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慘白的燈光下，陸子昂眼角的血淚已經幹涸，留下兩道暗紅的、觸目驚心的印記。他依舊安靜地躺著，隻有胸腔在呼吸機的作用下微弱起伏，像一尊被遺忘在手術台上的殘破蠟像。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化不開，壓得人喘不過氣。
    宇文殤蹲在牆角，對著那個冒過煙、屏幕徹底黑掉的破手機唉聲歎氣，手指頭沾著唾沫在焦黑的電路板上劃拉：“完了完了，老陸的‘腦內直播間’讓黑客搞崩了！醫藥費眾籌計劃胎死腹中！三十八張嗷嗷待哺的嘴啊！陳國濤那老狐狸又不肯報銷！”他抓起旁邊一遝厚厚的催繳單，抖得嘩嘩響，“家人們看看！這數字後麵跟著的零，夠給秦始皇陵鑲金邊了！”
    張明宇坐在病床邊的小凳子上，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棵繃緊的小白楊。他手裏緊緊攥著手機，屏幕上是陳國濤發來的最新加密信息，隻有一行字：
    【飛機頭主播id：反向帶貨王中王），真名趙鐵柱，昨夜於出租屋失蹤。現場無打鬥痕跡，個人物品完好，直播賬號於失蹤前一小時發布一條加密亂碼動態。技術組解析中。保持警惕。】
    趙鐵柱……那個在早市上聲嘶力竭rap、在醫院門口送“骨灰盒”充電寶、最後在橫店廢墟裏直播鼎盛打手吃癟的飛機頭小夥。他也消失了。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無聲無息。
    “片場……耗材……收割……”張明宇無意識地喃喃著那個恐怖視頻裏的關鍵詞，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進心髒。他抬起頭，看向病床上毫無生氣的陸子昂，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希冀，“師父……你聽得見嗎？趙鐵柱……那個幫過我們的主播……也出事了……”
    病房裏死寂一片，隻有宇文殤抖催繳單的嘩啦聲和儀器的滴答。
    突然！
    滴答！滴答！滴答！
    心電監護儀那原本規律的心跳聲，毫無征兆地加快了！屏幕上代表陸子昂心率的綠色數字，從穩定的70，猛地跳到80…90…100！
    同時，他左臂內側那個煙疤形狀的舊傷疤，如同被無形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劇烈地抽搐起來！皮膚瞬間泛起一片病態的潮紅！
    “臥槽！老陸！”宇文殤嚇得把催繳單一扔，撲到床邊，“怎麽了？心率過速？傷口感染？”他手忙腳亂想去按呼叫鈴。
    “別動！”張明宇猛地按住宇文殤的手，眼睛死死盯著陸子昂的臉！他發現師父那緊閉的眼皮，正在以一種極其細微的、但絕對不同於之前無意識顫抖的頻率……快速眨動！一下！兩下！三下！像是在發送某種……摩斯密碼？！
    【警告！宿主意識碎片受到外部強刺激！】
    【37個腦電波源信號同步率異常激增！】
    【‘耗材頭子’權限臨時）強製激活！】
    【精神防火牆碎片）應激響應！】
    陸子昂的視野或者說，那被37道狂暴意識碎片強行撐開的精神縫隙）裏，並非一片黑暗。
    他看到：
    晃動的、模糊的鏡頭。視角很低，像是在爬行。畫麵裏是冰冷的水泥地麵，快速掠過的管道陰影，還有……一雙穿著沾滿汙泥運動鞋的腳？視角的主人似乎在被人拖行。
    刺鼻的化學藥劑氣味。比醫院消毒水更濃烈，帶著一種甜膩的、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是“青萍”實驗室裏那種獨特的氣息！
    壓抑的、帶著金屬摩擦感的低語。
    聲音模糊，斷斷續續，像是信號不良的廣播：“……母體坐標……確認……b區……17號……節點……”
    一張扭曲變形的臉一閃而過！
    是趙鐵柱！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裏沒有焦距，隻有一片非人的、無機質的灰白！嘴巴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重複一個詞——片場！
    “呃啊——！”病床上的陸子昂猛地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嘶鳴！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上挺了一下！心率瞬間飆到120！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如漿湧出！
    “師父！”張明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了！陸子昂那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在瘋狂地左右轉動！這不是無意識的！這像是在……掙紮？在抵抗？在試圖看清什麽？！
    “老陸！撐住！”宇文殤也看出不對勁了，他猛地想起什麽，撲回他的百寶箱，一陣亂翻，扯出一個纏滿膠帶、連著幾個破舊電極片的……便攜式腦電波監測儀玩具級魔改版）！“明宇！按住他！老子要給他‘腦內直播’做個信號增強！”
    張明宇死死按住陸子昂劇烈顫抖的肩膀。宇文殤手忙腳亂地把電極片貼在陸子昂的太陽穴和額頭，另一端連上那個破監測儀。儀器的屏幕閃爍了幾下，亮起一片混亂的波紋。
