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論“名譽校友”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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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原生態的《數字生活紀實》片子在社區文化節上意外獲讚,不僅讓小鄭幹事在領導麵前長了臉,更讓養老公寓“老年大學教學點”名聲大噪。
其他社區的老人們聽說這邊上課輕鬆實用、還能拍出“獲獎”紀錄片,紛紛打聽能不能“轉學”過來。
小鄭幹事幹勁更足了,三天兩頭跑來,不是商量著擴大招生規模,就是琢磨著開設“進階課程”,看陸子昂的眼神熱切得像看一座未經發掘的金礦。
陸子昂被這突如其來的“成功”搞得有點懵,同時警惕性大大提高。
他嚴防死守,堅決否定了所有“擴招”和“進階”的提議,理由十分充分:“地方小,坐不下。
老師少,教不過來。
最重要的是,”他指了指院子裏正為一塊桂花糕該誰吃而進行“友好協商”的張大媽和李大爺,“學風過於自由散漫,不利於係統教學。”
小鄭幹事看著那邊快要發展到太極推手階段的“學風”,深以為然,暫時打消了念頭。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老年大學總部不知從哪個渠道聽說了陸子昂的“事跡”很可能還是王導那大嘴巴吹出去的),竟然派人送來了一封燙金的聘書,聘請陸子昂為老年大學的“名譽校友”兼“特約生活導師”,邀請他“不定期分享人生智慧與生活美學”。
聘書送到時,陸子昂正和趙大爺蹲在牆角,研究一個破舊收音機還有沒有修好的價值。看著那金光閃閃、措辭玄乎的聘書,他第一反應是:“這能賣多少錢?”
趙大爺掂量了一下,撇撇嘴:“殼子是塑料的,鍍金,不值錢。不如多收倆舊手機。”
陸子頓感失望,隨手把聘書塞進了裝螺絲刀的工具箱裏,打算讓它發揮點實際作用——比如墊墊桌腳。
可他低估了這紙聘書在老人們心中的分量。
“名譽校友!還是特約導師!”張大媽得知後,聲音高了八度,“小陸院長!這可是大事!說明咱們的教學質量得到了官方認可!”
李大爺摸著胡子,若有所思:“生活導師……嗯,院長確實會生活。”主要指釣魚和遛彎。
劉奶奶甚至找來紅紙,想寫個喜報貼在公告欄,被陸子昂以“影響院子美觀”為由堅決製止了。
這“名譽校友”的頭銜像一道無形的枷鎖,雖然沒啥實際約束力,卻讓陸子昂感覺莫名多了點“偶像包袱”。
以前他溜達著去小賣部買冰棍,那是接地氣;現在再去,張大媽可能就會感慨:“看,陸導師即使吃著五毛錢的冰棍,也透著股看破紅塵的淡然。”
這讓他還怎麽好意思舔掉落在棍上的最後一點甜味?
更讓他頭疼的是,總部的“不定期分享”邀請,還真就不定期地來了。
第一次是個電話,客氣地邀請陸老師就“如何在新媒體時代保持內心的寧靜”做一次線上分享。陸子昂握著手機,沉默了十秒,回答:“關掉手機。”然後掛了電話。
第二次發了封郵件,請他談談“銀發群體的創造力挖掘”。陸子昂想了想,回複了一行字:“建議多觀察收廢品大爺的日常工作。”附了一張趙大爺正在高效踩扁易拉罐的背影照。
對方再沒聯係他。
陸子昂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沒想到幾天後,總部的一位副主任親自上門了,是個戴著金絲眼鏡、說話文縐縐的中年男人。
“陸老師,久仰大名!您的分享……呃,風格獨樹一幟,令人印象深刻!”副主任握著陸子昂的手,努力維持著笑容,“我們這次來,是希望邀請您參與我們新編寫的老年生活讀本,負責‘休閑娛樂’章節的撰寫,分享一些……嗯,您擅長的,比如垂釣、編織等方麵的經驗和心得。”
說著,他遞過來一本裝幀精美的樣書提綱和撰稿要求。
陸子昂翻看著那厚厚一遝要求,什麽“思想性”、“趣味性”、“指導性”三結合,什麽“字數不少於五千字”、“配圖需清晰美觀”……感覺比當年係統發布任務還可怕。
寫文章?還要五千字?殺了他吧。
他合上提綱,麵露難色:“主任,這個……我水平有限,怕寫不好,耽誤你們大事。”
“陸老師您太謙虛了!”副主任趕緊說,“您看,您能把垂釣升華到人生哲學,能把編織融入後現代藝術,這本身就是極高的境界!我們不需要教科書式的教程,就需要您這種充滿生活氣息和獨特感悟的文字!”
陸子昂聽得頭皮發麻。他哪來的感悟?他釣魚是因為懶得動,織毛衣是因為更懶得動腦子。
副主任見他不語,又加重了籌碼:“稿費從優!而且,我們會注明是由您這位‘名譽校友’傾情撰寫,這對提升您的個人影響力和咱們教學點的聲譽都大有裨益!”
陸子昂聽到“個人影響力”幾個字,立刻警鈴大作。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玩意兒。
他沉吟片刻,有了主意。
“主任,”他一臉誠懇,“不是我不願意寫。隻是我覺得,真正的‘休閑娛樂’,精髓在於‘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寫出來的,就成了套路,反而失了真味。”
副主任推了推眼鏡:“那您的意思是……”
“這樣吧,”陸子昂站起身,從工具箱裏掏出那本聘書,又從牆角拿過他那根舊魚竿和織了一半的抽象派毛衣,“這些,就是我全部的‘心得’和‘感悟’。你們拿去,放在讀本裏當插圖,絕對比五千字有說服力。”
副主任看著那鍍金塑料殼聘書、那傷痕累累的魚竿、那件看不出是人是鬼的毛衣,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這……這恐怕……”
“這才是最真實的生活。”陸子昂語氣深沉,把東西塞進副主任手裏,“至於文字部分,我覺得空白就挺好,留給讀者自己去感悟。這叫……留白藝術。”
副主任抱著那堆“心得”,張著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最終,他大概是覺得無法與陸子昂的“藝術境界”溝通,又或者單純是被那件毛衣的抽象程度震撼到了,抱著東西暈乎乎地走了,連告辭的話都說得不太利索。
陸子昂看著他倉皇離開的背影,鬆了口氣。
總算又糊弄過去一關。
他重新蹲回趙大爺身邊,拿起那個破收音機,擰了擰調頻旋鈕。
一陣刺耳的雜音後,竟然斷斷續續地傳出了咿咿呀呀的戲曲聲。
趙大爺咧嘴笑了:“嘿!還真讓你搗鼓響了!”
陸子昂也笑了,調整著角度,讓聲音更清晰些。
陽光暖暖地照在兩人身上,收音機裏放著老掉牙的戲文,院子裏,張大媽和李大爺的“桂花糕之爭”似乎達成了和解,正分吃著戰利品。
什麽名譽校友,什麽生活導師,什麽五千字心得。
都比不上修好一個破收音機來得有成就感。
陸子昂覺得,自己對“名譽”二字的修養,大概就是——別來煩我,讓我安靜地做個修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