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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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回我們說到,“俾斯麥”的沉沒和“提爾皮茨”的蟄伏,雷德爾元帥和他那套“主力艦決戰”的陳舊理論,被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現在,輪到那個一直以來不受重視、甚至有些被排擠的男人,來執掌德國海軍的權杖了。
    他的名字,叫卡爾·鄧尼茨。他將指揮一群被稱作“灰色狼群”的海底獵手,對大英帝國的生命線,發動一場險些成功的、致命的絞殺。這,才是決定戰爭勝負的、真正的大西洋戰役。
    卡爾·鄧尼茨,是整個二戰德國海軍中,思想最具革命性、眼光也最毒辣的戰略家。他不僅僅是一名海軍將領,更是u艇德國潛艇的簡稱)戰的思想之父、戰術導師和無可替代的精神領袖。
    他這個人的思想,完全是在一戰的潛艇裏泡出來的。他在一戰時就是個u艇艇長,還在一次戰鬥後被英軍俘虜,在戰俘營裏待了不短的時間。這段特殊的經曆,讓他形成了兩個如同磐石般堅定的信念:
    第一,單槍匹馬的潛艇,去攻擊有軍艦護航的船隊,是極其危險且效率低下的。這就像一頭狼,去挑戰一群有牧羊犬保護的羊群,就算能得手,自己也多半要被咬得遍體鱗傷。
    第二,以德國的國力和地理位置,想在水麵艦隊上跟家大業大、坐擁全球的皇家海軍搞軍備競賽,純屬腦子進水。德國海軍唯一的出路,就是“非對稱作戰”——用我們最擅長的武器,去打你最脆弱的命門。而英國的命門,就是它那條橫跨大西洋的海上貿易線。
    基於這兩個信念,他創立了一套顛覆了過去所有潛艇作戰模式的全新戰術。這個戰術,日後將令整個盟軍聞風喪膽。它有一個響亮的名字——“狼群戰術”。
    這個戰術的核心思想,翻譯成咱們中國人都懂的白話,就是四個字:“集中優勢兵力”。它聽起來簡單,執行起來卻是一套精密、複雜、由中央集權控製的係統工程。
    第一步:偵察與召喚。 鄧尼茨會像撒網一樣,把u艇分散部署在廣闊的大西洋上。一旦其中一艘u艇或者德國空軍的遠程偵察機)發現了盟軍的護航船隊,它不會立刻攻擊,而是像狼群中負責偵察的頭狼一樣,悄悄地、遠遠地綴在船隊後麵,然後立刻通過無線電,向設在法國洛裏昂的潛艇指揮部報告船隊的位置、航向、速度和規模。這艘艇,被稱為“接觸艇”。
    第二步:集結與設伏。 在洛裏昂總部的作戰室裏,鄧尼茨和他手下的參謀們,就像一群冷靜的棋手。他們盯著巨大的海圖,根據“接觸艇”源源不斷發回的信息,開始調兵遣將。他們會向附近所有能趕到的u艇發出指令,命令它們從四麵八方向目標船隊靠攏。但不是直接撲上去,而是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在船隊預定航線的前方,集結成一條“埋伏線”。
    第三步:協同攻擊。 當足夠數量的u艇通常是5到10艘,高峰期甚至有二三十艘)都抵達了指定位置,好戲才正式開場。指揮部一聲令下,埋伏已久的“狼群”便會在夜幕的掩護下,從不同方位,同時對船隊發動潮水般的攻擊。
    這時候的u艇,會一反常態地浮上水麵。它們利用夜色和自己低矮的輪廓作掩護,開動柴油機,以超過大多數商船的高速,像魚雷艇一樣直接衝進護航圈的內部。在近到幾乎不可能打偏的距離上,向一艘又一艘的商船發射魚雷。幾輪攻擊過後,迅速下潛或撤離。整個船隊瞬間就會陷入一片火海和巨大的混亂之中,而數量有限的護航軍艦,則會被搞得焦頭爛額,顧此失彼,疲於奔命。
    這種戰術的精髓,在於它將潛艇從一種守株待兔式的、被動的伏擊武器,轉變為一種由中央指揮係統精確控製的、主動的、協同的戰區打擊力量。
    鄧尼茨本人對他的部下和這套戰術傾注了全部心血。他每天都通過無線電與前線的艇長們保持著密切的聯係,親自參與每一個作戰計劃的製定,甚至能叫出許多普通水兵的名字。他在整個u艇部隊中,建立了一種“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信條,使得這支部隊擁有近乎家庭般的緊密團結和高度的忠誠。水兵們親切地稱他為“獅子”,或是“潛艇部隊的老爹”。
    而鄧尼茨戰略的核心,是一套冰冷無情的數學——“噸位戰”。他精確地計算過,英國的工業能力,加上美國的援助,每月大概能建造60到70萬噸的新船。那麽,隻要德國的u艇,每月能擊沉超過70萬噸的盟軍商船,英國的造船速度就永遠跟不上損失的速度。假以時日,英國的石油會耗盡,食物會告缺,工廠會停擺,它的整個戰爭機器和民生經濟,都會因為物資枯竭而徹底崩潰。