    “有了有了！”宇文殤緊張地盯著屏幕，隻見那片混亂的波紋中，突然出現了一段極其短暫、但異常規律的密集尖峰脈衝！緊接著又是一段！再一段！脈衝的間隔和強度，分明在重複著某種節奏！
    “摩斯密碼！”張明宇失聲叫道，他跟著糧票大叔學過一點基礎，“師父在發信號！”
    宇文殤立刻掏出紙筆，手抖得像帕金森晚期，艱難地記錄著脈衝的間隔：“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停！間隔……下一個！滴…滴…滴滴滴……”
    張明宇湊過去，看著宇文殤鬼畫符般的記錄，心髒狂跳，憑著記憶快速破譯：
    “第一個：.. . .. .rack？架子？）”
    “第二個：...  .. .  ..  .ocation！位置！）”
    “第三個：... .. ... .iy？百合？不對！等等……iy……片場？！片場的英文是set！不對！等等……iy……難道是……iy pond？荷花池？！橫店b區民國水牢旁邊那個道具荷花池？！”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恍然大悟！
    “荷花池！b17！師父昏迷前說的b17入口，就在荷花池底下！”張明宇激動地聲音都變了調！
    “還有！”宇文殤指著屏幕，“看！最後一段！一直在重複！. ... ...a） ... . .be） .. . .. .. .. . ..carried）！全都被帶走了？！帶走什麽？耗材？！”
    “是趙鐵柱！還有那些被控製的群演！”張明宇瞬間明白了陸子昂傳遞的恐怖信息，“他們都被帶走了！帶到那個入口裏去了！‘青萍’要在裏麵進行‘收割’！”
    就在這時！
    陸子昂的心率監測儀再次發出刺耳的警報！心率瞬間突破130！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般劇烈地痙攣起來！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窒息的聲響，眼角的血淚再次滲出！
    宇文殤的腦電波監測儀屏幕上，那代表陸子昂意識的混亂波紋，正被一股更龐大、更冰冷的、如同潮水般的灰色波紋瘋狂吞噬、覆蓋！那灰色波紋帶著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秩序感和……冰冷的殺意！
    【警告！外部強控信號壓製！】
    【37個腦電波源信號被強製同化！】
    【宿主意識碎片遭受‘格式化’攻擊！】
    【‘精神防火牆’徹底崩潰！】
    “師父！挺住！”張明宇目眥欲裂，死死抓著陸子昂冰冷的手，“宇文哥！快想辦法！”
    宇文殤看著屏幕上那代表陸子昂意識的微弱光點正在灰色潮水中苦苦掙紮、即將熄滅，又看看陸子昂痛苦到扭曲的臉和再次湧出的血淚，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
    “媽的！跟老子玩陰的？格式化我兄弟？”宇文殤雙眼赤紅，猛地從百寶箱最底層掏出一個巴掌大、纏著絕緣膠帶、還連著幾根裸露電線的黑色金屬塊——那玩意兒看著像塊板磚，但上麵有個鮮紅的按鈕，旁邊用記號筆潦草地寫著：“電磁脈衝土製）！慎用！範圍十米！敵我不分！”
    “老陸！對不住了！死馬當活馬醫！”宇文殤一咬牙，對著陸子昂的腦袋，狠狠按下了那個紅色按鈕！
    滋啦——嗡！！！
    一股無形的、強烈的電磁脈衝以那個金屬塊為中心猛地爆發開來！
    病房裏所有的電子設備瞬間失靈！監護儀屏幕一黑！燈光熄滅！宇文殤手裏的監測儀冒出一股青煙！
    陸子昂的身體如同被重錘砸中，猛地一彈！痙攣瞬間停止！喉嚨裏的嗬嗬聲也消失了！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癱回床上，徹底沒了聲息！連微弱的心跳似乎都停滯了一瞬！
    “師父——！！！”張明宇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
    黑暗籠罩了病房。隻有窗外城市的光汙染，在牆壁上投下斑駁而詭異的光影。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幾秒鍾後。
    備用電源啟動，病房的燈光掙紮著重新亮起，忽明忽暗。監護儀屏幕也重新亮起，刺耳的警報變成了代表心跳停止的、令人絕望的長鳴——
    嗶————————————
    屏幕上，代表陸子昂心跳的綠色線條，拉成了一條冰冷的、筆直的直線。
    張明宇呆呆地看著那條直線，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瞬間抽幹。宇文殤握著那塊還在冒煙的電磁脈衝“板磚”，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像一尊滑稽又絕望的雕像。
    滴。
    一聲微弱的、幾乎被長鳴掩蓋的電子音，從宇文殤腳下那個徹底報廢的腦電波監測儀殘骸裏發出。
    緊接著，那小小的、布滿裂紋的屏幕，在徹底熄滅前，頑強地、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屏幕上，沒有任何波形。
    隻有兩個用像素點拚成的、歪歪扭扭的漢字：
    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