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誰在記你

字數:4330   加入書籤

A+A-


    舊物館的警報聲是在淩晨三點十七分響起的。
    沈星河正蜷在前台的藤椅上打盹,終端貼在胸口發燙,突然的震動讓他差點摔下椅子。
    屏幕藍光映得他眼尾發紅,一行血字在黑暗裏跳動:\"情感密度指數:153,係統過載預警。\"
    他揉著發漲的太陽穴走向後台服務器,金屬門剛推開,成捆的牛皮紙信封便\"嘩啦\"砸在腳邊。
    最上麵那封貼著歪歪扭扭的郵票,郵戳是城南老工業區——那是父親當年下崗的紡織廠所在的區域。
    沈星河蹲下身,指尖觸到信封背麵的鉛筆字:\"給記得我們的人\",墨跡未幹,帶著潮濕的溫度。
    \"這是今晨四點前收到的第27批捐贈。\"林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抱著一摞磁盤,發梢還沾著露水,\"我查了物流記錄,所有包裹都來自同一片區域。\"她把磁盤插進終端,投影牆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紅點,像撒在地圖上的紅豆,全部集中在城南三公裏範圍內。
    沈星河抓起外套:\"去看看。\"
    晨光裏的城南老工業區還浸在薄霧裏,鏽跡斑斑的廠牌半掛在斷牆上,\"紅星紡織廠\"五個字被雨水衝得發白。
    但轉過街角,他卻聽見了熟悉的鋁鍋沸騰聲——父親的豆漿攤支在老廠門口,藍布棚子被風掀起一角,沈建國正彎腰往煤爐裏添煤,白圍裙上沾著星點豆漿漬。
    \"爸?\"沈星河喊了一聲。
    沈建國直起腰,手裏的鐵勺\"當啷\"掉進鍋裏。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笑得眼角皺成核桃:\"你咋來了?
    快坐,剛磨的新漿子。\"話音未落,棚子下的小馬紮上便響起七嘴八舌的招呼聲。
    \"小沈總來啦!\"戴鴨舌帽的老頭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爸這攤兒現在可成寶貝疙瘩了。\"他晃了晃手裏的玻璃罐,裏麵裝著枚鏽跡斑斑的工牌,\"昨兒我把老周的工牌帶來,你爸說"放這兒吧,有人專門收這些",我就想著......\"
    \"不是收。\"沈建國舀了碗豆漿遞過去,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是讓這些東西有個去處。\"他指了指棚子內側的麻繩,上麵掛著泛黃的合影、磨破的紗巾、缺角的工資條,\"他們不是來換豆漿的,是來確認自己沒白活。\"
    沈星河的喉嚨突然發緊。
    他蹲下身,指尖拂過一張合影:十幾個穿工裝的年輕人擠在車間門口,沈建國站在最邊上,襯衫第二顆紐扣沒扣,露出鎖骨下的紅痣——那是前世他總嫌父親土氣的印記。
    \"小沈總,你看看這個。\"
    戴鴨舌帽的老頭遞來一張皺巴巴的紙,邊角被茶漬泡得發脆。
    上麵用藍黑墨水寫著三十七個名字,每個名字後麵都標著金額,最小的五十,最大的三百。\"我們三十七口子都記得,2000年秋天有個小先生往學校捐了筆錢,說是替咱們墊付學費。
    可學校查賬冊,說沒這筆記錄。\"
    林夏從帆布包裏掏出平板,快速劃拉著:\"我比對過所有公益機構的存檔,確實沒有相關記錄。
    可能是......\"她頓了頓,\"時空漣漪產生的記憶殘影?\"
    沈星河的手指突然頓住。
    他想起2000年那個悶熱的夏天,自己抱著裝滿球星卡的紙箱站在教務處門口,名單上的名字被汗水洇開,他隨手抽了張空白紙重抄,然後把賣卡賺的五千塊塞進了門縫。\"是我忘了。\"他輕聲說,\"那年我總想著賺大錢,卻沒記住自己也做過小事。\"
