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冬日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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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0 章:冬日互助漢蒙農戶的跨江協作)至元四十二年冬?淮河兩岸)
淮河的冰結得正厚,北岸的蒙古牧戶巴特爾蹲在牛棚前,看著三頭瘦骨嶙峋的犛牛直歎氣。棚頂的積雪化了又凍,在木梁上結出冰棱,犛牛啃著帶冰碴的幹草,反芻聲有氣無力。“再沒有新草料,開春就得宰了吃肉。” 他用蒙古刀劈開一塊凍土,土塊裏混著枯黃的草根 —— 這是草原帶來的草料,早就被牛啃得隻剩渣。
南岸的徐州漢農劉二也在犯愁。他蹲在自家柴房,翻著最後幾捆艾草,葉子已經發黑。“往年這時候,早該去山裏割新草熏棚了,今年雪大,進山的路全封了。” 他的牛棚裏堆著半車碎木,是準備修補農具的,可沒有艾草熏棚防菌,牛群開春準得鬧病。妻子抱著剛縫好的棉絮進來:“聽說北岸的蒙古人有辦法?去年他們的牛冬天就沒生病。”
兩岸的炊煙都比往常稀。北岸的蒙古包外,婦人們正用羊皮裹著凍僵的菜窖;南岸的茅舍前,漢子們揮著鎬頭鑿冰取水。寒風卷著雪沫掠過冰封的河麵,把兩邊的愁緒攪在一處 —— 誰都知道,這個冬天熬不過去,來年的春耕就是空談。
張誠在盱眙的公估處翻著越冬賬冊,見北岸報來 “缺草料三百捆”,南岸報 “缺防菌艾草兩百斤”,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推開窗,望著河麵上被踩實的冰橋,宋兵與蒙古兵正隔橋對峙,靴底碾過冰麵的聲響脆如裂玉。“去南岸傳個話。” 他對書吏道,“問趙製置使的人,願不願意換些東西。”
南宋主簿周鼎在盱眙縣衙核點軍糧,聽說張誠要 “互換物資”,起初以為是圈套。“蒙古人能有什麽好東西?” 他摸著案上的防菌藥方,那是去年從蒙古軍醫那學來的,用艾草混狼糞熏棚,效果比漢地的法子好。正猶豫時,糧官來報:“周主簿,軍戶的牛棚已有三頭牛染病,再沒有好法子,怕是撐不到開春。”
周鼎咬了咬牙,跟著張誠的人上了冰橋。張誠穿著件半舊的棉袍,站在冰橋中央等他,腳下的冰麵映出兩人模糊的影子。“北岸有艾草,是蒙古人從草原帶來的種子種的,比咱們的藥效強。” 張誠哈著白氣,“他們缺草料,咱們的麥秸多,正好能換。” 周鼎盯著他腰間的 “公估處” 木牌:“隻換艾草?” 張誠笑了:“還能換法子 —— 他們會加固牛棚防雪,咱們會儲存麥秸防潮,互相學學,都能過好這個冬。”
冰橋的裂縫裏滲出水珠,凍成細小的冰碴。兩人的影子在冰麵重疊又分開,像筆沒寫定的交易。
三日後的冰橋成了臨時集市。北岸的蒙古兵趕著馱艾草的雪橇過來,艾草用麻繩捆得整整齊齊,帶著清苦的藥香;南岸的宋農推著裝滿麥秸的獨輪車,麥秸曬得幹燥,能鋪在牛棚當褥子。張誠與周鼎站在橋中監秤,天平的兩端,一邊是艾草,一邊是麥秸,秤杆平得像結凍的河麵。
劉二抱著兩捆艾草往回走,氈靴踩在冰上打滑,一個蒙古婦人伸手扶了他一把。“這個,要曬三天再熏。” 婦人用生硬的漢語說,指著艾草上的枯葉,“不然,牛會咳嗽。” 劉二趕緊道謝,從懷裏掏出個烤紅薯塞給她 —— 那是妻子早上特意多烤的,裹在棉襖裏還熱乎。婦人愣了愣,塞回個奶疙瘩,膻味混著紅薯的甜香,在寒風裏纏成一團。
