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性的勝利慶典，持續了不到三分鍾。
    當最後一個沉浸在劫後餘生喜悅中的人，還在社交網絡上敲下“我們贏了”的時候，異變，以一種最沉默、也最徹底的方式，降臨了。
    所有被擊殺的巨獸殘骸，無論是被天子之劍一分為二的，被上帝之杖釘死在地殼上的，還是被納米蟲群啃食殆盡的，都在同一時間，發出了一層詭異的，如同冥府磷火的綠色光芒。
    然後，它們開始“融化”。
    龐大的屍骸迅速分解、氣化，化作億萬道肉眼不可見的綠色信息流，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地球的大氣循環。
    這並非死亡。
    這是播種。
    一個正在打點滴的病人，驚恐地看著窗台上那盆綠蘿，它的藤蔓像一條條有了生命的毒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在三秒內就纏滿了整個窗框，然後“砰”的一聲，撐碎了玻璃。
    巴黎，一位母親推著嬰兒車在公園散步，突然，草坪上溫順的鴿子們，集體抬起了頭。它們的喙部開裂，伸出鋸齒般的獠牙，翅膀的骨骼刺穿血肉，化作鋒利的骨爪。下一秒，它們如同一群微縮的翼龍，尖嘯著撲向了最近的人類。
    亞馬遜雨林。這片星球的肺，此刻變成了星球的腫瘤。無數植物扭曲、增生，彼此絞殺、吞噬，形成了一片覆蓋數百萬平方公裏的，不斷蠕動、擴張的，充滿了暴力與饑餓的“魔域”。
    地球onine服務器，正在被強製更新一個沒人想要的“地獄”資料片。
    “救命！我家那隻養了三年的金毛，剛剛長出了八條腿，一邊追我一邊問我會不會掉san！”
    “樓上的別慌，我鄰居家的仙人掌剛剛開花了，花蕊裏是一隻眼睛，現在正對著我家唱《忐忑》，我感覺我精神狀態比它還不穩定。”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我們之前打的不是最終boss，而是新手村教程裏負責送裝備的福利怪？”
    網絡上的地獄笑話，是人類文明在崩潰邊緣，最後的倔強。
    秘密基地內。
    林默剛剛收到蘇雨涵發來的“平安，勿念”四個字，那因為構建“精神疫苗”而略微稀薄的意識，才剛剛重新凝實。
    然後，他“看”到了這一切。
    他的感知通過“天網”遍布全球，此刻，七十億份恐懼、七十億份混亂，七十億份dna層麵上的慘叫，如同一場數據的海嘯，倒灌進他的意識。
    那是一種神明視角的折磨。
    他能清晰地“聽”到，一個嬰兒的基因鏈被強行扭斷、重組的聲音；他能“聞”到，一株小麥的蛋白質結構被暴力改寫時，散發出的腐敗氣味。
    整個星球的生命，都在哀嚎。
    【警告！偵測到全球性高維信息覆蓋攻擊！】
    “大白”的聲音，在他的意識中尖銳地響起，不帶任何感情的陳述，卻比任何驚叫都更令人膽寒。
    【攻擊目標：所有碳基生物dna。】
    【攻擊模式：強製性信息覆寫，將目標基因模板，格式化為‘肅正者’生態體係。】
    【評估：所有物理、能量武器……無效。】
    【結論：先生，我們贏了戰爭，卻輸掉了整個星球。】
    林默關閉了所有外部感官鏈接，將意識徹底沉入那片無垠的純白空間。
    他麵前的全息屏幕上，不再是戰術地圖，而是一條不斷扭曲、崩潰、被無數綠色病毒代碼侵蝕的，代表著“地球生命”的dna雙螺旋模型。
    這是一種降維打擊。
    對方根本不屑於和你拚戰艦、拚機甲。
    它們直接修改了遊戲的底層代碼。
    “紫禁·天極”能劈開巨獸的甲殼，卻無法斬斷一條看不見的基因鏈。“布達拉·審判”的戒律之光能讓坦克鏽蝕，卻對改寫dna的病毒毫無辦法。
    林默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純粹的，技術層麵上的無力感。
    他像一個頂級程序員，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血之作，被一個擁有“管理員權限”的黑客，從底層邏輯上刪得一幹二淨。
    憤怒？
    不，那是一種更深沉的情緒。
    一種自己的造物被肆意玷汙的，冰冷的，絕對的震怒。
    他開始瘋狂地計算。
    “盤古之心”的能量，被毫無保留地注入“大白”的運算核心。在那片純白空間裏，時間的概念被無限拉伸。
    他將“肅正病毒”的基因結構，放大到普朗克尺度，一遍又一遍地拆解、分析。
    霸道，蠻橫，不講道理。
    這就是林默對這種病毒的唯一評價。它就像一個流氓軟件，無視你的所有防火牆，直接在你的係統根目錄裏，創建了一個名為“你爹”的文件夾，並且賦予了最高權限。
    常規的殺毒思路，根本行不通。
    怎麽辦？
    在算力燃燒到臨界點，連“大白”的邏輯都快要陷入死循環的絕境中，一個被他遺忘在數據庫角落的文件夾，自動跳了出來。
