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凡事就怕細琢磨。
    寶可夢的傷勢，不論凍傷、中毒、麻痹還是燒傷都能非常快地痊愈治療，甚至一些瀕死的寶可夢也能在寶可夢中心快速恢複健康；但人類、訓練家呢？因為意外事故終身毀容或者致殘的訓練家簡直數不勝數。
    但大部分訓練家包括烏淼淼在內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的，這種事情就像生活常識一樣。
    大家都把這歸因為寶可夢神奇的生命力，卻很少有人注意到過去一個世紀裏，寶可夢醫學已經遠遠超過了人類醫學。
    “尤其是百變怪，它們簡直太神奇了。”賈或繼續說著，眼睛閃閃發亮。“它們的細胞隻要接觸過一次某樣東西，甚至高級別的百變怪隻需看一眼，就能轉化成那種物質，雖然每次隻能儲存一種變形記憶。”
    “所以像烏淼淼的疤痕也能.....”鄧澤猶豫地問道。
    烏淼淼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幹嘛？你什麽都不肯說，但我看得出來你很在意那些疤！”
    “沒錯，連疤痕也能修複。理論上我們隻需要在你皮膚上移植一小簇百變怪細胞，它們就能替代疤痕組織。”
    烏淼淼強壓下心頭泛起的一絲希望。“但是有條件限製吧？”她問道。
    賈或麵露難色。“人體實驗全都.....以慘敗告終。結果很不樂觀。”
    “發生了什麽？”烏淼淼攥緊拳頭追問。
    “我們家的製藥公司最初從小部位開始嚐試。最開始是嚐試再生人缺失的腳趾或手指。頭幾天一切正常，新生的肢體反應靈敏，參與者都感覺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但過段時間......百變怪細胞就會像癌細胞般失控增殖，最終吞噬宿主身體。我們嚐試了所有辦法。手術切除細胞...根本沒用。宿主體內總會殘留至少一個百變怪細胞，而這就足夠它們重新繁殖。所有受試者都在極度痛苦中死去，最終連屍體都不剩.....隻剩下一灘紫色粘液。”
    烏淼淼咽了口唾沫，感覺到汗珠順著下巴滑落。
    “所以這種方法對寶可夢有效，對人類就不行？”鄧澤打了個寒顫，“是因為人類和寶可夢構造太不同了嗎？”
    “我本來希望能繼續研究這個現象，但父親立刻叫停了實驗。”賈或歎息道，“我提議改用牛羊之類的動物做測試，這樣至少不會危及人命。可媒體已經報道了先前的失敗案例，他根本聽不進去。受試者家屬提起了訴訟，幸好最後獲得了全額賠償。”
    烏淼淼暗自思忖。改用動物測試明明很合理......為什麽不做？
    或許賈或父親隻是想掩蓋醜聞，但如果真如賈或所說的，這項實驗潛力巨大，一旦成功也應該可以很快扭轉輿論。
    而且要是能治愈癌症或再生肢體，誰會在乎死幾頭實驗動物？
    賈或繼續闡述著理論，說百變怪細胞甚至有望實現人類機體年輕化，簡單來說就是長生不老。雖然從未實際驗證過。
    但烏淼淼仍在意先前的實驗事故。她總覺得賈或被隱瞞了某些真相，遠比這個悲劇故事更可怕的真相。製藥公司向來利益至上，而這項技術一旦成功帶來的利潤將是不可想象的......
    或許是她想得太複雜了。
    一小時後，烏淼淼留下賈或和鄧澤繼續聊天，終於第一次回到自己房間洗漱更衣。
    洗澡時傷口仍會疼痛，水流強度也得調低，但至少現在能自己完成了。曆經了那麽多磨難後，像正常淋浴或握筆不覺得劇痛這樣的小事，反而讓她格外珍惜。
    她厭惡看見現在的自己。厭惡到極點。她像躲避瘟神般避開鏡子。至少這樣，還能假裝鏡中的人不是真正的烏淼淼。
    夜色漸深時，一陣輕柔的敲門聲響起。
    是古德薇特有的敲門方式。輕柔卻堅定。
    烏淼淼從床上起身開門。
    “嗨，聽說你去采購東西了。”烏淼淼說“買到什麽好東西了嗎？”
    古德薇帶著揶揄的淺笑坐下。“想套情報，太明顯了。”
    “好吧，但我是真心好奇的。”烏淼淼輕笑。
    “這點我從沒懷疑過。”古德薇說，“準備好談談了嗎？”
    烏淼淼呼吸一滯。“嗯——嗯。這麽直接啊？”
    究竟該說些什麽？為自己做出的決定導致的後果怨天尤人嗎？真到了開口時刻，話語卻哽在喉頭。
    “坐。”古德薇拍拍身旁的床鋪。
    烏淼淼點頭照做。
    “從醫生告訴你那些燒傷疤痕會永久留下那一刻起，我就看出你情緒糟透了，”古德薇說，“比當初剛承受燒傷痛苦時還要糟糕。”
    “我......”烏淼淼長歎一口氣，“我現在根本不敢照鏡子，薇薇。”
    古德薇的眼角抽動了一下：“為什麽？”
    這看似是個簡單到愚蠢的問題，答案卻複雜得令人窒息。烏淼淼沉默了整整兩分鍾，試圖組織那些積壓已久的情緒該用怎樣的語言表達。
    “難看確實是部分原因。”她終於歎息道，“現在站在你身邊我就像個怪物，薇薇。人們會說閑話的。”
