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子通過了！大哥！人瑉日報社那邊回信了，說我的文章寫得好，還要給我開專欄，連載後麵八卷的內容！他們還預付了一筆稿費，等大哥回國，我一定請大哥好好喝一頓……”
    信是祁同偉親筆寫的，字裏行間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和喜悅。
    林遠透過信件，能想象到祁同偉是懷著怎樣激動的心情寫下這封信的。
    隻是，這封信抵達林遠手中時，距離祁同偉收到回複，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林遠放下信，輕輕搖了搖頭，低聲笑了：“這傻小子……還在惦記著稿費，區區幾百塊稿費算得了什麽？關鍵是，他祁同偉，這個名字，要被人看到了！”
    在那個信息相對閉塞，上升渠道極其有限的年代，能在《人瑉日報》這樣的頂級官媒上發表係列文章，尤其是這種探討大國興衰、隱隱契合時代脈搏的宏大敘事，其背後蘊含的能量和機遇，遠非金錢可以衡量。
    這一個月裏，祁同偉在做什麽呢？
    時間拉回到一個多月前，祁同偉將那封沉甸甸的稿件投入郵筒之後，並沒有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中。
    短暫的期待過後，他又一頭紮進了北湖鄉瑣碎而繁雜的日常工作裏。
    他依舊堅持下鄉，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顛簸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
    “祁助理，你來啦？”田埂上，一個扛著鋤頭的老農看到他，遠遠地就扯著嗓子打招呼，黝黑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來了，叔。家裏都還好吧？”祁同偉跳下車，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熟稔地跟老農拉家常。
    他不再是那個初來乍到、略顯生澀的大學生了。
    幾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他褪去一些不必要的矜持。
    普法工作依然在進行。
    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樣，照本宣科地念那些枯燥的法律條文。鄉親們聽不懂，也不愛聽。
    “今天啊，咱們不講別的，就嘮嘮嗑。”祁同偉搬個小馬紮，坐在村頭的大槐樹下，周圍很快就圍攏了一圈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手裏拿著蒲扇，或者抱著孩子。
    “我問問大家，咱們村，有沒有那種……覺得閨女是賠錢貨，隨隨便便就找個人家嫁了，換點彩禮給兒子娶媳婦的？”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輕鬆，像是在聊家常。
    底下立刻有人哄笑起來，也有人麵露尷尬。
    “我跟你們說，這可不興啊！現在講究婚姻自由，買賣婚姻那是犯法的！知道不？真要把閨女當牲口一樣賣了，那是要進去蹲幾年的！”
    祁同偉話鋒一轉，語氣嚴肅起來，“別覺得這是小事，這是在踐踏人權，也是在給自己挖坑！”
    他又看向人群裏幾個麵熟的老漢：“哎，大爺，平常在家裏，跟老婆子吵架，動過手沒有？”
    被點名的老漢臉一紅，梗著脖子：“那……那不是俺家婆娘不聽話嘛……”
    “嘿！你還有理了？”祁同偉樂了，“我告訴你們，現在國家有《婦女兒童權益保護法》，打老婆那叫家庭暴力！情節嚴重的，一樣要追究法律責任！別以為關起門來是家務事，家暴不是家務事，是違法行為！誰家婆娘要是挨了打，大膽來找我，我給你們撐腰！”
    他時而引經據典，時而插科打諢，時而又義正詞嚴，把法律條文揉碎了，摻在家長裏短的故事裏講出來。
    村民們漸漸發現，這個年輕的“祁助理”，說話有趣，道理實在，還真能幫他們解決問題。
    誰家媳婦被丈夫打了，哭哭啼啼找到司法所，祁同偉二話不說，騎上車就去男方家裏“講道理”；
    誰家因為分家產鬧得不可開交，兄弟反目，他也去現場調解，擺事實，講法律，力求公平；
    甚至有的人家重男輕女，不讓女兒繼續上學，他也要上門去勸說，講讀書的重要性，講法律規定孩子有受教育的權利。
    漸漸地，祁同偉在北湖鄉積累起了不小的民望。
    一聲聲“祁助理”，叫得越來越親切，越來越自然。
    他自己也樂在其中，找到了另一種實現價值的方式。
    隻是，他並不知道，在他埋頭於北湖鄉的田間地頭時，遠在京城的人瑉日報社編輯部，正因為他的那份稿件，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暴。
    ......
