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通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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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7 章:通婚風波蒙古女子的南嫁困境)至元四十二年?揚州鹽商巷)
    揚州鹽商巷的青石板路被秋雨打濕,泛著油光。阿勒坦扶著門框打量巷口的牌坊,皮袍下擺沾著的江南水汽,讓她總想起草原的幹燥。三日前,她跟著丈夫李三揚州小有名氣的鹽商)從盱眙遷來,嫁妝裏的蒙古包被拆成木架,堆在院角 —— 李三說 “江南住瓦舍才體麵”,可她總覺得青磚 as 不如氈房暖和。
    “阿姐,這花樣子真好看。” 隔壁的張嫂送來繡繃,見阿勒坦正用草原的羊毛線繡狼圖騰,忍不住咋舌,“隻是…… 咱們這兒嫁女兒,都繡鴛鴦。” 阿勒坦摸著繡品上的狼耳,用生硬的漢語答:“狼是草原的靈,能護家。” 她從懷裏掏出塊奶豆腐,塞給張嫂的孫子,孩子卻被她腕上的銅鐲刻著蒙古文 “吉祥”)嚇哭了。
    李三回來時,帶著一身鹽倉的鹹腥味。他見阿勒坦又在擺弄馬鞍被改造成了院門口的石凳),歎道:“阿坦,別總弄這些北地物件,街坊看了會說閑話。” 阿勒坦卻指著院牆上的爬山虎:“它們能爬滿漢人的牆,我的馬鞍為什麽不能當石凳?” 李三沒再勸,隻是把新買的漢式珠釵插在她發間 —— 那是他用三擔鹽換來的,想讓她看起來 “像個江南婦人”。
    第七日清晨,阿勒坦提著銅壺去巷口打水,剛拐過牌坊,就被三個醉醺醺的漢子攔住。領頭的是巷裏的潑皮王二,腰間別著柄鏽刀,是去年從潰兵手裏搶的。“喲,這不是李三娶的韃婆嗎?” 王二噴著酒氣,伸手就要掀她的皮袍,“聽說你們草原女人不穿中衣?讓爺們開開眼!”
    阿勒坦猛地後退,銅壺砸在地上,水濺濕了王二的靴子。她雖自幼學過騎射,卻在江南的窄巷裏施展不開,隻能攥緊拳頭:“我是李三的妻子,你們敢無禮?” 另一個瘦猴似的漢子怪笑:“李三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賣鹽的,也敢娶韃子女人?這揚州城的地,還輪得到你們北人撒野?” 他們撿起地上的石子,砸向阿勒坦的頭巾,羊毛頭巾被打落在泥裏。
    恰好送鹽的夥計路過,見此情景趕緊跑回鹽倉報信。李三趕到時,正看見王二撕扯阿勒坦的衣袖,他抄起扁擔就衝過去:“王二!你敢動我媳婦試試!” 王二被扁擔掃中肩膀,卻笑得更凶:“李三,你娶個韃婆就是通敵!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 這話戳中了李三的軟肋 —— 他的鹽引還攥在官府手裏,哪敢真惹事。
    李三拉著阿勒坦去揚州府衙報案,知府周望正在審一樁偷稅案,見是 “蒙古婦人被騷擾”,眉頭立刻皺起來。他放下驚堂木,打量著阿勒坦的皮袍,又瞥了眼李三遞上的婚書蓋著盱眙縣衙的紅印),慢悠悠道:“地痞騷擾,小事一樁。” 他對衙役說,“去把王二那幾個潑皮叫來,杖十,罰他們賠些錢,這事就了了。”
    “大人!” 李三急了,“他們不僅辱罵,還動手撕扯,怎能隻杖十?” 周望撚著胡須,壓低聲音:“李掌櫃,你娶北地女子本就惹眼,若真嚴懲,傳出去說我揚州府偏護蒙古人,徐清叟大人的門生們又要參我一本。” 他指的是被貶福州前仍在朝中遍布眼線的徐清叟,“如今南北剛緩和,別把事鬧大,對你的鹽生意也沒好處。”
    阿勒坦聽不懂這些彎彎繞,隻看見周望的官帽上鑲著的孔雀翎在搖晃,像極了草原上騙人的巫師羽毛。她突然開口:“官爺,在草原,誰動了我,我阿爸會打斷他的腿。” 周望被她直白的話噎住,揮手道:“退下吧,三日後領賠償便是。” 走出府衙時,阿勒坦攥著李三的手,掌心全是汗:“你們漢人的官,不護百姓嗎?”
