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盜水者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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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湮右臂的灰白晶體如同貪婪的苔蘚,緩慢而堅定地向上蔓延,每一次細微的滋長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力量被抽離的虛弱感。他用燼脈之血喂養的噬魂血藤,如同一個不穩定的毒瘤,暫時壓製了幽凰傷口中幽紫絲線的瘋狂,卻也像一個倒計時的沙漏,提醒著他自身付出的慘烈代價。斷腕的老醫師沉默地處理著暮湮右臂晶化邊緣的皮膚,試圖用一些苦澀的藥汁延緩侵蝕,但效果微乎其微。
洞穴外,冥骸墟的絕望並未因暮湮的自我犧牲而減輕分毫。骨鏽病的陰影如同瘟疫般擴散,沉骸穀的混亂蔓延到了更廣闊的骸骨荒原。生存的本能,在死亡的步步緊逼下,扭曲成了最原始的瘋狂。
“淨水!我們需要淨水!”
“聖宗的水源被汙染了!隻有燼墟靈族祖地深處還有幹淨的泉眼!”
“守衛森嚴…根本進不去…”
“難道就在這裏渴死?變成石頭?!”
絕望的議論在風中傳遞,如同鬼魂的嗚咽。暮湮偶爾拖著疲憊的身軀在洞穴附近警戒,湮瞳的視野能捕捉到遠處人群眼中那被恐懼和饑渴燒灼的、近乎野獸般的綠光。資源,尤其是維係生命的淨水,成了比黃金珍貴萬倍的催命符。
就在這種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氣氛中,一個事件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一個名叫“岩彪”的漢子,曾是燼墟靈族一支外圍狩獵隊的首領,性格剛烈火爆。他的女兒,一個隻有七八歲的小女孩,在骨鏽病蔓延的恐慌中與大部隊失散,最終被找回時,已經因為極度脫水和吸入過多骸骨塵埃而陷入高燒昏迷,小小的身體上甚至開始浮現出細微的灰白斑點!岩彪抱著女兒,跪遍了所有臨時聚集點,哀求哪怕一口淨水救命,換來的隻有冷漠的拒絕和更深的絕望。在女兒生命垂危的刺激下,絕望的父親選擇了最瘋狂的道路——他糾集了幾個同樣走投無路的亡命徒,趁夜襲擊了燼墟靈族一支守護祖地水源外圍的小型補給隊!
襲擊成功了,他們搶到了幾袋珍貴的淨水。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補給隊的守衛進行了激烈的抵抗,岩彪帶去的人非死即傷。而他本人,在抱著幾袋淨水試圖逃回女兒藏身的骸骨縫隙時,被聞訊趕來的、由熵魘聖宗暗中操控的“秩序維持隊”當場抓獲!
“秩序維持隊”的頭目,一個穿著帶有熵魘聖宗暗紋皮甲、眼神陰鷙的中年人,名為“刑鷲”。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進行任何像樣的審判。他需要殺雞儆猴,需要用最血腥的手段震懾住這片即將徹底失控的土地。
於是,在距離暮湮藏身洞穴不算太遠的一片相對開闊的骸骨平原上,一座粗糙但充滿威懾力的絞刑架被迅速架起。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瘟疫,迅速傳遍了附近的流亡者聚集點。當暮湮被老醫師焦急地喚醒,攙扶著走出洞穴時,看到的是黑壓壓一片、被驅趕著聚集到絞刑架周圍的麻木人群。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彌漫著恐懼、絕望,還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病態的好奇。
絞刑架下,岩彪被扒掉了上衣,露出精壯但布滿新舊傷痕的上身。他的雙手被粗糙的骨鏈反綁在身後,臉上沒有絲毫恐懼,隻有一片死灰般的平靜和眼底深處燃燒著的不甘火焰。他的目光死死盯著人群外圍某個方向,那裏,一個瘦小的身影被一個老婦人死死抱住,正是他高燒昏迷、氣息奄奄的女兒!小女孩似乎被巨大的恐懼和嘈雜聲驚醒,正發出微弱而驚恐的哭泣。
“岩彪!私通叛逆,襲擊補給,盜取族中戰略淨水,罪無可赦!”刑鷲站在絞刑架旁,聲音冰冷刺骨,如同刮骨的鋼刀。他的目光掃過下方麻木的人群,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今日,以儆效尤!行刑!”