    這個“70萬噸”的數字,成了整個u艇部隊的最高目標,像一個神聖的咒語,驅動著每一次出航和攻擊。鄧尼茨的思想,在當時是極具革命性的。他沒有把目標對準敵人的軍艦,而是瞄準了其最脆弱、也最致命的經濟與後勤中樞。他認識到,在現代總體戰中,摧毀敵人的戰爭潛力,遠比在戰場上消滅幾支軍隊更具決定性。
    狼群戰術的興衰,便是這場偉大的戰略理論,在殘酷的現實中,進行的一次規模空前的大型實踐。
    然而,就在鄧尼茨和他的狼群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他們卻迎頭撞上了一個看不見,卻極度致命的敵人。這個敵人,不是英國的驅逐艦,也不是皇家空軍的巡邏機,而是他們自己——德國海軍引以為傲的魚雷。
    這場被後世稱為“魚雷危機”的技術災難,是德國海軍最重大的內部失敗之一。它在戰爭最關鍵的頭兩年裏,像一個無形的詛咒,嚴重削弱了u艇的戰鬥力,甚至可能讓德國錯失了在大西洋取得決定性勝利的黃金機會。
    簡單來說,當時u艇裝備的兩種主力魚雷,都存在著係統性的、災難性的缺陷。
    磁性引信失靈:德國魚雷裝備了一種非常先進的磁性引信型號pi1)。它的設計理念很超前,不是非要撞上船身才爆炸,而是在船體下方一定深度爆炸。利用水的不可壓縮性,巨大的水壓衝擊波能像掰火柴一樣,將整艘船的龍骨船的脊椎骨)直接折斷,從而達到一擊必殺的效果。理論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種引信對地球磁場在不同緯度的微小變化極其敏感。這導致在挪威等高緯度地區,魚雷還沒到船底下呢,自己就“砰”地提前引爆了。更別提盟軍後來還發明了一種叫“消磁”的技術,能大大降低船隻的磁場信號,讓這種引信徹底抓瞎。
    深度控製失靈:作為磁性引信的備用方案,傳統的觸發式引信魚雷型號g7e)同樣問題重重。它的深度控製器存在嚴重的設計缺陷,導致魚雷的實際航行深度,總是比艇長設定的深度要深個兩三米。這意味著,艇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占據了完美的攻擊陣位,計算出了精確的提前量,結果射出去的魚雷,像個淘氣的孩子,直接從目標船底幾米深的地方呼嘯而過,連根毛都碰不到。
    這場危機的最初跡象,在戰爭頭幾個月就出現了。在奇襲斯卡帕灣時,向靜止不動的“皇家橡樹”號戰列艦發射的第一波魚雷,就全部失效了。隻是因為這次行動本身太過成功,這個小插曲才被掩蓋了過去。不久後,另一艘u56號潛艇,在北大西洋上碰到了英國戰列艦“納爾遜”號,艇長威廉·紮恩在極近的距離上,向“納爾遜”號發射了三枚魚雷,全部命中,但詭異的是,一枚都沒有爆炸。紮恩眼睜睜地看著三道白色的航跡撞上目標,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氣得差點把潛望鏡給砸了。
    然而,當這些來自前線的憤怒報告雪片般地飛回總部時,負責研發魚雷的海軍魚雷局的官僚們,卻擺出了一副傲慢的姿態。他們拒絕承認自己的技術存在問題,反而把責任一股腦地推給了前線的艇長們,說什麽是他們“經驗不足”、“操作失誤”或者“過於緊張看錯了”。
    這場危機的全麵爆發,是在1940年4月的挪威戰役期間。當時,為了入侵挪威,大量的盟軍戰艦和運輸船,擁擠在狹窄的挪威峽灣裏,很多還是靜止不動的絕佳目標。這對於u艇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個千載難逢的狩獵盛宴。
    然而,u艇的艇長們卻絕望地發現,自己手裏的武器,全是廢物。他們發射的魚雷,要麽在半路上就炸了,要麽從船底穿了過去,要麽就是結結實實地撞上了船身,然後像根燒火棍一樣,毫無反應。普裏恩在攻擊一個運輸船隊時,一口氣發射了8枚魚雷,結果一個水花都沒看到。
    這次恥辱性的慘敗,終於捅破了天,迫使海軍高層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調查組成立了,結果令人大跌眼鏡。原來,魚雷局的所有測試流程,都存在著根本性的缺陷:所有的魚雷測試,都是在風平浪靜、水文條件穩定的波羅的海進行的,完全沒有模擬北大西洋那種低溫、高壓、風大浪急的惡劣環境,而這些環境因素,恰恰對魚雷精密的深度調節器和磁性引信造成了致命的影響。更離譜的是,出於節約成本的考慮,他們在測試中,從來沒有使用過裝滿炸藥的實彈!這導致引信的擊發問題,長期以來都未被發現。