    五日後,“揚州知府輕判辱蒙古婦人者” 的消息順著運河傳到虎首堡。蕭虎正在軍器坊查看新造的弩箭,聽完張誠的回報,將弩箭狠狠砸在鐵砧上:“周望當我虎首堡是擺設?” 他對帳外喊:“阿古拉!” 蒙古百戶阿古拉掀簾而入,銅牌在腰間撞出脆響:“將軍!”
    “帶五十騎兵,去揚州城外紮營。” 蕭虎的聲音冷得像冰,“不用進城,不用找官府,就在鹽商聚居的南門外,豎起‘虎首堡巡查’的旗,貼告示 ——‘凡我族人在南朝受辱,不問緣由,必討還’。” 他頓了頓,補充道,“別動手,別擾民,就站著,讓揚州人看看,我們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阿古拉領命時,周顯在旁低聲勸:“將軍,這樣會不會激化矛盾?” 蕭虎冷笑:“矛盾本就存在。我若忍了,他們會覺得蒙古人可欺,以後通婚的弟兄們隻會更難。這不是為阿勒坦一個人,是為所有在南邊討生活的北人立規矩。” 他看著阿古拉的騎兵消失在官道盡頭,忽然道,“再備份厚禮,送史彌遠府裏 —— 就說‘南嫁不易,望相爺體恤’。”
    史彌遠收到蕭虎的 “厚禮” 時,正在看揚州送來的稅銀賬冊。禮盒裏沒有金銀,隻有兩匹西域的羊絨,附了張字條:“阿勒坦的銅鐲,該配漢地的公道。” 老丞相捏著字條,指尖在 “公道” 二字上反複摩挲。
    “相爺,要管嗎?” 心腹問,“周望是徐清叟的舊部,咱們正好借這事敲打他。” 史彌遠卻盯著賬冊上的鹽稅數字 —— 揚州鹽稅占南宋國庫的三成,李三這樣的鹽商是納稅主力,若他們因這事寒了心,或被蕭虎拉攏,損失就大了。更重要的是,蕭虎的騎兵已在揚州城外亮了相,若官府再不作為,北境必以此為借口關閉互市,那損失的可就不止鹽稅了。
    他提筆寫了張便條,命人快馬送揚州:“王二等人尋釁滋事,辱及外邦,實乃藐視國法,著重判杖五十,流放三千裏;周望處事敷衍,罰俸半年,親向李三夫婦致歉。另,製‘和睦之家’牌匾一方,由知府親送其門,以彰教化。” 寫完,他將蕭虎的字條扔進火盆:“蕭虎這步棋,是逼我選邊站啊。”
    揚州府衙接到史彌遠的便條時,周望正在後堂喝悶茶。見了 “重判” 二字,他把茶碗重重一擱 —— 他早該想到,史彌遠絕不會為了一個徐清叟舊部,得罪能帶來互市利益的蕭虎。“去,” 他對衙役道,“把王二那幾個潑皮押來,按相爺的意思,往重裏判!”
