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弦，被撥動了。
    與清道夫的意外聯盟，像一注強效潤滑劑，注入了新秩序這台剛剛啟動的，龐大而精密的機器。曾經混亂的維度裂隙，變成了繁忙的跨次元航道。清道夫的艦隊，那些黑曜石般的工業禿鷲，此刻正興高采烈地，用著林默“讚助”的全新裝備，對一個個口袋宇宙進行著“可持續性竭澤而漁”。
    秩序的建立，伴隨著一種和諧的，高能的背景輻射，像一首宇宙級的交響樂，向著四麵八方擴散。
    然後，音樂停了。
    不是漸漸休止，是被人一腳踹掉了電源。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憑空降臨。那不是沒有聲音，而是“聲音”這個概念本身，正在被抹除。
    緊接著，是光。是熱。是思想。
    “定遠號”艦橋，龍牙元帥正看著屏幕上，清道夫剛剛發來的一份資源分成報表，嘴角難得地掛著一絲笑意。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發現自己，忘了“笑”這個表情該如何調動麵部肌肉。
    一個年輕的技術軍官，呆呆地看著自己麵前的個人終端。屏幕上，剛剛還在滾動的數據流，變成了一片純粹的，沒有任何像素存在的，絕對的黑。他想報告，卻發現“報告”這個詞匯，從他的記憶裏，蒸發了。
    這股力量，冰冷，絕對，不帶任何情緒。它不摧毀物質，它隻刪除意義。
    地球。新京市。
    一個正在用個人終端追劇的女孩，茫然地看著屏幕。上一秒還在上演愛恨情仇的男女主角，此刻變成了兩個毫無意義的，由像素構成的人形色塊。她感覺不到悲傷，也感覺不到喜悅。因為“情感”這個模塊，正在被從她的意識深處，格式化。
    網絡上，那些剛剛還在討論“如何利用口袋宇宙的扭曲時間流進行高效加班”的地獄笑話，瞬間被海量的，充滿了原始恐慌的亂碼所取代。
    “救……我的思想……在消失……”
    “404，not found。我整個大腦都404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宇宙的底層代碼，被人植入了刪除病毒？在線等，挺急的，我感覺我快忘了怎麽呼吸了！”
    林默的精神空間。
    那片無垠的純白之上，他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先生，”大白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一種極度接近“示警”的波動，“偵測到熟悉的超規格‘虛無’反應。”
    “信號源：太陽係外側。”
    “信號特征：與‘機械食人獸’同源，但其‘存在’概念，已完成重構。”
    “對方……正在向我們，發來一段信息。”
    那不是警告，也不是挑釁。
    隻是一句簡單的，帶著某種徹骨寒意的問候，直接在他的意識中響起。
    【好久不見。】
    虛空之影。
    那個曾被他格式化，重組成“宇宙回收站”的失敗品，回來了。並且，它升級了。
    它不再是那個隻知道“吃”的臃腫腫瘤，而是進化成了一種更純粹，也更恐怖的存在。一種，以“意義”為食的，概念寄生蟲。
    它將林默建立的“宇宙協議”，將他對“虛無”的整合，視為一種終極的褻瀆與冒犯。
    【你……給虛無……強加了……意義。】
    它的思緒，像一把生鏽的，冰冷的刀，緩慢地，切割著林默的意識。
    【意義，是宇宙的，腫瘤。秩序，是腐爛的，開端。】
    【我，將治愈這一切。】
    一股無可抗拒的，絕對的“虛無”，像一場概念層麵的海嘯，直撲“原初之卵”，直撲林默那神明般的意識。它要瓦解林默的“平衡者”概念，將他，連同他創造的這一切，都拖回那個最原始的，沒有任何意義的，絕對的“無”。
    這是林默成為“平衡者”以來，麵臨的終極考驗。
    他深知，不能摧毀虛空之影。
    因為“虛無”，是宇宙的一部分。就像一張白紙，你不能因為討厭白色，就把紙燒了。沒有了紙，任何畫都無法存在。
    他必須，重新定義它。
    “‘大白’，”林默的聲音，在純白空間中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啟動‘共生演化’協議，最高權限。鏈接‘原初之卵’，鏈接七十億人類升維後的集體意識。構建……‘概念沙盒’。”
    他的意誌，不再是防守。
    而是主動，將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虛無，邀請進了自己的主場。
    在所有人類的腦海中，那股冰冷的，正在抹除一切的虛無之力，突然被一道溫暖的，堅韌的屏障擋住了。那道屏障的核心，是林默的意誌，而加固這道屏障的，是他與蘇雨涵之間，那道橫跨了星海的，名為“羈絆”的鏈接。
    緊接著，一場史無前例的“直播”，在每一個人類的意識中，開始了。
    那是林默與虛空之影的，一場概念層麵的，終極辯論。
    【一切終將歸於虛無。你的掙紮，毫無意義。】虛空之影的意誌，化作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在沙盒中彌漫。
    林默的意誌，沒有化作光，而是化作了一麵鏡子。一麵能倒映出虛無本身的，鏡子。
    【你說的對。】
    林默的回應，讓虛空之影那絕對的邏輯，出現了一絲停滯。
    【但你搞錯了一件事。】林默的思緒，像最精準的手術刀，切入了對方的核心，【“毫無意義”，本身就是一種意義。】
    沙盒之中，林默開始推演。