    這場由技術缺陷和官僚主義共同釀成的內部危機,其影響是災難性的。它發生在盟軍反潛力量最薄弱、最沒有準備的1939年到1941年間,極大地削弱了德國最有效的戰略武器。據戰後估計,當時德國魚雷的失效率,高達驚人的25到30。這意味著,u艇部隊在已經取得驚人戰果的同時,還白白錯失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潛在戰果。
    對艇員士氣的打擊更是毀滅性的。你可以想象一下,一群水兵冒著生命危險,在深海裏潛伏幾天幾夜,好不容易占據了完美的攻擊陣位,結果射出去的,卻是一堆“木頭魚雷”。這種挫敗感,幾乎讓整個潛艇部隊喪失了信心。
    這場危機,為搖搖欲墜的盟軍,贏得了近兩年的寶貴喘息時間。這兩年裏,他們得以發展反潛技術、完善護航體係,並最終從大西洋戰役的懸崖邊上,被拉了回來。
    盡管存在著致命的魚雷危機,德國u艇部隊依然在戰爭的某些特定時期,取得了近乎神話般的輝煌戰果。這些時期,被幸存的德國潛艇兵們用一種充滿黑色幽默的口吻,稱之為“快樂時光”。
    第一次“快樂時光”1940年7月  10月)
    1940年6月,法國投降。這對德國u艇來說,是一個改變遊戲規則的戰略性轉折。他們獲得了法國在大西洋沿岸的所有優良港口,比如洛裏昂、布雷斯特和聖納澤爾。
    這意味著,u艇再也用不著從德國本土的港口出發,冒險穿越被英國人看得死死的、狹窄的北海和英吉利海峽。它們可以直接從法國的港口出發,一頭紮進廣闊的大西洋。這不僅大大縮短了往返的航程,更使得它們在作戰區域的停留時間,顯著延長了。
    與此同時,英國人正處在最虛弱的時刻。他們在敦刻爾克大撤退中,雖然把人救回來了,但丟棄了幾乎所有的重裝備,更損失了大量的驅逐艦等護航艦艇,導致護航兵力嚴重不足。而皇家空軍的遠程巡邏機,也因為航程問題,無法對大西洋中部提供有效的空中覆蓋。
    天時,地利,人和,全在德國人這邊。鄧尼茨的狼群戰術開始發揮出驚人的威力。u艇得以在那些護航力量極其薄弱的航線上,肆無忌憚地攻擊盟軍船隊。從1940年7月到10月這短短四個月裏,u艇共擊沉了超過149萬噸的盟軍船隻,而自身損失卻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這段時間,對於u艇艇員來說,出海就像是在一個管理鬆懈的果園裏摘果子,輕鬆而愉快。
    第二次“快樂時光”1942年1月  8月)
    1941年12月7日,日本人幹了一件大事——偷襲珍珠港。希特勒隨後對美國宣戰。美國,這個沉睡的工業巨人,正式加入了戰爭。
    鄧尼茨敏銳地意識到,一個巨大的機會窗口,打開了。他立刻策劃了代號為“擊鼓行動”的突襲計劃。他把自己手頭僅有的幾艘能遠航到美國本土的遠洋型u艇,全部派了過去。
    此時的美國,雖然已經是世界第一工業強國,但在反潛作戰上,簡直就是個毫無準備的“小白”。
    他們的東海岸,從紐約到邁阿密,一到晚上就燈火通明,城市璀璨的燈光,為在夜間捕獵的u艇,提供了絕佳的背景板,商船的剪影在燈光下一清二楚。
    他們的商船,習慣了和平時期的自由航行,根本沒有建立起有效的護航體係,都是各走各的。
    他們的海軍和陸軍航空隊,極度缺乏反潛的經驗、裝備和訓練。
    德國潛艇兵們驚訝地發現,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裝備精良、但靶子又多又傻的露天射擊場。他們在美國沿海、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展開了一場一邊倒的屠殺。僅在1942年的前8個月裏,他們就在美國海域擊沉了超過600艘船隻,總噸位高達恐怖的310萬噸,而自己幾乎毫發無損。
    這次“擊鼓行動”給美國造成的船隻和人員損失,甚至超過了珍珠港事件本身。美國的石油公司甚至一度無法用油輪將德克薩斯州的原油運到東海岸的煉油廠,導致東海岸的航運和戰爭物資生產,陷入了半癱瘓狀態。
    這兩段“快樂時光”的出現,本質上是德國u艇部隊,在戰術和地理上,精準地抓住了盟軍防禦體係的“窗口期”。它們充分凸顯了狼群戰術在特定條件下的巨大威力,也徹底暴露了盟軍在戰爭初期反潛能力的嚴重不足。然而,盛極而衰,這些巨大的成功,也像警鍾一樣,徹底敲醒了盟軍,加速了他們反製措施的到來,為日後u艇的末日,埋下了伏筆。
    對於在那場戰爭中服役的約4萬名德國水兵來說,波瀾壯闊的大西洋之戰,並非戰略圖紙上冰冷的數字遊戲,而是一場在幽閉、肮髒、充滿著無盡的恐懼和單調的“鋼鐵棺材”中,進行的漫長煎熬。他們的生活條件,是整個二戰所有戰鬥部隊中最惡劣的之一,而他們最終的傷亡率,也高居德軍各軍種之首。
