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可是郭家大房認定的女婿，讓你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就是極好？佟家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他轉向王鵬，語氣淩厲。
    “王公子，明人不說暗話。家父的意思是，若你真心待湘玉，就該明媒正娶，而不是讓她這般沒名沒分地跟著你！”
    王鵬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二哥，若我沒記錯，湘玉的亡夫是七品武官，當年下聘時給了二百兩銀子，對吧？”
    佟世忠一怔：“你調查佟家？”
    “非也。”
    王鵬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
    “這是三千兩，算是我給佟家的聘禮。至於名分……”
    他看向佟湘玉，眼神溫柔，“隻要湘玉願意，我隨時可以三書六禮，八抬大轎。”
    佟世忠被這手筆震住了。三千兩，相當於佟家一個季度的進項。更讓他心驚的是，王鵬拿出這筆錢時，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錢財不過是身外物。”
    俗話說，錢是英雄膽。
    佟世忠氣勢弱了幾分，但還是強撐道。
    “佟家看中的是門風清正。何況，你已經有了郭家大小姐，怎麽給湘玉三書六禮，八抬大轎？”
    “二哥，我不在乎！”佟湘玉突然上前一步。
    “我活了二十五年，不管在佟家還是在白家，從未像現在這般快活過。小鵬教會我許多東西，時時念著我想著我，就連……”
    她聲音低了下去。
    “就連閨房之事，也處處顧念我的感受。”
    佟世忠臉都綠了。這種私密話豈是能當眾說的？
    可看著妹妹泛著紅暈的臉頰，他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守寡多年的妹妹，確實比在佟家時鮮活多了。
    王鵬也詫異的看向佟湘玉。
    在外人麵前始終維持端莊矜持形象的她，平時根本不會說出這種話，就算說，也隻敢在他耳邊私語。
    看來，這個二哥跟她的關係是真的親近。
    王鵬瞬間將剛剛被詰問的不滿拋開，這是友軍啊！
    日後到佟家上門拜訪，少不得要靠二哥幫襯說話，必須好好招待！
    佟世忠被妹妹的口無遮攔說的臉色大變，無意中卻瞥見王鵬公式化微笑的臉突然掛上了真誠熱切的神色。
    這讓他心底不由泛起嘀咕，小小年紀，城府竟然這般深，被我當麵指責還能笑的如此真誠，此子當真有些神異。
    交接完畫舫，日頭已是高掛。
    佟世忠拒絕了去未名園坐坐的邀請。
    他可沒承認王鵬的妹夫身份，自然不願意去家裏做客。
    任憑佟湘玉苦口勸說也沒用，不去就是不去，這叫規矩。
    獨自來到城內，隨意找了個酒樓，要了雅間。
    他需要理清思緒。
    王鵬此人，詩才橫溢，身家豐厚，看的出來，對妹妹也確實體貼。
    可讓佟家嫡女與人共侍一夫……
    佟世忠心頭苦悶，他和佟湘玉相差四歲，從小二人便是一起長大的。
    小時候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頭叫哥哥，他也著實喜歡這個妹妹，家裏的子侄，不算庶出那些，他們嫡係的兄妹隻有四人。
    大哥從小就被教育成了一板一眼的書呆子，小妹身子弱，常年蝸居養病，如今快到雙十年華了，仍舊待字閨中，倒不是找不到夫家，實在是父母心疼，不願她出嫁受苦。
    他們佟家嫡女出嫁，鐵定是正妻。
    然而，身為正妻，最大的責任便是為夫家延續血脈香火。
    小妹那身子，不生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養好，若是生孩子，怕是難逃一死。
    因此，從小便隻有他和佟湘玉二人一起玩耍，一起讀書。
    在佟湘玉出閣前，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
    佟世忠心裏明鏡似的，王鵬絕對是佟湘玉的良配，兩人恩愛的樣子也是做不得假的。
    他打心眼裏為妹妹感到高興。
    可自小接受的教育，又讓他對佟湘玉做小這件事非常介懷。
    就連他這個最疼妹妹的二哥都如此介懷了，可想而知，家裏其他人是什麽意思了。
    “二哥怎麽一個人喝悶酒？”
    雅間門被推開，王鵬拎著兩瓶仙人醉走了進來。
    “我陪您喝兩杯。”
    佟世忠冷哼一聲，卻沒拒絕。
    嗅到仙人醉的濃鬱酒香，他臉色微變，問道。
    “此酒莫不是近來風靡玄京的仙人醉？”
    “二哥好眼力，來！滿上。”
    王鵬笑嗬嗬的倒酒。
    佟世忠默默看他倒酒，心中對王鵬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他最近幾月一直在祖宅，知道仙人醉也是因為收到了大哥的來信。
    同信一起來的，還有一瓶仙人醉。
    他大哥在玄京文淵書院當學政，職級為從四品，來信卻說此酒甚為難得，要不是聖上恩賞，他根本買不到。
    當時，老爺子隻分給他一小杯，頂多一錢的量，便再也不肯給他喝了。
    今日靠著這便宜妹夫，倒是能好好品鑒一番了。
    酒過三巡，不太適應仙人醉度數的佟世忠，已經有些醉眼朦朧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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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他終於開口。
    “王鵬，你究竟什麽來路？”
    王鵬再次給兩人斟滿酒：“如您所見，一介白丁罷了。”
    “白丁？”
    佟世忠嗤笑.
