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燭光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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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真是奇,”這天,廷尉臣蔡止看著一宗案子,感歎道。
    “大人,怎麽了。”旁邊的文官郎問道。
    “你看看這個案子,”蔡止和文官郎說。
    “這,難道不是普通的入室盜竊嗎?”郎官不解的問。
    “我說的是這個案子的首告之人,”蔡止補充道。
    這一樁案子的首告之人,正是昭明。
    這天晚上,晚飯過後,家人都去休息了。仆人們也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除了幾個當值的,都回了房間,不一會就熄滅了燈。隻有天上的星星還閃著光。
    送別了昌平君回來之後,昭明開始常常的獨坐思考,今天晚上也不例外。
    他自己一個人坐在院子裏,點著一盞蠟燭。
    看著搖曳的燭火,思考著昌平君的話。
    的確,他離開郢陳來到秦國,出發點便是為了家人不受害,這個目的實際上已經達到了,如果繼續暗地裏和秦國作對,家人反而會受到威脅,反而偏離了最初的目的。
    人的行動都是有慣性的,總是會喜歡沿著已經開始的道路而一直往下走,而不愛去思考這條路是不是還應該走。
    有時候猛的一回頭,才發覺自己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前進了太久。
    可是,如果放棄幫助楚國,又當如何呢?
    就此投入秦國的懷抱,順應所謂的天下大勢,成為秦統一天下的一個卒子?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昭明對於這個時代的想法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秦國還是楚國作為國家對於他來說,認同感都有限。
    這段時間,他以最為感性的方式體驗了秦國的生活。在秦國,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怎麽樣?他的答案是好,但是也不好。
    你要問哪裏好,在秦國,法令和製度都很明晰,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都很清楚。
    秦國的官吏依照法律和規矩來辦事,看上去好像是死板,但是同時也避免了很多因人而管理產生的問題。這其中的許多彎彎繞繞,都不是一時半刻能分辨清楚的。
    蠟燭的火光搖曳了起來,他拿起剪子剪了剪。
    月光撒了下來,秦時的月亮分外的明亮,星星也要好看的多,他忍不住抬頭看著璀璨的星河,麵對著這樣的群星,誰能忍住不讚歎它的美呢?難怪這時候有那麽豐富的關於天象的理論。
    可是,這世界上的事物啊,有陽就有陰,有好呢,就有不好。就像這關於天象的理論摻雜著大量的迷信,秦國的製度也有其不好的一麵。
    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秦國的國家結構仿佛是一個葫蘆,上邊和下邊都很大,中間連接的地方卻很窄。
    秦國以農戰立國,如果想要通過葫蘆腰去到上層,除非是李斯那樣的聰明人,剩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打仗。
    “呼,”他沒有注意到蠟燭燒幹了,火忽然就滅了。
    “小偷,抓小偷啊!”伴隨著燭火的熄滅,比蠟燭要亮好多倍的大燈忽然一起都亮了起來,仆人家丁熱熱鬧鬧的折騰著什麽,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發生什麽事了?”昭明叫來一個仆人問。
    “主人,有賊,”仆人告訴他,“五爺睡覺輕,剛才有動靜他就醒了,發現房梁上有人。”
    “啊?”秦律對於偷竊的處理十分嚴苛,即使隻偷一錢也是犯罪。這樣嚴格的法律還是有效果的,到秦國來這麽久,昭明這還是第一次遭賊。你別說,感覺還有點新鮮刺激
    “主人,您先回去休息,”仆人說,“待會要是拿住了,我們直接送去報官就是了。”
    “不不,先等等,”昭明來了興致,“待會要是抓住了人,先帶來給我看看。”昭明說。
    “是,主人,”仆人答應過後就下去了。
    昭明坐了回去,繼續接著之前的思路,之前想到哪了,哦對,想到授爵製了。
