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回到紀玄霜的臥室。
    奚引默打開醫療箱，取出幾件非侵入式檢測儀器。
    “紀首席，請放鬆，我需要掃描一下你的神經束愈合情況和骨骼再生進度。”
    奚引默的語氣很專業，聽不出太多情緒。
    紀玄霜配合地躺好。
    儀器發出細微的嗡鳴，藍色光暈掃過紀玄霜受傷最重的右腿和脊柱區域。
    奚引默專注地看著光屏上流淌的數據，偶爾用手指放大某個細節查看。
    虞從夢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結果。
    片刻後，奚引默關閉儀器，神情鬆緩了幾分。
    “恢複得比預期更好。神經束橋接處活性很高，生物支架融合順利，骨痂生長情況理想。”
    “照這個趨勢，最多再有半個月，就可以嚐試借助康複儀下地行走了。”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虞從夢眉眼舒展，輕輕握了握紀玄霜的手。
    紀玄霜也鬆了口氣，“謝謝。”
    奚引默收拾儀器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轉過身，麵向紀玄霜，神情認真且鄭重。
    “紀首席，那天在創生方舟，是我衝動失控，言語冒犯，甚至動了手……險些釀成大禍。無論出於何種理由，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彎腰，行了一個歉禮。
    紀玄霜不想搭理他，也不想讓虞從夢為難，敷衍地說了句：“都過去了。”
    奚引默知道虞從夢想看他的態度，他也是帶著誠意來的。
    “一句輕飄飄的道歉不足以彌補萬一。我名下在天穹星有三處私產，一處臨近皇家植物園的別苑，一處星港附近的商用鋪麵，還有一套頂層的空中庭園。”
    “我願意將它們全部轉到你的名下，作為我的賠禮。希望……我們能就此揭過，冰釋前嫌。”
    這份賠禮是他當初置辦的嫁妝產業，不可謂不貴重，尤其是那套空中庭園，價值連城。
    紀玄霜卻蹙起了眉，臉上並無喜色，反而有種被羞辱的薄怒。
    “奚醫師這是做什麽？用星幣和房產來衡量我受的這場罪，還是覺得我紀玄霜需要你的施舍才能過日子？”
    他語氣冷了下來，“你的道歉我聽到了，東西我不要。你我同在公主府為侍，往後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紀玄霜最煩這種帶著優越感的“彌補”，仿佛一切都能用物質來衡量。
    他不想和解。
    虞從夢見氣氛僵持，忙打圓場。
    “玄霜，引默是真心知錯想彌補，並非看輕你。你若實在不想要，不如這樣，那三處資產，就直接過戶到纖凝和香祖名下，算是他們默默爸爸給兩個女兒提前準備的私產，你看如何？”
    她這個提議，既全了奚引默賠罪的心意，又顧全了紀玄霜的自尊，將焦點轉移到了孩子身上。
    紀玄霜沉默了片刻，目光看向窗外，一句話也沒有說。
    虞從夢知道這便是默許了，對奚引默使了個眼色。
    奚引默心下明了，點了點頭：“好，我稍後就讓律師去辦手續，轉到兩個小雌寶名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小孩子嘰嘰喳喳的喧鬧。
    “霜霜爸爸！”
    “看爸爸！”
    “媽媽回來了？媽媽！”
    “是媽媽！”
    門被推開一條縫，先是探進來一個銀發小腦袋，頂著小犄角的昭華眨著雪眸，看到屋裏這麽多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緊接著，她費力地拉著一個更小一點的雄寶進來。
    笙笙穿著一身柔軟的紫色小衫，紫瞳安靜地看看四周，手裏還緊緊抓著一個漂亮的貝殼。
    後麵，曜淵像個的小守護神，一手牽著一個天狗小雌寶。
    清姝青碧眼眸好奇地張望，歸晚則活潑地想往前衝，紅棕短發都翹了起來。
    他們身後，還跟著一輛自動懸浮的迷你兒童車，上麵堆滿了各種五彩斑斕的糖果、小瓶裝的能量飲料和水果。
    阿喜和三位育嬰師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一臉無奈：“公主，紀先生，奚二先生……小殿下們一不留神就又開著他們的‘寶貝車’溜出來了……”
    虞從夢看著這浩浩蕩蕩的小隊伍，哭笑不得：“這是？”
    阿喜指著那輛滿載零食的小車，扶額苦笑：
    “小殿下們聽說紀先生受傷不舒服，每天都要開這輛車，從瓊林苑他們的小倉庫裏裝了他們認為最好的寶貝，非要送來給紀先生。我們稍沒看住，就……”
    昭華已經撲過來抱住了虞從夢的腿，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卻格外認真地說：“媽媽！看霜霜爸爸！昭華擔心！”
    虞從夢心軟成一團，彎腰摸摸女兒的頭：“霜霜爸爸快好了，昭華真乖。”
    這時，笙笙鬆開姐姐的手，走到紀玄霜床邊，踮起腳，把手裏那顆最漂亮的貝殼和一把攥得有點化了的糖果放到紀玄霜手邊，軟軟地說：“霜霜爸爸，糖糖，給。痛痛飛飛。”
    清姝和歸晚也擠過來，學著笙笙的樣子，把自己的“禮品”往床上放。
    歸晚額頭的火焰紋都因為興奮亮了幾分：“霜霜爸爸！吃糖！晚晚的糖最甜！”
    曜淵雖然沒說話，但也把自己帶來的小盒包裝能量塊放在了床頭櫃上，酷酷的小臉上帶著一絲關切。
    紀玄霜看著瞬間被各種孩子心意包圍的床邊，眼眶又忍不住發熱。
    他連忙接過孩子們的東西，哪怕是一顆化掉的糖，也鄭重地道謝：