    杖五十的刑罰在鹽商巷口執行,王二的慘叫聲傳遍半條街。李三扶著阿勒坦站在門內,見王二被打得皮開肉綻,流放嶺南的文書也已寫好,低聲道:“阿坦,官府給咱們做主了。” 阿勒坦卻望著巷口那棵老槐樹,去年有隻北歸的雁,就在這樹上搭過巢。
    三日後,周望親自捧著 “和睦之家” 的牌匾上門,紅綢金字,煞是體麵。他對著阿勒坦作揖:“前幾日是本官處事不當,還望夫人海涵。” 阿勒坦沒接牌匾,隻是轉身從屋裏拿出個銀鐲子 —— 是李三連夜請銀匠打的,樣式簡單,卻打磨得光滑。“這個,比牌匾暖。” 她把鐲子套在腕上,銅鐲與銀鐲碰撞出輕響,像在說什麽悄悄話。
    揚州南門外的蒙古騎兵紮營三日,始終沒進城。阿古拉每日隻帶兩個親兵,在鹽商巷口轉一圈,見李三夫婦出門買東西,便遠遠頷首,然後轉身回營。直到看見周望送牌匾的隊伍,他才對親兵道:“收拾營帳,回虎首堡。”
    撤離時,有鹽商壯著膽子問:“官爺,你們這就走了?” 阿古拉指了指巷牆上的告示已被百姓拓了無數份):“字還在,就夠了。” 騎兵們的馬蹄聲漸漸遠去,揚起的塵土落在剛貼的 “和睦之家” 牌匾上,像給那金字蒙了層紗。李三看著騎兵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蕭虎的騎兵從不是來打仗的,是來告訴所有人 —— 有些底線,碰不得。
    風波過後,鹽商巷的氣氛變了。張嫂又來送繡繃,這次帶了塊江南的蘇繡,上麵繡著草原的雄鷹:“讓你家爺們看看,咱們漢人也能繡你們的鷹。” 賣豆腐的老漢每天多送半塊豆腐,說 “蒙古妹子做的奶豆腐,比豆腐腦還香”。連最排外的雜貨鋪老板,也開始給阿勒坦留著北地的花椒。
    阿勒坦卻還是老樣子,白天幫李三記賬她學漢話快,算術比李三還準),晚上在院裏用羊毛線繡東西。有回張嫂看見她繡的不是狼,是隻江南的鴛鴦,隻是鴛鴦的翅膀上,繡了圈蒙古的卷草紋。“這是……” 張嫂疑惑道。阿勒坦笑了:“鴛鴦有狼的翅膀,就能飛過淮河來看爹娘了。”
    臨安的史彌遠收到周望的回報,得知阿勒坦更愛銀鐲而非牌匾,忍不住笑了:“倒是個實在女子。” 他對心腹道,“把那‘和睦之家’的牌匾樣式抄下來,發往淮南各府,凡漢蒙通婚且和睦者,都給一塊 —— 不用金的銀的,木頭的就行,讓百姓知道,朝廷認這個理。”
    心腹不解:“相爺,您這是……” 史彌遠望著窗外的梧桐葉:“蕭虎用騎兵立威,我用牌匾立信。他要的是北人不受辱,我要的是南人不排外。這通婚啊,看著是家事,其實是國事。真能讓他們安穩過日子,淮河的盟約,才算真的立住了。” 他想起蕭虎送來的羊絨,摸著那細膩的質地,忽然覺得南北之間的堅冰,或許真能被這些柴米油鹽的暖,慢慢融開。
    深秋的某個傍晚,李三算完賬,見阿勒坦正對著銅鏡試新做的漢式夾襖。夕陽透過窗欞,照在她腕上的銀鐲和銅鐲上,兩種光混在一起,溫溫柔柔。“阿坦,” 李三走過去,“下個月去盱眙互市,給你扯塊蜀錦做披風?” 阿勒坦搖頭,指著院角那堆拆了的蒙古包木架:“把這些改成箱子,裝你的鹽賬,比披風有用。”
    院牆上的 “和睦之家” 牌匾被雨水洗得發亮,李三總說該擦擦灰,阿勒坦卻覺得不用 —— 木頭的東西,沾點煙火氣才好。就像她腕上的鐲子,銀的來自江南,銅的來自草原,碰在一起會響,卻誰也沒硌著誰。
    夜深時,巷口的打更人敲著梆子走過,看見李三家的窗還亮著燈。燈光裏,隱約有兩個人影在說話,一個說漢話,一個說蒙古話,慢慢的,就分不清誰在說什麽了,隻聽見銅鐲與銀鐲的輕響,和著窗外的風聲,在鹽商巷的夜色裏,輕輕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