    “哪個白丁能讓郭家認做女婿？哪個白丁能隨手拿出三千兩聘禮？”
    他壓低聲音。
    “我查過你，王鵬這個名字，七個月前才出現在千金鎮。”
    王鵬晃著酒杯，笑而不語。
    “罷了。”
    佟世忠仰頭飲盡。
    “隻要你答應我三件事。第一，給湘玉平妻的名份；第二，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第三……”
    他盯著王鵬的眼睛。
    “有朝一日你若負她，佟家雖不涉黨爭，卻也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就算有郭家替你撐腰也沒用！”
    王鵬正色道：“我答應您。不過……”
    他抬手陪了一杯，繼續道。
    “婚事得排在郭家後麵了。”
    佟世忠眉頭緊皺，顯然是不爽極了，可還是點頭應道。
    “畢竟是郭家，理當如此，湘玉她……唉。”
    將‘寡婦’二字吞回肚裏，佟世忠鬱悶的又幹了一杯。
    心頭大事議定，佟世忠總算鬆了口氣，這樣回家也好交代了。
    同為三大家族嫡女，一個是二八年華的獨生女，尚且待字閨中。另一個是克死過丈夫的寡婦。能搏個平妻的名份，已經說的過去了。
    最重要的是妹妹自己喜歡。
    當初與那姓白的聯姻，他就不讚成。
    打聽得到的消息稱，白家那個老夫人非常不好應付。
    可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沒資格置喙。
    “對了，小鵬啊！你這仙人醉是哪兒來的？可否幫二哥尋摸幾瓶？”
    佟世忠這時候的語氣溫和了，連稱呼都變親近了。
    “額……湘玉莫非沒跟家裏說過？”
    王鵬愕然反問。
    “說什麽？”
    “仙人醉是我釀的啊！”
    王鵬睜著無辜的大眼睛，語氣淡淡。
    “什麽！”
    佟世忠驚的站起，酒多了的身體晃了晃，趕緊伸手撐住。
    王鵬怕他跌跤，連忙繞過去扶他，待他再次安坐，才繼續倒酒。
    這也怪不得佟世忠大驚小怪，他先前隻是通過家書知道了此酒珍貴，並不知曉產地。
    他大哥倒是知道此酒產自千金鎮，卻也不知更進一步的消息。
    “湘玉也真是的，又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怎麽連家裏都瞞著。”
    王鵬故作不滿的責怪。
    “不！三妹做的對。此酒價比黃金，利益驚人，多加保密是對的。”
    “嗬嗬，這酒釀造困難，我自己存量也不多，待二哥返程，帶上百斤可好？”
    “不不！多了多了，有十斤就很好了。”
    “那怎麽行！自家釀的東西，當然是自家人先用。”
    ……
    兩人自此開始，相談甚歡。
    散席後，兩人東倒西歪的被小廝扶進了同福客棧。
    待到再次醒轉，已近傍晚。
    這次，佟世忠沒有拒絕邀請。
    未名園暖閣，佟湘玉再次見到二哥，甚是歡喜。
    看到二人言談間笑意盈盈，不複今早的劍拔弩張，她差點哭出來。
    早上那場麵，著實難為死她了。
    “三妹，帶二哥逛逛你家。”
    “嗯，二哥跟我來。”
    佟湘玉嘴角掛著雀躍的歡笑，步態輕盈如燕，仿若回到了少女時代，那時，二哥亦是像這樣陪在她身邊。
    “小鵬，你該去趟偏院，人家等你三天了。”
    佟湘玉出門前想起了什麽，轉頭對王鵬說道。
    “誰？”
    “你知己呀！”
    佟湘玉調皮的眨眨眼，說完便蹦跳出了門，完全沒了平時端莊大方的模樣。
    王鵬愣了愣，撓撓頭皮，疑惑道：“知己？難道是大牛？”
    佟世忠漫步跟上，臉上滿是寵溺的姨母笑。
    “多大個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蹦蹦跳跳的。”
    “哼！要你管。”
    她微微偏頭，回眸一瞬，仿佛時間都為之凝固。
    那雙明眸，宛如寒夜中最亮的星辰，閃爍著溫柔而明媚的光芒，與夕陽的餘暉交相輝映，美得令人心醉。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嬌憨的聲音仿佛少女般清脆。
    佟世忠看的失神，如此鮮豔的模樣，他已經多年沒在妹妹身上看到了。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
    他眼瞼低垂，蓋住一閃而逝的心疼，溫柔說道。
    “你這是帶我去哪兒？”
    “月到風來亭！”
    “好名字！”
    “還有好詩呢！”
    “哦？說來聽聽。”
    二人漸行漸遠，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的老長，卻不見半點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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