    秦國的軍功爵製設計的十分巧妙,當你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晉升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就好比剛玩網遊注冊一個賬號,會送一堆初始的七天登錄獎勵和武器角色什麽的。
    但之後你就會發現,想要繼續晉升會變的越來越難。在軍隊了,當你成為長官之後,隊伍會有斬首的指標,完不成指標的要降級。當你成為了更大的軍官,要求的便會更高。
    就像是打遊戲,越往後,等級越高,反而會越難。即使是斬首百萬人的武安君白起,積累戰功從大良造升級到武安君,也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更不要說是普通人了。
    “老實點,”昭明的思緒被打斷,仆人把小偷帶過來了,小偷見到昭明撲通便跪下磕頭。
    “你是怎麽進來的?”昭明問。
    “小人是從牆外一棵大樹上翻進來的,”小偷告訴昭明,“大人如果想要家宅平安,還是將此樹砍掉的好。”
    “你明明是通過這棵樹進來的,為什麽又建議我砍掉這棵樹?”昭明不解的問。
    “因為我有求於大人,”小偷老實回答,“所以要多為大人著想,您就開開恩吧。”
    “三哥,”昭勝對昭明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此人行偷竊之事,被人贓俱獲,不僅不以為恥,反而毫無悔意,三哥千萬不要因為一時之仁,而縱容了此等偷雞摸狗之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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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老爺饒命啊,”小偷見昭明似乎動了惻隱之心,於是趕緊說,“我家裏還有一家老幼,求大人開開恩,不要告官啊。”
    “知道家裏還有家人要受牽連,你還要偷?”管家五弟昭勝在一旁不懈的說。
    “老爺啊,要是還有其他的法子,我又怎麽會偷盜呢?”小偷跪地辯解道。
    “你明明有手有腳,為什麽放著那麽多好的營生不做,卻偏偏要做賊?”昭明沒有回話,昭勝繼續說。
    “大人不知啊,小人有疾病,不能上戰場征戰,也無法務農。”小偷求饒道,“往常家裏的生計都靠老父親和兄弟操持,而如今他們都死在了戰場上,老母親和嫂子聽說消息一起病倒了,小人要照顧二人,無法出門行商,如果不行偷盜之事,又怎麽存活呢?就請大人開恩放了小的吧。”
    “你的父兄明明是戰死沙場的英雄,卻有你這樣的兒子和兄弟,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靠偷竊來的錢財養活母親和嫂子,你覺得她們能夠心安理得的接受嗎?”昭勝逼問道。
    “不接受,連命都沒得活,有什麽心安理得好談?”小偷無奈的說。
    “你還敢狡辯?”昭勝有些生氣了。
    “既然是戰死,難道沒有什麽獎賞嗎?”昭明倒是沒有動怒,他繼續問。
    “有,但是之前家裏揭不開鍋,借了外債,都拿去還債了,”小偷趕緊回答,“賜下來的民爵啊,也早就抵罪去了。”
    “抵罪?這麽說,你還是個慣偷?”昭勝說,“三哥,此人屬於累教不改型,你就別和他浪費時間了。”
    “如果我放了你,你還會繼續偷盜嗎?”昭明看了昭勝一眼,沒有反駁,但還是繼續問小偷。
    “我想,會的,”小偷回答昭明,“因為我實在沒有別的謀生的手段。”
    “假如我釋放了你,給了你固定的工作,讓你在我府上當雜役,你還會偷竊嗎?”昭明沒有接弟弟的話,繼續問小偷。
    “如果這樣,老爺對我有恩,我肯定不會再偷老爺的東西了,”小偷回答,“但是,當雜役工錢太少,我可能還是會去偷別人家的東西。”
    “嘿,我說你?”昭勝聽了,氣的指著小偷的鼻子就要開罵。
    “罷了,”昭明揮揮手,“送去官府吧。”他對昭勝說。
    “等等,”在左右押著小偷要離開的時候,昭明又叫住了他們。
    “怎麽了,哥?”昭勝問道。
    “你叫什麽,家住哪裏?”昭明問小偷。
    “大人,大人饒了我的家人吧。”小偷懇求道。
    “我要是說,我是想給你的家人一些錢物你信嗎?”昭明說。
    “大人,這?”小偷猶豫了。
    “你偷盜確實是違法行為,應當受到懲罰,所以我不會放過你,”昭明說,“但是呢,你的父兄為國而死,你又被送到了官府,家裏的母親嫂子實在可憐,我於心不忍,想要周濟一下,做點好事為自己積德,你覺得如何?”
