所建議下她戴上了一項垂落著白色薄紗的鬥笠，將那驚為天人的容顏遮掩其後。
    不過這並未完全掩蓋她的風姿，那出塵的氣質和窈窕的身形依舊引人注目，但至少避免了因容貌而引起的過多不必要的騷動。
    她幾乎從不主動開口，對紀懷的安排也總是默然接受，隻是那雙透過薄紗偶爾落在嚴瑾身上的目光，依舊複雜難明。
    數日之後，周圍的景物開始發生明顯的變化。
    地勢逐漸平坦開闊，官道變得越發寬闊平整，車馬行人明顯增多，沿途的村鎮規模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繁華。
    空氣中彌漫的靈氣似乎都變得濃鬱了幾分。
    終於，在一日午後，馬車駛上一處高坡，紀懷笑著掀開車簾：“小師弟，陳姑娘，來看看吧。中州到了。”
    嚴瑾聞聲望去，即便心中沉鬱，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隻見遠方地平線上，一座無比恢弘巨大的城池輪廓巍然矗立，仿佛一頭亙古巨獸匍匐在大地之上。
    城牆高聳入雲，以巨大的青黑色條石砌成，閃爍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其上符文隱現，顯然布有極其強大的防禦陣法。城牆向兩側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
    而這，還僅僅是外城。
    更遠處，隱約可見內城更加巍峨的輪廓，以及城中鱗次櫛比、風格各異的宏偉建築，亭台樓閣，飛簷鬥拱，甚至能看到有仙鶴祥雲環繞的懸浮山巒和宮殿光影。
    無數道流光如同流星般在城池上空飛梭往來，那是修士駕馭法器或靈獸穿梭的身影。
    龐大的靈雲籠罩在城池上空，匯聚成巨大的漩渦，吞吐著海量的天地靈氣。
    一種浩瀚、古老、繁華鼎盛的氣息撲麵而來，與涼州城的邊陲肅殺截然不同。
    這裏，便是此界人族的中心，萬千修士向往的聖地——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