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忽然覺得扇麵發燙，他想起自己為何會來這市集——不過是聽說此處有株能斷姻緣的“忘憂草”，想摘來給家中苦等情郎不歸的表妹。原來自己心裏那點“助人”的執念，竟也成了被窺探的把柄。
    “自願？”涼風冷笑一聲，指向巷口那些仍在搖晃的“人”，“被抽了魂魄，困成傀儡，也算自願？”他突然抬手，將那枚迷魂鈴擲向井口，“這口井吸了三百年怨氣，早成了毒瘤，留著隻會害更多人！”
    銅鈴墜入井中，發出悠長的響聲，井裏的黑氣突然翻騰起來，像煮沸的墨汁。人影尖叫一聲，枯槁的半張臉瞬間爬滿黑紋：“你敢！”她手裏的剪刀化作道寒光，直刺涼風麵門。
    秋意折扇橫擋，“當”的一聲，扇骨撞上剪刀，竟濺起火星。他趁機往井裏望去，隻見黑氣中隱約有無數人影在掙紮，有穿戲服的，有戴貨郎帽的，還有個小小的身影，正抓著井壁上的青苔，哭著喊“娘”——正是那雙虎頭鞋的主人。
    “不能讓它再吞人了！”秋意喊道，將折扇往空中一拋。扇麵化作漫天楓葉，紅得似火，層層疊疊壓向井口，竟將那些翻騰的黑氣暫時壓了下去。
    人影見狀，瘋了似的撲過來，枯槁的手指直抓秋意的臉：“那是我的家！是我唯一能‘活’著的地方！涼風閃身到她身後，指尖凝起的白霜瞬間纏上她的四肢。“活？”他聲音裏帶著悲憫，“困在仇恨裏，拖著無數人陪葬，這叫活嗎？”他抬手按住她年輕的半張臉，“你看，三百年了，你連自己原本的模樣都快忘了。”
    人影動作猛地一滯，麵具掉在地上，露出張淚痕斑斑的臉——年輕的那半張，竟與秋意扇麵上的楓葉有些相似，帶著點未脫的稚氣。她望著井口那些掙紮的人影，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嚎，像是積壓了三百年的委屈終於決堤。
    哭聲裏，井裏的黑氣漸漸平息，那些人影慢慢變得透明，像晨霧般消散了。市集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歎息聲，那些“人”身上的白霧漸漸褪去，眼神恢複了清明，隻是一臉茫然，仿佛大夢初醒。
    涼風收回手，白霜化作細雪，落在人影身上，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片帶著梅花繡紋的戲服碎片，飄落在井邊。
    秋意撿起碎片，隻見上麵用金線繡著半行字：“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正是《牡丹亭》裏的句子，卻沒繡完。
    “井裏的怨氣散了。”涼風望著井口，那些發黑的黃符正在自行燃燒，化作點點星火，“她終究是想通了。”
    兩人走出巷子時，市集裏的“人”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互相詢問著發生了什麽。貨郎摸著自己的擔子，一臉後怕；布莊夥計揉著發麻的胳膊，慶幸自己還活著；那捏泥人的老頭，正把手裏的黑泥往地上抹，嘴裏念叨著“造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