    “我不在乎。隨他們說去。”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我在乎。”烏淼淼聲調突然拔高，驚得古德薇肩膀一顫，“抱歉...我...就是會在意。我沒有你那麽強大的內心，薇薇。所以我總是躲著公眾場合和論壇。就算有千百條讚美，隻要出現一條惡評就能毀掉我一整天的心情，而且他們詆毀你時，比罵我自己還讓我難受。”
    “那我能做什麽？”古德薇追問，“你要我反擊嗎？像金妮和蔡司都會懟回去的。”
    “不，不，這是我的問題。別改變你的處事方式。”烏淼淼疲憊地搖頭，“隻是......原本在容貌上我就自覺配不上你，現在又多了這些。”她指向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臂，“但重點不在這裏。”
    “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古德薇了然地點頭。
    烏淼淼繃緊下巴：“這些疤痕......是代價。付出代價本身沒問題，”她的聲音開始發抖，“但它們是我失敗的烙印。會永遠提醒我搞砸了一切，每一天都在提醒我他媽的多無能。”
    “你沒有失敗，淼淼。也許計劃出現偏差，但畢竟你還是收服了爆焰龜獸啊。他現在的實力足夠挑戰七枚徽章了。”
    “還不夠！”烏淼淼帶著抽泣聲喊道，“我要的是萬無一失。但這個計劃不是。我原以為天衣無縫，結果漏洞百出，以後每次照鏡子都會想起這件事。我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厲害，薇薇。”
    溫熱的淚水滾落臉頰時，古德薇伸手摟住了她顫抖的肩膀。
    “沒想象中厲害？你對自己的標準高得離譜嘛。”
    “你想想看...自從...自從...”烏淼淼哽咽著回憶，“芳香鎮和你那場對戰之後？我計劃的事情從沒失手過。單純失敗我還能接受。出發前爸爸教我的第一課就是不要畏懼挫折，所以即使輸了會難受一陣子，我也能挺過去。”
    “但當挫折留下永久印記就不同了。”古德薇終於恍然。
    烏淼淼抹著眼淚點頭：“它會永遠在那裏，時時刻刻刺痛我。”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卻無能為力。當時我被勝利衝昏頭腦，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結果呢？我不行。”
    “後半部分我可能幫不上忙。”古德薇輕柔地說，“但關於第一點，我要明確告訴你—，站在你身邊從未讓我感到半分難堪。你依然和初見時一樣美麗，淼淼。”
    “得了吧，這種安慰太假了。客觀事實就擺在那裏。”烏淼淼別過臉。
    “看著我。”古德薇捧住她的臉，“看著我的眼睛。我有沒有說謊，你分辨得出來。”
    確實如此。當古德薇說出顯而易見的謊言時，總會切換成那種遊刃有餘的平淡語氣，就像當年挑戰岩石係館主石磊時的撲克臉。但此刻她聲音發顫，眼眶泛紅，每個毛孔都透著真情實感。
    “好吧......信你就是了。”烏淼淼讓步了，癱倒在床上。
    “難道你覺得我會因為幾道疤痕就離開你？”
    “倒不是真這麽想......但心底總有個聲音在尖叫"萬一呢"，你懂嗎？”
    “少來，我才沒那麽膚淺。”古德薇側身躺下，與烏淼淼並肩望著天花板。
    兩人沉默地盯著天花板。
    “喂。”烏淼淼突然開口，“你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烏淼淼身側的古德薇身體瞬間僵住了。“怎麽突然問這個？”
    “隨便問問，就是好奇。”烏淼淼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快交代。”
    “大概是...你替我打贏蔡司那會兒？”古德薇猶豫道，“不過直到你坦白喜歡女生時我才意識到。你呢？”
    “我不太清楚，說不上具體節點。”烏淼淼輕聲道，“但芳香鎮那會兒就確定自己的想法了。”
    “那麽早？！”古德薇差點彈起來。
    “再這麽大聲我另一隻耳朵也要聾了。”烏淼淼調侃道，“很意外？”
    “當然！明明應該是我先動心的...”
    “可你親我之前我完全沒察覺啊。”烏淼淼笑起來，“鄧澤還說我們倆都是榆木腦袋。”
    她們倆都笑了。
    “準備好後天見我老爸了嗎？”烏淼淼用腳尖輕蹭對方小腿，“我要讓你們倆把我寵上天，先去舒芙蕾之家，你們得給我做吃的。”
    “不用特殊場合我也想寵你。”古德薇耳根發紅，“但我確實緊張......我想留個完美第一印象。”
    “放輕鬆，他脾氣比鄧澤的卡比獸還好。雖然第一次見麵時確實吼了鄧澤......”
    “淼淼！這根本不算安慰！”
    .....
    次日清晨，手機震動聲吵醒了烏淼淼。她打著哈欠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小心避開還在熟睡的古德薇，點開了群聊消息。
    蔡司終於走出冠鳳山，預計五天後抵達家緣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