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郭劍雲推開飯碗便捧起穀學士拿來的冊子。
    父親東郭直人……十五歲考進政學院，時人皆說其為數千年僅此一例的天才。十六歲為太後描像，見者都說其為世間最好的畫師。接著他畫盡朝臣樣貌，後宮天顏，包括奉先殿裏所有聖賢。十七歲奉命設計宮殿，一年後紙稿重達百斤，觀者無不驚豔其外表富麗堂皇，看者無不讚歎其內部前所未有。
    皇帝召見西廂國所有巧匠，研究一年也不知如何下手。食人族報價肉人兩百萬，二十年付清。父親於心不忍，祈求皇帝終止建設。皇帝不舍，與父親拉扯半年。才終於同意使用簡化方案。
    新方案沿用文廂國拱門石牆的傳統，隻改單層房頂為雙層。新房頂兩層中間使用玻璃窗戶，既可為宮殿增加光線，又能兼顧保溫與通風。
    父親二十歲那年長壽殿落成，二十一歲那年議政殿完工。皇帝看著豪華的宮殿心裏喜悅，群臣看著實用的宮殿心裏高興。
    父親看時間恰好，拿出嘔心瀝血兼顧各方的政治改革方案。皇帝看過默不作聲，群臣看過咬牙切齒，百姓聽聞載歌載舞。
    前朝叛逆子孫方圖，鼓動昏帝劉保侄孫劉耀與邊民，在邊陲之地豎起反旗。一路靠著魔法巫術燒殺劫掠，以惡魔之行徑打勝西朝天軍。京都被圍，父親率領軍民抵擋方圖十五日，血肉之軀終究敵不過惡魔法術。京都傾覆，方圖假借新皇召令，縱兵劫掠半月，花姓皇族盡沒。父親一族也未能幸免。淒慘景象，新帝劉耀也是心驚肉跳。逐分其權，削其兵。
    方圖獠牙顯露，宣傳新帝不義，兩麵三刀，命令他誅殺花姓一族卻降罪於他。他陰險毒辣，再舉屠刀誅殺新帝一族。所幸父親為後宮作畫時與心蕊公主相愛，城破前心蕊公主已經懷孕四個月。有宮女感念公主博愛，與心蕊公主互換身份，替公主赴難。
    五個月後公主生下遺腹子，起名花千仇。
    千仇自小不知父親是誰，母親隻讓千仇用功讀書。直到三十歲那年，母親病重，才告訴千仇一切。千仇既知身世，便立誌報仇雪恨，不死不休。母親心蕊公主卻再三叮囑，方圖惡魔，當年天才父親尚且不是對手，平常之力又能如何對付。
    等母親去世，千仇用血淚合著泥土為母親立墳豎碑。原打算聽從母親遺言，在玲瓏山了此一生。終究解不開心結，辭別妻兒，下山查看民生如何。
    沒想到，母親口中常說的豐腴之國，被方圖用魔法統治三十年後，竟變成困苦之地。錢稅糧耗大山般壓得萬民無法喘息，父親當年傾力避免落地的輝煌宮殿，業已變成方圖的居所。數百餘萬國人被當成廂南奴隸，進入食人族的肚子。
    千仇不孝，隻能違背母親遺願，為民除害，推翻……
    這本冊子，字數不多，卻也讓東郭劍雲看得心驚肉跳。母親的話，胖廚師的轉述，心說這有可能都是真的。看來自己得找個時間離開這裏，去西廂國幫助表哥。
    穀學士、楊大人，還有一個在劍士團見過兩次的圓臉灰胡子官員在這時候走進來。
    東郭劍雲看見他們，趕緊把書放到床上，準備下床行禮。剛一動又想起來自己還是病號，開始放慢速度。
    楊大人說：“你不用下床，在那裏坐著吧！昨天你說的話，杜大人完全不信。我也是不明所以，這次來一是請教，二是希望你能說服這個家夥。”
    東郭劍雲正思索從哪裏開始。
    杜大人問：“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識都是從哪裏來的？”
    東郭劍雲想說，都是老師教的。還沒有說出口，他又想起在白石崖讀書時母親說過的話，回答說：“我家住在白石崖，我們家西邊有個峽穀，那裏住著一個老先生。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和年齡，都叫他鬼穀子。他是我的老師，我的知識都是跟他學的。”
    “鬼穀子。”杜大人轉身看看穀倉海和楊大人，說，“他的名字倒是和他的理論一樣罕見。”
    楊大人說：“廂南山南北可是有幾千公裏，東西更長。據說比文廂國加落日山脈還要長得多。出個奇人完全可以理解。”
    “大地旋轉也太過於神奇，嘿嘿嘿，年青人你最好能讓我心悅誠服。”
    東郭劍雲心想，我該怎麽給他解釋呢。他想想自己學過的知識，抬頭看看門外走過的士兵，突然生出一個主意。他說：“您坐在順河向下的船艙裏，關上艙門，透過窗戶看向河岸，必定會生出一種感覺，船僅僅是在跟著河水一起搖晃，岸邊的土地和植物仿佛長腳般後退個不停。”
    杜大人問：“你在劍士團必定聽說過惡魔和死衛之約，這些魔法切實有效，你該怎麽解釋？”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跟著鬼穀子學習時，他堅持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神仙魔，一切問題都可以用邏輯和數學解釋清楚。來到文廂國，我才發現現實情況和他的理論有衝突。有機會再見到他，我一定會好好問問。”
    “嘿嘿嘿……”杜大人說，“我衙署裏有一個熟讀史記的賢人。他認為這世上一切事物的運轉，都是太陽神的意誌。太陽神讓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讓群星點綴夜空，讓風按照四季刮過大地，讓雨滋養萬物，讓糧食畜類喂養萬民。你竟然說大地是球形，一切事物都可以計算。上次在劍士團我知道你活命心切，沒有拆穿你。以後你這話就不要亂說了。”
    穀學士說：“既然一切事情都是太陽神的意誌，世界混亂成這樣，太陽神的能力也太差了些。”
    “這是你們布衣派的觀點，我們錦衣派認為萬物像水，穩定意味著腐朽和沉寂。適當動亂可以促進新舊更替，生態輪換。我們看著一個女人幾十年尚且厭煩，何況永生不死的太陽神。聖始帝讓人不停地搜羅美女，昏帝寵幸麗妃，太陽神寵幸紅月亮，普羅大眾想過點好日子也完全可以理解。”
    東郭劍雲看著顧大人寬闊的額頭，挺拔的鼻梁，心想這人看著是個好人，心裏的腐敗意識竟然這麽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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