沒有辯解,沒有求饒。岩彪隻是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兒的方向,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
粗糙的、浸透了油脂和汙穢的絞索,套上了岩彪的脖頸。
暮湮站在人群的邊緣,右臂晶化帶來的冰冷刺痛似乎都麻木了。他看著那個為了女兒鋌而走險的父親,看著他眼中那絕望卻不肯熄滅的光,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想到了沉骸穀的混亂,想到了自己為了幽凰所做的選擇…都是為了守護,最終卻都滑向了深淵的邊緣。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阻止它!阻止這場荒謬的屠殺!
然而,就在他右臂殘留的燼脈之力下意識地微微鼓蕩,左眼湮瞳的漩渦即將不受控製地開啟的瞬間——
絞索猛地收緊!
咯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清晰地響起!
岩彪的身體劇烈地抽搐、挺直!他的臉瞬間漲成紫紅色,眼球可怕地凸出,布滿了血絲!他張大了嘴,卻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窒息聲。他的雙腳徒勞地蹬踹著空氣,每一次抽搐都牽動著下方人群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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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了。隻有那垂死掙紮的軀體在絞架上晃動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輕微吱呀聲。
暮湮的動作僵住了。湮瞳深處剛剛燃起的漩渦驟然熄滅,隻剩下冰冷的死寂。他看著那掙紮的身影,看著人群中那個被老婦人捂住眼睛、卻依舊在指縫間發出微弱嗚咽的小女孩,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憤怒席卷了他。他救不了所有人。他甚至連自己都在被緩慢地吞噬。
終於,岩彪的掙紮停止了。身體如同破敗的麻袋,無力地垂掛在絞索下。紫紅色的臉上,那雙凸出的、充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地“望”向人群,望向女兒的方向。那眼神裏凝固著不甘、憤怒,還有…一種穿透生死的怨毒!
就在刑鷲的手下準備上前解下屍體時,異變突生!
岩彪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瞳孔深處,似乎有某種怨毒的光芒猛地一閃!他僵硬的脖頸,竟然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猛地轉動!那雙失去焦距、卻仿佛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球,直勾勾地、跨越了人群,死死地釘在了暮湮的身上!
一個嘶啞、破碎、如同從九幽地獄中擠出來的聲音,竟然從他那已經失去生命的喉嚨裏迸發出來,帶著無盡的詛咒和穿透靈魂的寒意:
“暮湮…你…和那永燼天闕裏的…炁無涯…都是…吞噬生命的…怪物!!”
轟——!
這突如其來的、來自死者的詛咒,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平原上炸響!所有人都驚呆了!連刑鷲都臉色微變,難以置信地看著絞架上那具詭異的屍體。
暮湮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冰涼!炁無涯的名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心髒,而“吞噬生命的怪物”這七個字,更是如同魔咒,狠狠擊中了他內心最深的恐懼——鑰匙論!湮瞳吞噬燭火的本能!為了幽凰而引動骨鏽加速、犧牲自身本源喂養毒藤的代價!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證著這來自死者的控訴!
民眾的認知,在這一刻被徹底扭曲、點燃!
短暫的死寂後,是山呼海嘯般的、被恐懼和憤怒驅動的咆哮!
“聽到了嗎?連死人都說他是怪物!”
“他和聖主是一夥的!都是魔鬼!”
“沉骸穀的骨鏽就是他引來的!岩梟大人也是他害死的!”
“是他觸怒了輪盤!是他帶來了災厄!”
“滾出去!怪物滾出冥骸墟!”
“殺了他!用他的血祭奠輪盤!”
無數道充滿憎恨、恐懼和毀滅欲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瞬間聚焦在暮湮身上!人群如同被詛咒點燃的狂潮,瘋狂地朝著暮湮所在的位置湧來!石塊、腐爛的骨片如同雨點般砸向他和身後的洞穴!
刑鷲站在絞刑架旁,看著下方徹底失控、將矛頭完全指向暮湮的瘋狂人群,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的弧度。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一個共同的、具象化的“敵人”,完美地轉移了民眾對聖宗和資源匱乏的仇恨。
暮湮在斷腕老醫師的拉扯下,踉蹌著退入洞穴。他靠著冰冷的骨壁,聽著洞外震耳欲聾的、要將他撕成碎片的怒吼,右臂的灰白晶體似乎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加速蔓延,帶來刺骨的寒意。絞刑架下那雙死不瞑目的、充滿詛咒的眼睛,和那句穿透靈魂的控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裏。
民眾的認知被死亡和絕望徹底扭曲。炁無涯精心編織的謊言,通過一個盜水者臨死的詛咒,如同最惡毒的種子,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上生根發芽。而他暮湮,從掙紮的守護者,徹底變成了民眾眼中與聖主同列的、吞噬生命的怪物。深淵的大門,似乎又向他敞開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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