巴特爾扛著麥秸往蒙古包走,見劉二的獨輪車陷進冰縫,放下自己的東西就去幫忙。兩人合力把車抬出來,麥秸撒了一地,巴特爾卻笑得爽朗:“你們的麥秸軟和,比草原的幹草強。” 劉二看著他凍得通紅的手,想起妻子的話,從車底抽出把修好的木鍁:“這個送你,鏟雪好用。” 木鍁的柄上纏著防滑的麻繩,是漢地的手藝。
冰橋上來往的人漸漸多了。蒙古人用羊皮換漢人的棉絮,漢人用鐮刀換蒙古人的獸皮繩,沒誰提 “盟約” 二字,卻都知道,這點交換能讓這個冬天好過些。
劉二的牛棚裏,巴特爾正踩著木凳幫他加固棚頂。蒙古漢子身手矯健,踩著晃悠的木凳也穩如平地,手裏的斧頭劈得木屑紛飛。“這樣,雪就壓不塌了。” 他指著新添的橫梁,那是用漢地的榫卯法接的,比蒙古包的支架結實,“草原的風比這猛,我們都這麽弄。”
劉二蹲在地上用麥秸鋪牛欄,聽著巴特爾的話直點頭。他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往灶房跑,端來一碗滾燙的薑茶:“喝這個,驅寒。” 巴特爾接過來,碗沿燙得他直搓手,卻一口灌了下去,辣得直咂嘴:“比馬奶酒夠勁!” 兩人相視而笑,哈出的白氣在牛棚裏凝成霧,混著艾草的清香,竟比炭火還暖。
北岸的蒙古包外,劉二正教巴特爾的妻子儲存麥秸。“要墊在木板上,離地麵半尺,不然會受潮。” 他用樹枝在雪地上畫示意圖,“再撒點草木灰,能防蟲子。” 蒙古婦人聽得認真,懷裏的孩子伸手去抓劉二腰間的鐮刀,劉二笑著解下來給他把玩 —— 那鐮刀的木柄纏著紅繩,是漢地的辟邪物。
牛棚裏的牛忽然哞哞叫起來,是北岸的犛牛隔著冰麵在應和南岸的黃牛。叫聲混著兩人的笑談,穿過風雪,在河麵上蕩開圈圈漣漪。
傍晚收工時,劉二邀巴特爾在田埂上歇腳。他從懷裏掏出個粗麵饅頭,掰了一半遞過去;巴特爾摸出個牛皮袋,倒出半塊奶豆腐。饅頭的麥香混著奶豆腐的酸,在兩人手裏換著味。
“你們的麥子,明年能收多少?” 巴特爾咬著饅頭問,渣子掉在雪地上,立刻被凍住。劉二指著遠處的麥田:“要是雪下得勻,畝產少說兩石。” 他忽然想起什麽,“你們的牛,開春能借我耕地嗎?我付麥種。” 巴特爾拍著胸脯:“不用付!你教我們種麥子,我們幫你耕地,這才叫換!”
雪又開始下了,細小的雪粒落在兩人的肩頭。劉二把剩下的饅頭揣回懷裏:“回家給娃留著。” 巴特爾也收起奶豆腐:“我家小子也等著呢。” 他們起身往各自的岸邊走,腳印在雪地上並排延伸,像兩條暫時交匯的河。
趙葵在南岸的了望塔上,用望遠鏡看著冰橋上的動靜。見劉二與巴特爾分食幹糧,他忽然放下望遠鏡,對參軍道:“去把庫房的備用棉絮取五十床,送北岸去。” 參軍一愣:“製置使,咱們的軍戶也缺棉絮……” 趙葵指著河麵:“他們的牛能幫咱們耕地,他們的法子能保咱們的牛不生病,這點棉絮換來年的收成,值。”
北岸的望北台上,蕭虎也在看。周顯遞來件狐裘:“將軍,天太冷了。” 蕭虎沒接,隻是望著南岸送棉絮的隊伍上了冰橋:“趙葵不傻。” 他想起去年秋收時,南岸的宋兵幫北岸的蒙古人搶收麥子,就為了換過冬的柴火。“百姓比當官的聰明。” 蕭虎忽然道,“他們知道誰能讓他們活下去,誰不能。”
寒風掀起兩人的披風,南岸的 “宋” 字旗與北岸的狼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角偶爾會同時指向河麵,像在無聲地達成某種共識。