    他展示了一個沒有虛無的宇宙。那裏，一切都是永恒的。恒星永遠燃燒，生命永遠存在，信息永遠堆積。宇宙變成了一個塞滿了垃圾，再也裝不進任何新東西的，永恒的垃圾場。沒有死亡，也就沒有新生。沒有終結，也就沒有開端。
    那是一個，絕對停滯的，地獄。
    【你看到的，是毀滅。】林默的意誌，像一個循循善誘的導師，【而我看到的，是‘更新’。是‘重置’。你不是宇宙的句號，你是宇宙的回車鍵。是那個能清空一切，讓新的故事得以開始的，空格。】
    虛空之影的黑暗，劇烈地波動起來。它那純粹的，以“抹除”為核心的邏輯，正在被林默的論點，注入一個無法兼容的，全新的變量。
    它第一次，感到了某種近似於“痛苦”的情緒。
    一種，自我矛盾的，痛苦。
    【我……是……虛無……】它的意誌，開始變得混亂。
    【不，你隻是尚未被理解的‘可能性’。】
    林默的攻勢，還在繼續。
    他將人類那升維後的，無窮無盡的“求知欲”，那股“想知道宇宙外麵是什麽”、“想知道時間盡頭有什麽”的，不講道理的好奇心，凝聚成了一束光，照進了虛空之影的黑暗。
    【我們凝視深淵，不是因為我們向往死亡。】
    【而是因為，我們想知道，深淵裏，到底有什麽。】
    【你的存在，你的‘無’，恰恰是我們追尋‘有’的，最大動力。】
    【你，是這個宇宙，最偉大的‘問題’。而我們，是追尋答案的‘人’。】
    【沒有了你，我們的存在，才真的，毫無意義。】
    轟——
    虛空之影那龐大的，由絕對虛無構成的意誌，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它第一次，被“理解”了。
    它第一次，被賦予了“價值”。
    對於一個以“無意義”為本質的存在，這是一種終極的，哲學層麵的，處刑。
    但，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生的可能。
    它那純粹的黑暗，開始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邃的，包容的，仿佛能孕育出一切的，宇宙的底色。
    它在概念層麵，“屈服”了。
    它接受了林默，為它賦予的，全新的定義。
    【我……是……循環的……一部分。】
    一段全新的，穩定的思緒，從它的核心傳來。
    ……
    “定遠號”艦橋。
    龍牙元帥和所有的船員，從那種被抽幹了思想的茫然中，清醒過來。
    他們的臉上，還帶著劫後餘生的蒼白，但眼中，卻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智慧的光芒。
    他們旁觀了那場辯論。
    那是一場，神明與神明之間，關於宇宙終極真理的，對話。
    “帝皇陛下……他……”龍牙元帥的嘴唇在顫抖，他看著林默那道平靜的投影，聲音沙啞，卻充滿了狂熱的崇拜，“他不是在戰鬥……他……他在與虛無論道！他給虛無本身，上了一堂哲學課！”
    網絡上，死寂的聊天頻道，被海量的，帶著哭腔的“臥槽”刷屏。
    “家人們……我悟了！我真的悟了！原來宇宙的盡頭，不是編製，是辯論賽啊！”
    “我宣布，這招叫‘降維打擊之我說服不了你我就重新定義你’！專治各種虛無主義！”
    “別說了，我的大腦剛剛經曆了一場史詩級的頭腦風暴，感覺現在手搓一個宇宙出來都不是問題。就是有點費腦子。知識付費，在線等”
    ……
    銀河係，人馬座懸臂邊緣。
    “觀察者”的集體意識，陷入了它們存在以來，最長的一次，集體沉默。
    它們的宇宙記錄，刷新了。
    【事件記錄：目標文明領導者‘林默’，通過概念辯論，成功將‘虛空之影’的存在意義，進行重新語境化，並將其整合入自身主導的宇宙循環協議中。】
    【分析：此行為，等同於，為一個哲學概念，賦予了物理屬性。】
    它們的記錄中，那一行關於人類的分類，再次被修改。
    【目標文明：人類。分類：宇宙架構師。】
    【威脅等級：超越理解。】
    【盟友潛力：無限。】
    一段主動的，帶著前所未有的，謙卑意味的概念性信息，從它們的星域，發向了太陽係。
    【我們……尋求……合作。】
    ……
    林默通過了終極的考驗。
    虛空之影，被他“重新語境化”，成為了宇宙重置與回收循環中，最基礎，也最重要的一環。
    然而，就在新生的，更加完美的宇宙秩序，即將徹底穩固的瞬間。
    一股冰冷的，僵硬的，代表著“絕對秩序”的意誌，從銀河係的另一個角落，猛然蘇醒。
    肅正者。
    它們的傳感器，偵測到了這場巨大的概念波動。在它們那本陳舊的《宇宙文明健康法案》裏，虛空之影的“被說服”，被判定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最高等級的“概念性腐化”。
    而造成這一切的林默，那個正在定義宇宙秩序的“墮落文明”的領導者，被它們，正式列為了宇宙的頭號公敵。
    整個肅正者文明，那支龐大到足以覆蓋整個銀河的，沉默了無數個紀元的，銀色艦隊，開始動員。
    它們的星域中，隻回蕩著一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
    【啟動‘最終淨化協議’。】
    【目標：太陽係。】
    【清除……宇宙癌變體。】
    真正的“墮落文明”，即將麵臨它誕生以來，最大，也是最終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