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門前那兩座大山，它們像兩個沉默的巨人，永遠擋在我們村子的前麵。年輕時的豪言壯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我要移平這兩座山！\"那時候的我多麽意氣風發啊，以為隻要堅持不懈，子子孫孫挖下去，終有一天能讓陽光毫無阻礙地照進我們村子。
    \"愚公，又在發呆？\"老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熟悉的擔憂。
    我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盯著那兩座山。王屋山和太行山，它們奪走了我的兒子，也奪走了我的勇氣。
    記得那年春天，我帶著全家老小開始挖山。村裏人都說我瘋了，連村長都來勸我：\"愚公啊，你這是觸怒山神啊！這兩座山自古就在這裏，你怎麽能妄想移走它們？\"
    我不聽，我堅信隻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能成功。那時候，我的二兒子才十六歲，總是最積極的一個。每天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上山，說要多挖一些石頭回來。
    直到那天...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即使過了這麽多年，那天的場景依然清晰如昨。二兒子為了上山采藥，爬上了陡峭的山崖，便再也沒有回來。
    \"愚公？\"老伴的手搭在我肩上，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沒事。\"我擦掉眼淚，轉身往屋裏走。這些年來，我已經學會了不去看那兩座山，不去想移山的事。村裏人都說我終於\"醒悟\"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被恐懼和愧疚打敗了。
    \"老人家好。\"一聲問候打斷了我的思緒。風塵仆仆地走進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我是葉塵，從南邊來的書生，路過你們村子。\"。
    我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他約莫二十出頭，眉清目秀，眼睛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光彩。他向我拱手行禮：\"愚公前輩，久仰大名。\"
    我苦笑一聲：\"什麽大名，不過是個癡心妄想的老頭子罷了。\"
    葉塵卻搖搖頭：\"不，您是有大誌向的人。我一路走來，聽說了您移山的故事。\"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擺擺手，不想再提。
    大兒子去準備晚飯，葉塵卻在我身邊坐下：\"愚公前輩，能跟我講講您為什麽要移山嗎？\"
    也許是太久沒人願意聽我說話了，也許是這個年輕人的眼神太過真誠，我竟然打開了話匣子。
    \"你看那兩座山，\"我指著窗外，\"它們擋住了陽光，擋住了風，讓我們的村子常年陰冷潮濕。更糟的是，它們擋住了通往外麵的路。村裏人要出去買賣東西，得繞好幾天的路。我年輕時就想著，要是能把山移開該多好...\"
    我講起了當年的雄心壯誌，講起了村裏人的反對，講到了二兒子的意外。說到痛處，我的聲音哽咽了。
    葉塵靜靜地聽著，然後說：\"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村長那麽反對您移山？\"
    我愣了一下：\"他說會觸怒山神...\"
    葉塵笑了：\"我剛才在村裏轉了轉，發現村長家在收過路費。凡是村民要出山做買賣的，都得給他交錢。如果山被移開了，路通了，他還怎麽收這個錢？\"
    我瞪大了眼睛，這個角度我從未想過。
    \"而且，\"葉塵繼續說，\"我注意到村裏很多年輕人其實很敬佩您。他們私下都說，要是您重新開始移山，他們願意幫忙。\"
    我的心跳加快了。這麽多年，我以為全村人都把我當笑話看，原來...
    \"爹！\"大兒子興衝衝地跑進來，\"您猜我這次出去學到了什麽？火藥！可以用來炸開石頭！\"
    我震驚地看著兒子，又看向葉塵。年輕人微笑著點頭，仿佛在說\"看吧\"。
    那天晚上，我輾轉難眠。葉塵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大兒子帶回的火藥技術，還有那些據說願意幫忙的年輕人...這一切都讓我沉寂已久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做出了決定。我找到葉塵：\"我想重新開始移山。\"
    葉塵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您會這麽決定！\"
    \"但是...\"我猶豫著，\"我老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愚公前輩，\"葉塵認真地說，\"重要的不是您一個人能挖多少，而是您的決心能激勵多少人。您看，\"他指向窗外，我看到幾個村裏的年輕人已經聚集在我家門前，手裏拿著各種工具。
    我的眼眶濕潤了。這麽多年，原來希望一直都在，隻是我被悲傷蒙蔽了雙眼。
    \"葉塵，謝謝你。\"我真誠地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提起移山的事。\"
    葉塵卻突然皺起眉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驚訝地發現，他的手似乎在變得...透明？
    \"葉塵？你怎麽了？\"我驚慌地問。
    他抬起頭，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愚公前輩，我的時間到了。看到您重拾信心，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什麽任務？你在說什麽？\"我伸手想抓住他，卻發現我的手指穿過了他的手臂。
    \"記住，\"葉塵的聲音開始飄渺，\"山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移山的勇氣。您的故事會流傳千年，激勵無數後人...\"
    他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完全消失在我麵前。我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爹！大家都準備好了！\"大兒子的喊聲把我拉回現實。我深吸一口氣，走向等待的人群。
    看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麵孔，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是的，山很高，路很長，但隻要開始，就永遠不晚。
    \"鄉親們，\"我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今天我們重新開始移山！\"
    歡呼聲響徹雲霄。我抬頭望向那兩座沉默的大山，心中再無畏懼。無論要花多少年，無論有多少困難，這一次，我絕不會放棄。
    至於葉塵...我不知道他是神仙還是妖怪，是幻覺還是真實。但我知道，是他讓我找回了丟失已久的勇氣。也許有一天，當山被移開，陽光普照村莊的時候，他會回來看一看吧。
    我拿起鋤頭，加入了勞動的隊伍。這一次，不僅是為了村子，也是為了我那永遠留在山中的二兒子，和那個神秘出現又消失的年輕人。
    山，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