北岸的蒙古包群裏,劉二的妻子正教蒙古婦人納鞋底。“針腳要密,不然不耐寒。” 她捏著頂針,在厚厚的牛皮上紮孔,“你們的皮靴雖好,雪水滲進去還是會凍腳。” 蒙古婦人學得慢,針尖總紮到手,卻不肯停,用生硬的漢語說:“學會了,給娃做。”
南岸的茅舍前,巴特爾的妻子帶著蒙古孩子學編草繩。“這樣繞三圈,就結實了。” 她用麥秸演示,草繩在手裏轉得飛快,“捆柴火、綁棚子都能用。” 漢家的孩子們圍著看,有個膽大的伸手去摸她的銀圈,她笑著摘下來給孩子戴上,銀圈在雪光裏閃著亮。
孩子們很快混熟了。蒙古孩子教漢家娃用雪塊堆狼,漢家娃教蒙古孩子用麥秸編小馬,在雪地上追逐打鬧,把大人們的顧慮踩在腳下。劉二的小兒子舉著個雪狼跑過來,巴特爾的兒子舉著個草馬迎上去,兩個玩具在雪地裏一碰,竟像成了朋友。
張誠在公估處的賬冊上添了新條目,不用蒙漢雙語,隻用簡單的圖畫:一把鐮刀換三張羊皮,十捆麥秸換五捆艾草,旁邊畫著兩個笑臉。書吏不解:“張大人,這不合規矩。” 張誠指著窗外:“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看他們換得高興,比記多少銀子都強。”
周鼎在南岸的賬冊上也記了筆:“冬月,與北岸互換物資,得防菌艾草二百斤,教其儲糧法;授其麥秸三百捆,學其固棚術。” 他猶豫了一下,在末尾添了句,“百姓相安,無爭鬥。” 寫完覺得不妥,又改成 “百姓相樂”,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像在確認這個詞的分量。
兩份賬冊隔著冰封的河麵,記著同一件事。沒有權謀算計,隻有柴米油鹽的實在,卻比任何盟約都更牢固。
深夜的風雪更大了。劉二想起巴特爾的牛棚橫梁不夠,披衣起床,扛著兩根新伐的木料上了冰橋。北岸的蒙古包還亮著燈,巴特爾正對著油燈研究他送的木鍁,見劉二冒雪送來木料,眼眶忽然紅了。“這點事,還值得你跑一趟?” 他把木料往棚裏拖,“我這有剛熬的奶茶,暖暖身子。”
同一時刻,巴特爾的妻子想起劉二的牛棚缺塊擋風的氈布,叫醒丈夫,抱著塊新鞣的羊皮往南岸去。劉二的妻子正對著油燈縫棉鞋,見蒙古婦人頂著風雪送來羊皮,趕緊往她手裏塞了雙剛做好的棉襪:“穿上,腳就不冷了。”
風雪中的冰橋上,兩束昏黃的燈籠在移動,像兩顆互相牽掛的心。燈籠的光暈在冰麵交疊,把寒夜燙出兩個小小的暖洞。
冬日前的最後一場雪,下得又急又猛。劉二與巴特爾並肩站在冰橋上,看著兩邊的牛棚 —— 北岸的棚頂壓著厚雪,卻穩穩當當;南岸的棚裏,牛群嚼著帶艾草味的麥秸,毛色發亮。“這雪好。” 劉二說,“開春化了,麥子準長得旺。” 巴特爾點頭:“咱們的牛也能上膘了。”
趙葵與蕭虎又在各自的了望台上相望。這次,兩人都沒帶隨從,隻是站著,看著河麵上漸漸消融的冰紋。“百姓要的,不過是飽飯。” 趙葵低聲自語,聲音被風吹過河麵,竟像飄到了北岸。蕭虎仿佛聽見了,接了句:“所以這盟約,得讓他們信。”
冰麵下的水流開始湧動,發出細微的聲響。兩岸的草芽正悄悄頂破凍土,帶著互贈的暖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攢著勁 —— 它們不管什麽南北,隻知道冬天快過了,春天該來了。
張誠在公估處的窗上嗬出一團白氣,用手指畫了個笑臉。窗外,雪還在下,卻已有了幾分溫柔,像在為這場跨越寒冬的互助,蓋上一層幹淨的棉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