    “怎麽回事？！讓你們做幾期關於世界各國改革和發展經驗的專題報道，就這麽難嗎？”總編輯老李用力拍著桌子，震得茶杯裏的水都晃了出來。
    會議室裏幾個編輯都低著頭，不敢吭聲。
    “老總，這……這改革開放畢竟是我國獨有的創舉，要找完全類似的外國案例，確實有點難度啊。”一個副編輯小心翼翼地解釋。
    “胡扯！”老李眼睛一瞪，“世界上那麽多國家，幾千年的曆史長河，難道就找不到可以借鑒的東西？思路要開闊！上頭已經明確指示了，我們國家馬上就要加入世貿組織，要全麵融入全球化浪潮！這個時候，我們媒體的責任是什麽？是為國人打開視野，提供思想資源！連這點都做不好，我們這個編輯部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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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隻有老李粗重的呼吸聲。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年輕編輯敲了敲門，探進頭來：“老總，各位領導……我這裏剛收到一份投稿，作者是……呃，漢東省一個鄉鎮的幹部。您看……這符不符合要求？”
    “鄉鎮幹部的投稿？”老李皺了皺眉，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伸手道：“拿來看看。”
    小編輯趕緊將那份厚厚的稿件遞了過去。
    老李接過稿件，目光落在封麵上那手寫體的標題上——《大國崛起》。
    他翻開第一頁，讀了起來：
    “公元1500年前後的地理大發現，拉開了不同國家相互對話和相互競爭的曆史大幕，由此，大國崛起的道路有了全球坐標……五百年來，在人類曆史進程的大舞台上，相繼出現了九個世界性大國……”
    老李的眉頭漸漸舒展，眼神也越來越亮。
    他看得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但稿件中那些精辟的論述、翔實的史料、宏大的視角，卻像一道道電流擊中了他！
    “……從海洋時代到大陸爭霸，從殖民擴張到工業革命，從製度創新到文化輸出……每一個大國的崛起，都伴隨著血與火的洗禮，也印刻著智慧與勇氣的閃光……”
    “啪！”
    老李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
    “是他了！就是他了！”老李激動得臉頰微微發紅，揮舞著手裏的稿件，“好文章！這才是真正的好文章啊！格局宏大，立意深遠！曆史與現實交錯，權謀、戰爭、改革、創新……寫得太磅礴，太提氣了！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看向那個年輕編輯：“這作者是誰？祁同偉？漢東省北湖鄉司法所助理員？一個基層的司法助理員，能寫出這麽有深度、有氣魄的文章？！”
    “不管他是誰！”老李當機立斷，“立刻！馬上！組織人手進行二審和終審！發動所有力量，給我仔細校對文章裏涉及的曆史事件、數據，確保準確無誤！”
    他又轉向副編輯：“另外，馬上派人去漢東！找到這個祁同偉！告訴他，他的稿件我們不僅要用，還要給他開一個專欄！把他這個《大國崛起》的係列文章，九卷！全部給我連載出來！”
    “是！”眾人齊聲應道，剛才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興奮。
    “校對結果怎麽樣？”老李追問。
    負責校對的編輯立刻回答：“老總，我們初步核對過了，引用的數據和大部分曆史事件基本準確，隻有一兩個古代事件的具體年份學界尚有爭議，我們按照慣例，改成了‘某某時代’或‘某某時期’，其他沒什麽問題。文筆流暢，邏輯清晰，觀點新穎，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稿！”
    “那還等什麽？！”老李大手一揮，“編輯！排版！馬上給我安排上！下一期就發這個！要顯要位置！”
    編輯部的機器立刻高速運轉起來。
    而老李的目光，卻依然停留在那份稿件上，眼神裏充滿了期待：“日不落帝國……後麵還有八個……真想立刻看到後麵的內容啊……”
    幾天後，遠在北湖鄉的祁同偉，收到了來自人瑉日報社的正式錄用通知和第一筆預付稿費。
    “通過了！真的通過了！”祁同偉拿著那封蓋著紅章的信函，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那一夜，祁同偉徹夜未眠。
    激動之餘，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紙筆，給遠方的“大哥”林遠寫信，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此時此刻的他，還沉浸在文章被錄用的興奮之中，完全沒有意識到，他這篇名為《大國崛起》的文章，將會在漢東官場，乃至更高層麵，掀起怎樣一場意想不到的波瀾。
    ……
    米國，林遠放下祁同偉的信，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越洋號碼。
    “喂，寶總嗎？”
    “林總？您……有什麽吩咐？”
    “我要回國了。”
    “哦？”
    “在我回去之前，”林遠繼續說道，“麻煩你替我去一趟漢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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