    一艘典型的德軍vii型u艇,是狼群戰術的主力。它的內部空間極其狹窄,大約50名官兵,像沙丁魚罐頭一樣擠在裏麵。除了艇長能有一塊用簾子隔開的、所謂的“私人”鋪位外,其他人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空間。許多水兵的床鋪,就直接設在魚雷艙裏,當魚雷裝滿時,他們的床鋪就必須折疊起來,人隻能在過道裏待著。
    全艇隻有兩個廁所。其中一個,在每次出航時,都會被塞滿各種食物和補給品。所以,通常情況下,全艇50個大老爺們,隻能共用一個廁所。在長時間潛航或戰鬥期間,為了保持絕對的安靜以躲避敵人的聲呐,使用廁所是被嚴格禁止的。
    衛生條件更是糟糕到無法想象。一次戰鬥巡航,短則數周,長則數月。在這期間,淡水是比黃金還寶貴的資源,被嚴格限製用於飲用和機器冷卻。洗澡和洗衣服,是絕對的奢侈,想都不要想。船員們不能刮胡子,也不能更換衣物,隻能穿著身上那一套衣服,直到發黴發臭地返航。海水會浸透他們的皮膚,留下一層鹽分,又癢又痛。為了清潔,他們會使用一種特殊的海水肥皂,但這玩意兒洗完後,會在皮膚上留下一層黏膩的薄膜,更加難受。為了掩蓋艇內混合著柴油味、汗臭味、食物腐敗味和廁所味的恐怖氣味,一種名為“koibri”的廉價古龍水被大量使用。以至於德國潛艇兵自嘲,他們吃的每一口麵包,都帶著一股“柴油味”。
    u艇上的生活,是極致的單調與極致的恐懼的交替。在漫長的、無聊的巡航中,除了無盡的海洋,什麽也看不到。為了打發時間,船員們會聽聽留聲機,打打牌,或者進行一些古怪的比賽,比如看誰的胡子長得最快,來保持搖搖欲墜的士氣。
    而一旦發現目標,或者被敵人發現,艇內的氣氛會瞬間從鬆懈轉為極度的緊張。在北大西洋的狂風惡浪中,在指揮塔的艦橋上站崗,是全艇最危險和最痛苦的差事。冰冷刺骨的海浪,會像一堵堵牆一樣,不斷地拍打在指揮塔上,了望人員即使穿著特製的防水皮衣,也會在幾分鍾內渾身濕透。他們必須用安全繩把自己牢牢地固定住,否則一不留神,就會被巨浪卷進無邊的大海裏,連個泡都不會冒。
    然而,最可怕的經曆,還是被盟軍的護航艦艇追殺。當敵人的驅逐艦在頭頂上,開始像播種一樣投下深水炸彈時,u艇內部就成了一座人間地獄。深水炸彈在潛艇附近爆炸時,巨大的衝擊波會使艇身劇烈地、發出呻吟般地扭曲震動,所有的燈光瞬間熄滅,儀表盤的玻璃紛紛破碎,管道爆裂,冰冷的海水從各種裂縫中,發出“嘶嘶”聲地滲入。船員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冰冷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抓住身邊任何能抓住的東西,默默地忍受著死亡的威脅,聽著頭頂上“咚…咚…咚…”的爆炸聲,等待著這場不知何時會結束的攻擊。每一次爆炸,都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秒。
    這場殘酷的消耗戰,最終體現在了一組驚人的傷亡數字上。在整個戰爭期間,約有4萬名德國青年在u艇上服役,其中,有近3萬人,永遠地留在了大西洋冰冷的海底,另有5000人被俘。u艇部隊的陣亡率,高達恐怖的75,遠超德國陸軍在東線或其他任何軍種的傷亡比例。
    在戰爭後期,每一次出航,都近乎於一次自殺任務。據統計,德國在戰爭中總共建造了約1100艘u艇,其中,超過780艘被擊沉。對於一名u艇水兵來說,葬身冰冷的大西洋海底,是比活著回家,概率要大得多的結局。這種巨大的、幾乎無法承受的犧牲,為鄧尼茨的噸位戰,付出了慘重到極點的人力代價。
    在u艇部隊這種極端殘酷的戰鬥環境中,自然也湧現出了一批戰績卓著、聲名顯赫的王牌艇長。他們憑借著高超的技巧、過人的膽識和獨特的個人魅力,成為了德國戰爭宣傳機器中的超級英雄。在這些王牌中,有兩位最具代表性,他們是u艇部隊的兩麵旗幟:京特·普裏恩和奧托·克雷齊默。
    普裏恩中校的成名之戰,是整個二戰中最具戲劇性、最大膽,也最不可思議的一次突襲。
    1939年10月14日,也就是戰爭爆發僅一個多月後,他指揮的u47號潛艇,幹了一件讓整個世界都掉了下巴的事情——他把潛艇開進了英國皇家海軍最神聖、防衛最森嚴的母港:斯卡帕灣。
    斯卡帕灣,被英國人認為是固若金湯的海上堡壘。它的幾個主要入口,都布滿了沉船、防潛網和水雷。但鄧尼茨通過空中偵察的蛛絲馬跡,發現其中一條狹窄的水道——柯克海峽,其防禦可能存在漏洞。普裏恩的任務,就是去鑽這個漏洞。
