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爺那熊熊燃燒的“集體主義”之火，在陸子昂這堵密不透風的“鹹魚之牆”上撞了幾回後，總算消停了些。
    雖然公寓公告欄上依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活動通知，但至少不再有人敢強行把陸子昂從溫暖的被窩或沙發裏挖出去了。
    大家默契地達成共識陸院長嘛，就讓他安靜地待著，這就是他對集體最大的貢獻。
    年關的腳步越來越近，空氣裏除了寒意，還摻進了一絲忙碌和喧囂。
    這種忙碌不同於錢大爺那種人為製造的“熱鬧”，它是一種更具體、更瑣碎，也更無法避免的年末慣性。
    養老公寓也不例外。
    大掃除、備年貨、聯係子女確定回家過年的日程、以及應對各種突如其來的檢查和慰問……小鄭幹事忙得腳不沾地，臉上的笑容都透著一股疲憊的程式化。
    就連老人們，也被這種氛圍裹挾著。
    張大媽開始頻繁和女兒電話討論年夜飯菜單（雖然最終還是在食堂吃），李大爺的兒子寄來了新年禮物（一個帶語音提醒的智能藥盒，被李大爺吐槽“還沒我記性好”），劉奶奶則戴著老花鏡，開始給遠方的孫輩寫長長的、字跡顫抖的信。
    就連“總裁”，似乎都感知到了什麽，變得更加黏人（或者說，更理直氣壯地霸占陸子昂的毛衣和膝蓋），仿佛在提前尋求過年期間投喂的保障。
    唯有陸子昂，像是激流中的一塊頑石，依舊最大限度地維持著他的低功耗狀態。
    外界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他自動過濾掉了所有與“年”有關的焦慮和忙碌。
    小鄭幹事拿著大掃除分工表來找他“陸老師，您看您負責擦活動室窗戶怎麽樣？
    您眼神好！” 陸子昂盯著棋盤（自己跟自己下），頭也不抬“頭暈，恐高。” 小鄭幹事“……”
    張大媽興衝衝地拿來兩副春聯讓他挑“小陸院長，看看哪個寓意好？
    是‘天增歲月人增壽’還是‘平安如意步步高’？”
    陸子昂掃了一眼“字多的那個吧，看著暖和。” 張大媽“……這跟暖和有什麽關係？”
    李大爺試圖拉他一起研究那個智能藥盒“老陸，你來聽聽，這聲音是不是有點吵？能不能給它調小點或者換個聲兒？”
    陸子昂接過藥盒，掂量了一下，然後非常熟練地……摳掉了電池。
    “好了，沒聲了。”
    他遞回去。 李大爺“……我是想讓它出聲提醒我，不是讓它啞巴！”
    他對各種“年終總結”、“新年展望”的談話更是完全屏蔽。
    別人討論兒女何時回來，他關心食堂年夜飯加不加菜；
    別人感慨又老一歲，他琢磨今年冬天好像比去年暖和點，適合釣魚的日子多了；
    別人互道新年祝福，他點點頭，回一句“嗯，飯好了”。
    他仿佛給自己安裝了一個強大的“年關噪音自動屏蔽係統”，隻接收最本質的信息溫度、食物、以及是否需要起身活動。
    然而，完全屏蔽終究是理想狀態。總有那麽一兩個瞬間，年的氣息會穿透屏障，輕輕撞他一下。
    比如，他看到劉奶奶小心翼翼地把她父親那本曲譜原件拿出來，用軟布仔細擦拭，然後對著那份大字體的複印件，輕聲哼起一首調子更為蒼涼古舊的年謠。
    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力量，讓嘈雜的活動室都安靜了幾秒。
    比如，趙大爺默默地把回收來的最好一批紙板和新報紙整理好，塞進公寓庫房，嘟囔著“過年了，廢品站都關門，得備著點”。
    再比如，小韓帶著點心鋪的新年禮盒過來，不再是搞直播，而是老老實實陪著老人們說了會兒話，還給“總裁”帶了個毛線織的小紅帽（被“總裁”極度嫌棄地甩掉了）。
    這些細微的、不喧鬧的瞬間，像小小的針尖，輕輕刺破陸子昂那層懶洋洋的殼，露出裏麵一點柔軟的東西來。
    年夜飯那天，食堂果然加了硬菜，氣氛也比平時熱鬧許多。
    電視裏放著喧鬧的晚會，老人們互相敬著果汁飲料，說著吉祥話。
    王嬸甚至給每桌都額外送了一小碟她親手做的、據說是家鄉味道的年糕。
    陸子昂坐在熱鬧的邊緣，慢悠悠地吃著菜。
    味道很好，但他依舊沒有參與那些熱鬧的交談和祝福。
    隻是在飯快吃完時，他端起那杯快見底的茶水，對著同桌的錢大爺、張大媽、李大爺、劉奶奶他們，隨意地晃了一下，說了一句“那什麽……吃著啊。”
    沒有華麗的祝酒詞，甚至沒什麽具體內容。
    但大家都愣了一下，然後都笑了起來，紛紛端起杯子回應 “吃著呢吃著呢！” “院長你也吃！” “這魚不錯！”
    一句最平常不過的話，在這個特定的時刻，反而顯得格外實在和暖心。
    吃完飯，陸子昂溜達回房間。窗外傳來零星的鞭炮聲（雖然市區禁放，但總有人偷偷放幾個），夜空偶爾被遠處的煙花照亮一瞬。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然後走到角落，從那個“非遺”木盒裏，拿出劉奶奶父親那支舊笛子。
    他不會吹，隻是拿在手裏看了看，用手指摸了摸那些因為常年撫摸而顯得格外溫潤的孔洞。
    然後，他又把它放了回去。
    轉過身，“總裁”正蹲在床上，歪著頭看著他，金色的眼睛裏映著窗外的流光。
    “看什麽看，”陸子昂走過去，揉了揉貓腦袋，“過年了，也沒給你準備紅包。”
    “總裁”享受地眯起眼，喉嚨裏發出咕嚕聲。
    外麵的喧囂依舊隔著，但似乎也不再那麽吵了。
    年關嘛，總會過去的。
    過去了，日子還是照樣過。
    他打了個哈欠，決定早點睡。
    畢竟，明天早上，食堂的早飯肯定不會因為過年而晚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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