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種子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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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風卷著鬆針香掠過希望小學的操場時,周雨晴正蹲在老槐樹下。
    她藍布書包上的紅五星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幾針歪歪扭扭的縫線——那是媽媽走前最後一個雨夜,舉著煤油燈給她縫的。
    腳邊那點暖黃的光斑又晃了晃,像顆會呼吸的糖豆。
    她沾著粉筆灰的食指剛碰上去,指尖突然泛起溫熱,像被泡在曬了一整天的溪水裏。
    “你是星星掉下來了嗎?”她小聲問,山風把話音吹得碎碎的,撞在爬滿青苔的圍牆上。
    這一問像顆小石子投進深潭。
    記憶突然翻湧——媽媽臨終前攥著她的手,指甲蓋還沾著泥土她總說山裏的地比命金貴),說話時嗬出的氣是涼的:“晴晴要乖,等春天漫山開映山紅,媽媽就……就摘最大的那朵別你頭上。”可那年春天,她蹲在墳前哭到脫水,隻撿到一片被雨打落的花瓣,蔫得像團血。
    眼淚啪嗒砸在光斑上。
    那點暖黃突然“嗡”地一顫,像被吹脹的肥皂泡,裹著她的淚滴浮起來,在她眼前轉出個小漩渦。
    周雨晴愣住,伸手去接,光斑卻輕輕貼在她手背上,燙得她縮了下,卻舍不得甩開——這溫度多像媽媽抱她時,懷裏揣的那捧烤紅薯。
    “叮——”
    林夏·虛的終端突然迸出刺目的綠光,數據流像炸開的煙花。
    她正倚著光海邊緣的星軌,發梢還沾著Σ坍縮時的焦糊味,這一下驚得她指尖的終端差點掉下去。
    “沈星河!快來看!”她快步衝過去,鞋跟在光海上敲出細碎的響,“c  0000  00宇宙的火種傳播率……在漲!不是被動吸收,是主動反哺!”
    沈星河正望著周雨晴的方向。
    那孩子的身影在光海裏被拉成一道細線,卻比任何數據都清晰——他看見她用袖子抹眼淚,看見她把光斑貼在臉頰上,看見她突然站起身,朝著教室跑,邊跑邊喊:“王老師!王老師!我有辦法讓小花的手不疼了!”
    “怎麽回事?”他轉身時,林夏的終端已經遞到眼前。
    綠色數字瘋狂跳動:32→35→38,每跳一次,終端就發出蜂鳴。
    “她剛才想起了去世的母親。”林夏的指尖快速劃過數據流,瞳孔裏映著滾動的代碼,“眼淚觸發了情感共鳴,火種不僅沒消散,反而……在複製她的記憶。現在那所小學的王老師,還有蹲在牆根的流浪狗,都開始接收微光了。”
    “這是第一次。”她的聲音發顫,終端屏幕映得她眼底發亮,“火種主動改變了接收者的命運。它在學習,在生長。”
    光海中央突然泛起漣漪。
    聶雲峰·虛的棋譜重新展開,黑白棋子在虛空中沉浮,卻不再是從前的工整布局——黑子間裂開縫隙,白子順著縫隙鑽出去,在棋譜外連成新的星圖。
    他負手而立,銀須被光海的風吹得飄起來:“小友可曾見過山間野藤?”他抬手指向周雨晴的方向,“從前我們總想著把藤纏在架上,卻忘了藤自己會找石頭縫,會繞著老樹根,會在沒人注意的地方,長成比架子更堅韌的網。”
    沈星河盯著棋譜。
    那些跳出棋盤的白子,分明是周雨晴、是賣早點的大叔、是修完車擦油跡的少年——他們不再是被投喂火種的容器,而是自己長出了光。
    “第三條路。”聶雲峰的棋子突然全部消失,隻留下一句箴言在光海上空回蕩,“不是對抗,也不是逃避,而是讓每個個體都成為自己的光。”
    陳阿香·星的投影就在這時徹底凝實了。
    她本已淡成一片霧,此刻卻像被注入了新的力量,連圍裙上的麵漬都看得清——那是沈星河高三那年,她早起給他蒸包子時濺上的。
    “阿香?”他下意識伸手,卻穿過她的肩膀,觸到一片暖融融的光。
    “傻孩子。”她笑著,指尖亮起暖金色的光紋,那是沈星河前世在icu見過的,媽媽臨終前握他的手時,指節泛出的青紫色血管的形狀。
    光紋飄向所有火種碎片,所過之處,光斑裏開始浮現模糊的人影:有蹲在糖畫攤前咽口水的小孩,有在工地搬磚時抬頭看雲的工人,有醫院走廊裏互相扶持的老夫妻。
    “愛和遺憾,才是人類最真實的模樣。”她的投影開始融化,像塊在太陽下的糖畫,“別總想著替他們擋風,你看那株野菊——”她指向周雨晴的方向,那孩子正把光斑捧給腿上長凍瘡的同桌小花,“被風刮折過,被雨打歪過,可來年春天,還是會從石縫裏鑽出來。”
    最後一個字消散時,她的指尖輕輕按在沈星河手背上。
    那觸感真實得讓他眼眶發熱——和前世媽媽送他上大學時,在火車站台按的那一下,分毫不差。
    光海突然安靜下來。
    林夏的終端不再鳴叫,聶雲峰的棋譜隱入虛空,連空氣裏的焦糊味都淡了,隻餘下若有若無的甜,像曬過的棉被。
    沈星河望著掌心,那裏還殘留著陳阿香的溫度。
    他想起前世在icu,媽媽最後說的話:“別總把自己繃得太緊,你看窗外那隻麻雀……歪歪扭扭的,不也飛過去了?”
    “開放傳播權限。”他輕聲說。
    林夏的終端“滴”地彈出確認界麵。
    沈星河的指尖懸在“啟動”鍵上方,停頓兩秒——不是猶豫,而是在感受那些光斑裏的溫度:周雨晴的眼淚,修車手的油布,分冰棒的半根甜。
    然後他按下。
    光海炸成萬千星塵。
    火種碎片如銀鏈般散入無數平行宇宙,所到之處,賣早點的蒸籠騰起金光,紙飛機尾巴拖著流螢,李明校服口袋裏的光斑開始給同桌傳小紙條。
    Σ的黑影在遠處扭曲,觸須剛伸過來就被星塵纏住,像被火燒的蛛網,滋滋啦啦地碎裂。
    “也許真正的未來……”沈星河望著光海深處,那裏正浮現出無數個閃爍的光點,每個光點裏都有個舉著火種的身影,“從來就不屬於某一個人。”
    風突然轉了方向。
    他下意識抬頭,就看見光海盡頭有個身影。
    她站在星軌交匯處,發梢沾著和林夏一樣的光塵,手裏捧著枚發光的火種。
    距離太遠,麵容模糊,但那站著的姿勢——微微側頭,像在聽風裏的故事——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沈星河?”
    聲音飄過來時,他已經邁開了步。
    光海在腳下翻湧成路,他走得很快,卻又很慢,像怕驚飛了什麽。
    直到那身影的輪廓逐漸清晰,直到他看清她眼底的光——和記憶裏某個清晨,青梅竹馬遞給他熱豆漿時,眼裏的光,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