    “謝謝昭華，謝謝笙笙，謝謝清姝、歸晚、曜淵……爸爸很喜歡，看到你們，爸爸哪裏都不痛了。”
    阿喜在一旁無奈又欣慰地對虞從夢小聲補充：
    “公主，您看紀先生房裏那個小筐……裏麵都是小殿下們這些天陸陸續續送來的。”
    “我們嚴格控製著量，不讓小殿下們多吃，也不讓紀先生多吃。紀先生不忍心掃小殿下們的興，都好好收著呢。”
    奚引默站在一旁，靜靜地望著這一幕。
    看著紀玄霜泛著溫柔笑意的臉，看著孩子們對他自然而然的親近和依賴，看著滿床鋪的的稚嫩禮物……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那天衝動之下的一巴掌，是多麽的愚蠢和錯誤。
    在這個府裏，無論虞從夢和誰生下孩子，從孕育到出生，最依賴、最信任的，除了虞從夢，幾乎都是紀玄霜。
    是他守護著這些珍貴的生命降臨，是他日夜研究確保他們健康長大。
    這些孩子，天然就會親近他、愛戴他。
    這份純粹的情感，才是紀玄霜在這個家裏最穩固的底氣和力量。
    自己竟會因為一時的嫉妒，去傷害這樣一個被所有孩子深愛著的父親？
    奚引默啊奚引默，你真是……被衝動蒙蔽了心智。
    他心中最後那點因為道歉被拒而產生的微妙情緒也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愧疚和自省。
    衝動，果然是魔鬼。
    孩子們關心完紀玄霜，又黏糊糊地圍在虞從夢身邊，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
    “媽媽！蓋亞星星遠不遠？打仗怕不怕？”昭華用軟糯的小奶音認真地問，雪白的鹿角蹭著虞從夢的手臂。
    “媽媽，吃糖！笙笙的糖甜！”笙笙努力舉著手裏的另一顆糖果，紫羅蘭般的大眼睛裏滿是期待。
    “媽媽抱抱！”歸晚最直接，像個小炮彈一樣往虞從夢懷裏鑽，被旁邊的曜淵小大人似的拉住，“晚晚，媽媽累。”
    清姝則細心地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眉心，“媽媽，揉揉，不累。”
    虞從夢的心被這些稚嫩的關懷填得滿滿的，暖意融融。
    她蹲下身，將孩子們一一摟入懷中，挨個親了親他們帶著奶香的小臉蛋，耐心地回答著他們天馬行空的問題。
    “媽媽不怕，因為要保護你們呀。”
    “謝謝笙笙的糖，媽媽待會兒吃。”
    “好，抱抱，都抱抱。”
    “清姝真貼心，媽媽揉揉就不累了。”
    紀玄霜微笑著看著這溫馨的一幕，眼中滿是柔情。
    奚引默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同樣注視著這一切。
    他也想要一個……不，或許不止一個，流淌著他和虞從夢血脈的孩子。
    想要一個軟乎乎的小家夥，會用懵懂清澈的眼睛依賴地望著他，會奶聲奶氣地叫他“爸爸”，會把攥得溫熱的的小東西珍重地放到他手心。
    可是……
    那一晚在“紫宸號”上，他借著崩潰邊緣的那一股不管不顧的瘋勁，強行與虞從夢有了實質的關係。
    那與其說是歡好，不如說是一場孤注一擲的獻祭。
    激烈，甚至堪稱慘烈，卻也……蝕骨銷魂。
    他嚐到了極致的歡愉，也因此被徹底標記。
    但歡好和備孕，完全是兩回事。
    歡愛是情到濃時的自然迸發，而孕育子嗣，則需要精心的計劃、時機的選擇，以及……雌主明確的意願和恩準。
    他偷偷查看過光腦裏公主府的近期侍寢輪次表。
    上麵有需要安撫的紀玄霜，有即將輪值的公輸自和華永安，甚至連遠在邊疆的霍司珩和哥哥都被排上了日程。
    唯獨沒有他奚引默的名字。
    也是，他剛剛大鬧了一場，惹得雌主不快，甚至險些被棄。
    雖然後來……陰差陽錯地關係突飛猛進，但或許在雌主心中，他仍需要“觀察”，還不夠格獲得孕育子嗣的殊榮？
    他該怎麽開口？
    難道要像爭寵的雄性一樣，直接去求虞從夢：“雌主，請賜我一個孩子”？
    這簡直比讓他再去麵對一場星際瘟疫還要艱難。
    他的驕傲，他的矜持，他那些尚未完全理順的的惶惑，都讓他難以啟齒。
    沒有侍寢的機會，就沒有親近的可能。
    沒有親近，哪來的孩子？
    難。難。難。
    奚引默垂下眼簾，心緒煩亂得不行。
    “引默？怎麽了？是玄霜的傷勢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虞從夢問。
    紀玄霜也看向他。
    奚引默猛地回神，抬眸時已迅速整理好表情。
    隻是眼底深處那抹未來得及完全藏好的落寞，或許隻有虞從夢能窺見一二。
    “沒有，紀首席恢複得很好。”
    “隻是突然想起醫療總署還有一份緊急報告需要我回去處理。雌主，紀首席，我先告辭了。”
    他匆匆行禮後轉身離開，步伐略顯急促。
    虞從夢看著他略顯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
    奚引默走在回自己院落的小徑上，路邊的星曇花開得正好，香氣清幽，他卻覺得胸口堵得發慌。
    想要一個他和她的孩子……這條路，看來比他想象中，要漫長和艱難得多。
    他撫著心口吸了一口氣，將那份奢望壓回心底最深處。
    首先，他得想辦法，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那該死的侍寢表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