    u47號在夜幕和洶湧漲潮的掩護下,像一條滑溜的泥鰍,從水麵潛入了這條極度危險的水道。在狹窄、水流湍急的淺水裏,普裏恩小心翼翼地操縱著潛艇,繞過水下一艘艘沉船的殘骸,甚至一度擱淺,艇身和沉船的纜繩發生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刮擦。
    曆經千辛萬苦,他終於進來了。然而,普裏恩在港內轉了一圈後,失望地發現,英國本土艦隊的大部分主力艦,都不在港內。但他還是發現了一個大家夥——靜靜地停泊在那裏的老式戰列艦“皇家橡樹”號。
    他的第一次攻擊,就遭遇了我們前麵提到的“魚雷危機”。發射的幾枚魚雷,隻有一枚擊中了“皇家橡樹”號的艦艏,而且還沒造成致命損傷,以至於船上的英軍官兵,還以為是艦內的油漆庫發生了什麽小規模的意外爆炸,根本沒當回事。
    普裏恩沒有放棄。他冷靜地指揮潛艇掉頭,在狹窄的港內重新裝填魚雷,然後發動了第二次攻擊。這一次,幸運女神站在了他這邊。三枚魚雷,準確無誤地命中了“皇家橡樹”號的舷側,並成功引爆了它的主彈藥庫。這艘排水量近三萬噸的巨艦,在短短13分鍾內,就傾覆沉沒,834名官兵隨艦遇難。
    在港內一片巨大的混亂中,普裏恩指揮著u47號,原路返回,毫發無損地成功逃離。
    這次如入無人之境般的大膽突襲,極大地鼓舞了德國的士氣,也讓不可一世的英國海軍顏麵盡失。普裏恩一夜之間,被納粹的宣傳機器,塑造成了德國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他被授予了騎士十字勳章,並獲得了一個響亮的綽號——“斯卡帕灣的公牛”。他的u47號潛艇的指揮塔上,也畫上了一頭憤怒的、正在噴著鼻息的公牛圖案,這成了u艇部隊的標誌之一。
    普裏恩成為了u艇部隊的偶像和象征,直到1941年3月,他和他的u47號,在一次攻擊護航船隊的行動中,永遠地消失在了大西洋的迷霧裏。據信,他被英國驅逐艦“金剛狼”號發現並擊沉。
    奧托·克雷齊默——“沉默的奧托”
    如果說普裏恩的標簽是大膽、勇猛、富有攻擊精神,那麽另一位王牌,奧托·克雷齊默上校,則以其冰一般的冷靜、外科手術般的精準和令人恐怖的獵殺效率,成為了整個二戰中,擊沉敵方總噸位最高的u艇王牌。
    從1939年9月戰爭爆發,到1941年3月被俘,在短短一年半的時間裏,克雷齊默指揮他的u99號,共擊沉了47艘船,總噸位超過了27萬噸。這是一個至今都無人能及的記錄。
    克雷齊默的戰術理念,可以概括為一句話:“一彈一船”。他極度鄙視那種在遠距離上,像撒網一樣發射扇形魚雷的浪費做法。他更喜歡的,是在漆黑的夜晚,利用u艇在水麵上低矮的輪廓和柴油機提供的高速,像駕駛一艘魚雷快艇一樣,大膽地、悄無聲息地從護航船隊的陰影側,或者迎風側這樣可以避免自己的柴油機廢氣和艦首的浪花暴露目標),直接突入到戒備森嚴的護航圈內部。然後在近到隻有幾百米的距離上,對選定的目標,進行精準的、致命的單發魚雷攻擊,然後迅速下潛或撤離。
    這種戰術的風險極高,稍有不慎就會被護航軍艦發現並擊沉,但效率也高得驚人。
    他因此,也獲得了一個恰如其分的綽號——“沉默的奧托”。這個綽號有雙重含義。一是指他那神出鬼沒、如同幽靈般的攻擊技巧。二是指他這個人在巡航期間,極度不情願使用無線電向總部發報。
    這並非出於抗命,而是源於他那獵人般敏銳的直覺。他很早就懷疑,盟軍似乎有某種神奇的手段,能夠通過無線電測向hf\df)來大致定位正在發報的u艇的位置,甚至可能已經破譯了德軍的密碼。事實證明,他的懷疑,是完全正確的。他用沉默,為自己和船員贏得了更高的生存機率。
    克雷齊默的行事風格,也完美體現了老派普魯士軍官那種一絲不苟的嚴謹。當時的其他u艇,在結束了漫長而艱苦的巡航、返回法國港口時,船員們通常都是留著大胡子,衣著隨意,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但克雷齊默的u99號,每次返航,都要求所有船員必須刮幹淨胡須,穿著整潔的製服,在甲板上整齊列隊,保持著嚴格的軍容,仿佛是在接受檢閱。
    1941年3月17日,就在普裏恩失蹤後不久,克雷齊默在一次成功的夜間攻擊後,他的u99號也被英國驅逐艦“步行者”號和“範諾克”號發現,並用深水炸彈重創,被迫上浮。克雷齊默冷靜地下令自沉潛艇,並與他的大部分船員一同被俘。他的王牌生涯,就此畫上了句號。即便是在戰俘營中,他依然不屈不撓地組織抵抗,策劃越獄,將他的傳奇,一直延續了下去。
    大西洋之戰的勝負天平,最終並不是由這些王牌艇長的個人英勇所決定的。其勝負手,在於一場在電波中進行的、看不見的戰爭。這場情報戰的核心,一方是德國人引以為傲的“恩尼格瑪”密碼機,另一方,則是英國布萊切利園裏,那群天才的密碼破譯專家。