    老頭突然笑出了聲,眼角的皺紋裏泛著水光:\"記不記得有啥要緊?
    我們記著就行。\"
    棚子外傳來拖遝的腳步聲。
    穿勞保鞋的老工人扶著牆挪進來,左手裹著破手套,指縫裏滲出暗紅的血。\"小沈總,\"他顫巍巍地摘下手套,露出掌心的塑料布,裏麵裹著張褪色的借條,\"三十年前,你爸借我五十塊買藥。\"
    沈建國的手一抖,豆漿灑在圍裙上:\"老陳?你咋......\"
    \"那年我媳婦住院,差五十塊手術費。\"老工人的聲音發啞,\"你把兜裏的錢全掏出來,手都在抖。
    我問你"不怕我不還?
    "你說"人命要緊"。\"他把借條塞進沈星河手裏,\"這錢我不圖還,就想讓你知道,你爸也是個好人。\"
    沈星河低頭看借條,墨跡已經暈開,但\"沈建國\"三個字依然清晰。
    他抬頭望向父親,晨光裏,沈建國正幫老工人包紮傷口,動作笨拙得像在哄孩子:\"手咋破成這樣?
    明兒我讓小夏拿點好藥膏......\"
    \"爸。\"沈星河喊了一聲。
    沈建國抬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咋了?\"
    \"沒事。\"沈星河吸了吸鼻子,\"就是突然想喝你磨的豆漿。\"
    當晚,蘇紅·終的信息準時彈出來時,沈星河正蹲在舊物館的展櫃前,給老工人的破手套貼標簽。
    終端屏幕泛著冷光,最後一條同步信息在黑暗裏格外刺眼:\"情感共振值已達臨界,係統將進入無主運行模式。
    建議進行"記憶脫鉤"測試。\"
    他盯著\"脫鉤\"兩個字,忽然想起重生那天在文具店,林夏舉著銅錢串說:\"要是哪天走散了,聽見銅錢響就知道對方在哪兒。\"可現在,係統的提示音比銅錢聲更清晰——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徹底失去控製權,從此隻是係統的旁觀者。
    \"如果我不做最後確認呢?\"他輸入。
    回複來得很快:\"係統仍會運行,隻是你將不再"被看見"。\"
    沈星河在終端前坐了一夜。
    天快亮時,他打開管理員權限,手指懸在\"刪除密鑰\"的確認鍵上,停了很久。
    最後,他閉眼按下,聽見係統發出一聲輕響,像春天冰麵裂開的脆響。
    次日清晨的舊物館擠滿了人。
    沈星河站在最後一排,看著大屏自動亮起。
    畫麵裏是1998年的校運會,他摔在跑道上,周圍的人都在往前跑。
    可畫麵邊緣,林夏正蹲在跑道邊,手指捏著鬆掉的鞋帶,抬頭看向他的方向——那是他重生那天,明明想說卻咽回去的\"你鞋帶鬆了\"。
    影像下方浮現一行字:\"有些事沒發生,但被渴望過,所以也該被記得。\"
    人群裏響起輕輕的抽噎聲。
    沈星河後退兩步,靠在展櫃上。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進來,在他肩頭灑下一片光斑。
    他忽然想起老工人說的\"記不記得有啥要緊\",想起父親圍裙上的豆漿漬,想起林夏係鞋帶時被風掀起的馬尾。
    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記憶的主宰,可此刻才明白,他不過是其中一粒微光。
    秋後的風開始涼了。
    舊物館門前的風鈴在風裏輕響,沈建國蹲在台階上修風鈴,手裏捏著根斷了的銅片。\"這根咋都修不好。\"他嘟囔著,抬頭看見沈星河,\"明兒我去買新的。\"
    沈星河望著父親發頂的白發,笑了笑:\"別急。\"
    風又起時,風鈴漏了一拍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