    小偷左思右想,最終泣不成聲,將家裏的地址告訴了昭明。
    “確實,這人真是奇怪,”蔡止和郎官討論的正是這樣一個案子,郎官看完了昭明的舉動,不解的說,“人家去他家裏偷東西,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可憐起了賊人,難以理解。”
    “這是古代君子的作風,”蔡止告訴郎官。
    “我覺得這人一套儒家做派,有些迂腐,”郎官小聲的說。
    “我倒是覺得不然,”蔡止說,“雖然他憐惜此人家裏的情況,但最終還是將他送官了,一個人的行為是否是犯罪,是通過結果來判斷的,而不是通過動機。能夠想明白這一點,說明此人雖然善良,但是絕不迂腐。”
    “是,大人,”文官郎不再反駁,他繼續工作去了。
    蔡止原本就與昭明有過一麵之緣,對昭明的第一印象很不錯。這一會又有了這個契機,於是決定有空再去拜會一下。
    “大人,”正在蔡止內心裏計劃的時候,一個雜役來報,“閻樂大人來了。”
    “閻樂來了就來了,大人什麽大人,”蔡止不滿的說,雜役低下了頭。
    “他來做什麽?”蔡止問。
    “大人,您忘了閻樂最近納了別人家的逃妻為妾?”文官郎插話。
    “既然是犯法,秉公處理不就完了,”蔡止說。
    “可是,首告那邊,已經說要撤案了,”文官郎提醒蔡止。
    這個閻樂,蔡止皺皺眉頭,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手段,竟然逼的首告家裏撤案。
    如果此人不是那近侍小高子的女婿,就算是撤案了也有辦法治他。
    “既然首告都撤案了,更沒有必要見他,”蔡止揮揮手,“讓他回去,就說我不在。”
    休班之後,蔡止往昭明家裏去,路上遇到一個貨郎,挑著一些小玩意,他隨手買了一個,準備帶回去給小兒子。
    對於蔡止的到來,昭明其實還有點震驚,主要是在現代說交個朋友大多是客套話,他還以為和蔡止的交情吃個飯就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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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春秋戰國這時候的人這麽淳樸,說要結交就真的當他是朋友了。
    “昭兄,好久不見,”蔡止行禮。
    “蔡兄,別來無恙,”昭明回禮,“請。”他把蔡止請進了屋裏。
    二人來到會客廳,會客廳裏的茶幾和座位擺的很端正,但是角落裏放花瓶的桌子還沒做好,花瓶還在地上,用來裝飾的木屏風也還是半成品,暫時收在一側。
    “抱歉啊,昭兄,”蔡止見了這個光景,不好意思的說,“那些匠人在我那幹了有些時日了,快要完工了,請昭兄再將就幾天吧。”
    “沒事,沒事。”昭明笑著揮揮手,其實他不太在意這些東西,要不是蔡止提起,他都已經忘了。
    “昭兄,近日家裏可是遭了賊?”蔡止問昭明。
    “哦?”昭明感到奇怪,“蔡兄是如何得知的?”
    “害,我是廷尉丞,查案子的時候看到的,”蔡止笑著說,
    “廷尉丞,連這樣的治安案件,也要處理?”昭明不解。
    “別處的當然不用,”蔡止說,“但這裏是鹹陽,君王座下,即使是小事也是大事。”
    “哦,”昭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這幾天一直在想事情沒怎麽睡好覺,讓他覺得腦子變的有些遲鈍。
    “先生自己遭賊,卻還要周濟貧窮的賊人,”蔡止說,“如此古道熱腸,蔡某佩服。”
    “賊人?可憐人罷了,”昭明想想那位梁上君子。
    “可憐,先生這話就不對了,”蔡止反駁。
    “一家人貧困無業,隻能偷盜為生,這難道不可憐嗎?”昭明不解。
    “他的母親和嫂子確實可憐,”蔡止說,“至於他,一點也不可憐,如果可憐偷東西的人,那就會有更多人丟東西。
    “正常的幹營生過活,絕對比偷竊困難,如果人人可憐小偷,就會有更多的人做小偷,而不是努力去生活,這樣下去,即使是富人也會被偷成窮人,人人都生活在不安中,秦國怎麽會好呢?”蔡止分析道。
    “大人說的是,”昭明想了想,似乎是挺有道理的。
    “還有,我看過這個人的供詞,”蔡止告訴昭明,“從開始到結尾,這賊人連一句後悔的話都沒有說過。明明是作奸犯科,自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這就是最大的罪過。”
    聽到蔡止這樣說,昭明忽然想到一句話,人類最大的惡,就是惡而不自知。
    “大人高見,在下佩服。”昭明站起來向蔡止行禮。
    “客氣了,客氣了,”蔡止趕緊回禮。
    兩人隨後聊了些其他的話題,等到蔡止要走的時候,昭明把他叫住了。
    “怎麽了?”蔡止問道。
    “大人,您也是楚人吧,”昭明問蔡止。
    “某是上蔡人士,算是楚人,”蔡止回答,“先生提起這個做什麽?”
    “既然您是楚人,那秦國要滅楚國,您是什麽想法?”昭明問。
    “哈哈哈,我能有什麽想法,”蔡止笑著回答,“我來秦國之前,就是個平頭老百姓,那李斯大人,以前高低也是個做吏的。我呢,每天啊,就是種種田。老百姓心裏想什麽我再清楚不過了,頭上的那片雲,隻要能下雨就好,管他是秦還是楚呢。”
    “難道,你不會覺得,秦國的政策太嚴?”昭明繼續問。
    “先生隻看到了寫在紙麵上的那嚴格的秦律,卻不知道,來自楚國那些貴族的盤剝,隻有更甚一籌,”蔡止回答,“這年頭啊,能寫出來的東西,那都不算事。人人脖子上架著一把刀,真正是大事的,誰敢寫呢?”
    昭明沉默了,他行禮道謝後送走了蔡止。
    轉過頭來,再看著天上的星星,他不由地感歎,對於自己生活的這個時代,他了解的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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