    “恩尼格瑪”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機電式轉子密碼機。德國軍方堅信,它所產生的加密電報,是絕對無法破譯的。而鄧尼茨的狼群戰術,又高度依賴無線電通訊來聯絡和協調攻擊。這就意味著,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份的加密電報,在u艇和總部之間傳來傳去。這雖然是狼群戰術的優勢,但也成了一個巨大的破綻——它為盟軍的監聽和破譯,提供了海量的素材。
    早在戰爭爆發前,波蘭的密碼專家就已經在破譯“恩尼格瑪”方麵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並在德國入侵前,無私地將他們的全部研究成果,分享給了英國和法國。以此為基礎,英國在倫敦郊外的布萊切利園,成立了“政府代碼暨密碼學校”,匯集了包括偉大的數學家艾倫·圖靈在內的一大批頂尖人才,他們的唯一任務,就是攻克德軍的密碼。他們破譯出的情報,被賦予了最高安全等級——“超級機密”。
    然而,德國海軍使用的“恩尼格瑪”,是所有軍種裏最複雜的版本,密鑰更換也更頻繁,這給破譯工作帶來了巨大的挑戰。破譯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轉折點,發生在1941年5月9日。這一天,被許多曆史學家譽為整個大西洋戰役中,最重要的一天。
    在一次對ob 318護航船隊的攻擊中,由另一位王牌艇長弗裏茨尤利烏斯·倫普指揮的u110號潛艇,被英國護航艦艇用深水炸彈重創,被迫上浮。在棄船的混亂中,倫普和部分船員不幸喪生,但他的潛艇,卻奇跡般地沒有立刻沉沒。
    英國驅逐艦“鬥牛犬”號上的官兵,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由一名叫戴維·巴爾姆的中尉帶領的登船小隊,冒著潛艇隨時可能沉沒的危險,成功地登上了這艘u艇。
    這次代號為“報春花”的行動,取得了無價的、決定性的收獲。登船小隊在u110的無線電室裏,發現了完好無損的恩尼格瑪密碼機、當月以及未來幾個月的全套密鑰設置表、密碼本以及其他所有的關鍵文件!
    為了保守這個天大的秘密,u110號在被拖曳回港的途中,被英軍“故意”弄沉了。它的幸存船員也被秘密隔離關押。德國人那邊,始終以為u110號連同它所有的機密,都早已沉入了海底,絲毫沒有起疑。
    u110的戰利品,被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布萊切利園。它為圖靈和他的團隊,提供了破解海軍密碼的“羅塞塔石碑”。從1941年6月起,盟軍開始能夠穩定地、近乎實時地閱讀u艇的所有加密通訊了。
    其影響,是立竿見影的。英國海軍部的“潛艇跟蹤室”,現在能夠像上帝一樣,在海圖上精確地繪製出每一條u艇巡邏線和每一個狼群集結點的位置圖。他們可以指揮護航船隊,像一個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和蒙著眼睛的人玩捉迷藏一樣,輕鬆地繞開這些危險區域。
    盟軍商船的損失噸位,出現了斷崖式的下降。從1941年6月高峰期的43.2萬噸,驟降至8月份的不足8萬噸。
    為了掩蓋這個秘密,盟軍的情報部門,也個個都是“影帝”。比如,他們通過破譯密碼,得知了某艘德軍u艇補給船的確切位置。但他們不會直接派軍艦去擊沉它。他們會先派一架偵察機,在那個區域上空“恰好”飛過,假裝是“偶然發現”了目標,然後再引導攻擊部隊前往。這樣一來,德國人就會相信,自己的補給船隻是運氣不好被常規偵察發現了,而絕不會懷疑是密碼被破譯了。
    盡管鄧尼茨曾多次因為u艇與盟軍護航隊之間“巧合”到不可能的相遇,而懷疑密碼的安全性,並一度在1942年2月,引入了保密性更強的、擁有四個轉子的恩尼格瑪機,使得布萊切利園的破譯工作一度陷入了長達十個月的“黑暗期”。但通過繳獲其他u艇如u559)上的密碼材料,盟軍的破譯天才們,最終還是重新攻克了難關。
    可以說,布萊切利園裏那群默默無聞的英雄們,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贏得了大西洋戰役中最關鍵的一役。情報,不僅拯救了無數的生命和船隻,更從根本上,瓦解了狼群戰術的根基——即通過集中指揮,獲得信息上的優勢。
    當鄧尼茨元帥的棋盤,對盟軍來說,已經變得單向透明時,狼群的覆滅,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到1943年初,大西洋之戰進入了最後的、也是最瘋狂的白熱化頂點。