    【班加羅爾生物技術研究所——“雪人”項目原始數據】
    【“播種者”文明——原始基因模板庫】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一道創世的閃電，劈開了林默腦中的混沌。
    對抗“信息覆蓋”的唯一方法，就是用一種更底層、更原始、更不講道理的“根信息”，去進行“反覆蓋”！
    “肅正者”是流氓軟件？
    那我就做那個能格式化硬盤的，係統安裝盤！
    “大白，啟動最高權限協議！”林默的意識，重新變得銳利如刀，“代號——‘女媧補天’！”
    他的計劃，瘋狂到足以讓任何一個生物學家當場心肌梗塞。
    他要以“播種者”留下的地球生命最原始的基因模板為“骨架”，以班加羅爾研究所發現的那些未被汙染的“特殊基因片段”為“血肉”，再用“盤古之心”的浩瀚能量將其“點燃”。
    他要創造一種全新的，包含了地球四十億年生命演化史所有信息的，具備最高“管理員權限”的納米級生物機械。
    他將其命名為——“蓋亞之血”。
    “女媧一號”工程平台，那座漂浮在近地軌道的鋼鐵天宮，在接收到指令後，開始了它自建成以來，最壯麗的一次變形。
    它不再是武器平台，不再是空間站。
    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生物意義上的“子宮”。
    “盤古之心”的能量，通過一條看不見的臍帶，源源不斷地輸送而來。在平台的核心反應倉內，無數金色的，如同液態陽光的物質，正在被合成、孕育。
    每一滴“蓋亞之血”，都是一個微縮的創世引擎。
    當第一批“蓋亞之血”被製造出來後，“女媧”張開了它遍布全球的“噴灑口”。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場覆蓋了整個星球的，沉默的金色光雨，緩緩灑落。
    一場發生在基因層麵，凡人無法觀測，卻又決定著所有凡人命運的戰爭，正式打響。
    城市上空，一邊是代表著扭曲與死亡的詭異綠光，一邊是代表著生命與秩序的神聖金光。
    兩種顏色，如同兩支神話時代的軍隊，在大氣中、在土壤裏、在每一個生物的體內，展開了最原始的廝殺、吞噬、覆蓋。
    一個被病毒感染，手臂已經開始長出鱗片的男人，痛苦地倒在地上。當金色的光雨落在他身上時，他手臂上的鱗片，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恢複了原本的皮膚。
    他得救了。
    這場席卷全球的“神魔之戰”，持續了整整七天七夜。
    最終，代表著“蓋亞”的金色，壓倒了代表著“肅正”的綠色。
    地球的生態係統，開始從那場恐怖的異變中，緩慢地，艱難地，恢複原狀。
    人類，又一次，從滅絕的邊緣，被拽了回來。
    然而，就在林默準備徹底鬆一口氣時，“大白”的警報，第三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響了起來。
    【先生……我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大白”的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類似於“恐懼”的邏輯判定。
    【“肅正病毒”並非完全被清除了。有極小一部分，大約0.0001，在被“蓋亞之血”覆蓋前，逃逸了。】
    【它們……它們與地球南極冰蓋下方，一個我們從未探測到的，功率堪比地核的未知高能熱源，發生了共鳴。】
    【先生，它們……在進化。一種我們數據庫裏，沒有任何模型可以推演的，全新的，融合了‘肅正者’、‘播種者’、乃至地球本身三種基因特性的，恐怖的進化。】
    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與此同時。
    南極，那片亙古不變的白色大陸。
    一座比珠穆朗瑪峰還要巨大的冰山，從中間，無聲地，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一隻手，一隻通體漆黑，仿佛由純粹的影子和凝固的寒氣構成的手，從裂縫中，伸了出來。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輪廓酷似人類，卻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孤寂與死亡氣息的黑色身影，從冰封了億萬年的沉睡中，緩緩地，站了起來。
    它的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片絕對的虛無。
    但整個地球的生命，仿佛都能聽到它蘇醒後，第一個無聲的，冰冷的問題。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