    鄧尼茨的u艇部隊,在數量上達到了頂峰,狼群戰術的運用也日臻成熟。1943年3月,u艇的戰果達到了整個戰爭期間的最高點,一個月內擊沉了超過120艘船隻,總噸位接近70萬噸——那個鄧尼茨夢寐以求的數字。英國的補給狀況,一度危急到有傳言稱戰爭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鄧尼茨本人,也在這年1月,接替了老邁的雷德爾,成為了德國海軍的總司令,登上了個人權力的頂峰。
    然而,這輝煌的頂點,恰恰是崩潰的前夜。
    1943年5月,後來被幸存的德國潛艇部隊,用顫抖的聲音稱為“黑色五月”的這個月份,戰局發生了雪崩式的、不可逆轉的逆轉。盟軍在過去幾年裏,臥薪嚐膽,積累的技術、戰術和情報優勢,在此時此刻,集中爆發了。它們形成了一套致命而高效的係統性反潛體係,徹底地、無情地擊潰了狼群戰術。
    這場勝利,並非源於某一種單一的“超級武器”,而是多個係統協同作戰的結果。它堪稱是現代網絡中心戰的雛形:
    製空權的延伸——關閉“空中缺口”:在廣闊的大西洋中部,有一片區域,因為超出了當時陸基飛機的航程,被稱為“黑色深淵”。這裏一度是u艇最安全、最愜意的獵場。但隨著航程更遠的b24“解放者”轟炸機的大量服役,盟軍終於能夠為這片“黑色深淵”,提供持續的空中掩護了。u艇從此在大西洋上,再無安全藏身之所。
    移動的機場——護航航空母艦:美國那恐怖的工業力量,開始展現威力。大量廉價、用貨船船體改造的、可以快速建造的護航航空母艦,像下餃子一樣開始服役。這些被戲稱為“吉普航母”的小航母,雖然不起眼,但卻能為每一支護航船隊,提供專屬的、隨叫隨到的空中力量。反潛作戰,從此不再僅僅是被動的防禦,盟軍可以組建由一艘護航航母和幾艘驅逐艦構成的“獵殺小組”,主動出擊,獵殺u艇。
    科技的利刃——雷達與聲呐:新一代的、工作在厘米波段的機載雷達,可以清晰地探測到u艇露出水麵那小小的潛望鏡或通氣管,即使在黑夜或濃霧中,也無所遁形。而被安裝在幾乎所有護航艦艇上的高頻定向儀綽號“哈夫達夫”),能夠瞬時測定正在發出無線電信號的u艇的方位,引導獵殺小組,像獵鷹一樣直撲目標。而“刺蝟彈”這種新式的、向前拋射的反潛迫擊炮,可以在不丟失聲呐接觸的情況下,對潛艇進行飽和攻擊,極大地提高了獵殺的效率。
    情報的上帝視角:到1943年,布萊切利園的破譯工作已經進入了巔峰狀態。海軍部的潛艇跟蹤室,對狼群的動向幾乎了如指掌。他們不僅能引導船隊避開危險,更能反過來,主動將“獵殺小組”派往u艇的預定集結區,設下致命的埋伏。u艇從獵手,變成了獵物。
    這場決戰的縮影,是圍繞著一支代號為ons 5的慢速船隊的戰鬥。1943年4月底至5月初,由43艘商船和16艘護航艦艇組成的ons 5船隊,遭到了超過30艘u艇組成的、史無前例的龐大狼群的圍攻。在激烈的戰鬥中,盡管盟軍損失了13艘商船,但護航艦艇和飛機,也成功地擊沉了6艘u艇。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交換比,是鄧尼茨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的。他的人力,損失不起。
    整個五月份,u艇的損失數字,呈指數級增長。當月,共有41艘u艇被擊沉,而取得的戰果,卻急劇下降。u艇出海,已經和自殺無異。
    麵對如此災難性的損失,5月24日,鄧尼茨元帥萬分痛苦地,下達了一道命令:將所有u艇,撤出北大西洋的主航線。他在自己的戰時日誌中,用沉重的筆調寫下了一句話:“我們已經輸掉了大西洋之戰。”
    從這一刻起,u艇部隊雖然仍在戰鬥,但它們已經從令人生畏的獵手,徹底淪為了被獵殺的對象。大西洋上最危險的威脅,被清除了。
    而這一點的戰略意義,是無比巨大的。它意味著,從美國和加拿大出發的、滿載著士兵、坦克、飛機和補給的巨型船隊,可以相對安全地橫渡大西洋,抵達英國。為那場即將到來的、決定戰爭最終結局的史詩級登陸——諾曼底登陸,鋪平了道路。
    可以說,沒有贏得大西洋戰役的勝利,就沒有諾曼底登陸的成功。而隨著狼群戰術的失敗,登陸諾曼底的行動,基本上就暢通無阻了。
    在u艇戰殘酷的絞殺與反絞殺中,還發生過一件深刻影響了海戰規則和戰後審判的標誌性事件。它不僅是一場海上悲劇,更是一場關於戰爭倫理、指揮責任和人性底線的嚴峻考驗。這,就是“拉科尼亞事件”。
    1942年9月12日,由維爾納·哈滕施泰因上尉指揮的u156號潛艇,在西非海岸附近,用魚雷擊沉了英國大型運兵船“拉科尼亞”號。
    當u156號上浮查看戰果時,艇員們驚訝地聽到,海麵上漂浮的成百上千的幸存者中,居然傳來了大量的意大利語呼救聲。哈滕施泰因這才意識到,這艘船上,除了英國官兵、平民和船員外,居然還載有大約1800名德國的盟友——意大利戰俘,以及看守他們的波蘭士兵。
    麵對這一極其意外的情況,哈滕施泰因上尉,做出了一個違背戰爭常規,但完全符合人道主義和舊時代騎士精神的決定:他立即停止了戰鬥,展開了救援行動。
    他將部分幸存者包括英國人)接到自己本就擁擠不堪的潛艇甲板上,並立刻向鄧尼茨的總部報告了情況,請求指示。更重要的是,他做了一件史無前例的事情:他用明碼,向該海域的所有船隻包括敵船),廣播了一段信息,承諾隻要自己不被攻擊,他將不會攻擊任何前來救援的船隻。為了表示誠意,他還在自己的潛艇上,懸掛起了一麵巨大的紅十字旗。
    鄧尼茨在接到報告後,也批準了這次救援行動。他還命令附近的u506號、u507號和一艘意大利潛艇,火速前往協助。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這幾艘軸心國的潛艇,共同救起了數百名幸存者。他們有的擠在潛艇狹窄的甲板上,有的待在由潛艇拖曳的救生艇裏。在殘酷的戰場上,出現了一幅雖然混亂,但充滿了一種奇異的、人道主義合作氛圍的畫麵。
    然而,悲劇,在9月16日降臨了。
    一架從盟軍設在阿森鬆島的秘密基地起飛的美軍b24“解放者”轟炸機,發現了正在水麵上航行的、掛著紅十字旗、甲板上擠滿了人的u156號。飛行員向上級報告了這一情況,並請求指示。
    盡管現場的情況,明顯是在進行一場人道主義救援,但美軍的地麵指揮官,羅伯特·理查森三世上尉,卻下達了一道冷酷無情的命令:“擊沉潛艇!”。
    b24轟炸機隨即對u156號進行了轟炸和掃射。炸彈雖然幸運地沒有直接擊沉潛艇,但卻炸毀了兩艘由潛艇拖曳的救生艇,造成了數十名“拉科尼亞”號的幸存者死亡。
    為了拯救自己的潛艇和船員,哈滕施泰因別無選擇。他隻能痛苦地命令甲板上的幸存者,重新回到海裏,割斷了拖曳著其他救生艇的纜繩,然後緊急下潛,逃離了現場。
    這次攻擊,徹底激怒了遠在法國總部的鄧尼茨。在他看來,u艇展現出的人道主義行為,換來的卻是敵人無情的攻擊。他認為,這種“天真”的想法,會危及到他所有u艇和船員的安全。
    因此,他發布了那道著名的,也是後來備受爭議的“拉科尼亞命令”。該命令用異常嚴厲的措辭,嚴禁u艇指揮官,再對任何被擊沉船隻的幸存者,進行任何形式的救援除非是為了獲取情報而俘虜船長或總工程師等關鍵人物)。命令的最後一句是:“救援,違背了戰爭最基本的要求:即摧毀敵艦及其船員……要殘酷無情。”
    這道命令,在戰後的紐倫堡審判中,成為了起訴鄧尼茨犯有戰爭罪的核心證據之一。檢方認為,這道命令,等同於下令殺害手無寸鐵的幸存者。
    然而,鄧尼茨的辯護,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的律師指出,該命令的措辭,雖然嚴厲,但隻是禁止“救援”,並未明確下令“殺害”。更具戲劇性的是,美國海軍的五星上將,太平洋戰區的總司令切斯特·尼米茲,居然為他的德國同行鄧尼茨,提供了一份書麵證詞。尼米茲在證詞中坦率地承認,美國海軍在太平洋戰場,從戰爭的第一天起,就執行了全麵的、無限製的潛艇戰,並且出於潛艇自身的安全考慮,通常情況下,也絕對不會救援被擊沉的日本船隻的幸存者。
    由於盟軍自己,實際上也在采取類似的做法,法庭最終裁定,鄧尼茨在該項戰爭罪的指控上,無罪。但仍然譴責該命令的措辭是“模棱兩可且應受最強烈譴責的”。
    “拉科尼亞事件”及其引發的後果,成為了二戰海戰史上一個複雜而痛苦的道德判例。它赤裸裸地揭示了在現代總體戰中,舊有的騎士精神和戰爭法則,是如何被殘酷的現實,衝擊得支離破碎的。
    隨著1943年“黑色五月”的慘敗,隨著狼群在大西洋上被成群地獵殺,德國海軍,作為一個能夠影響戰爭全局的戰略力量,實際上,已經死亡。
    但故事,還沒有完全結束。在戰爭的最後兩年裏,德國的工程師們,仍在拚盡全力,試圖用更先進的技術,來挽回敗局。他們研發出了擁有革命性水下高速航行能力的xxi型和xxiii型“電動潛艇”,這些潛艇,預示著未來潛艇的發展方向。然而,它們出現得太晚了,數量也太少了,再也無法扭轉戰局。
    不過此時對於盟軍來說,狼群的威脅基本上已經解除。在1944年4月份的英國,已經集結了280萬以上的軍隊,而且裝備精良,一場加速納粹德國的“霸王”行動馬上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