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趙悠然也睡著了，睡夢裏他翻個身，棺木啪嗒一聲倒在地上。泥水濺他一身，他的頭也磕在木頭上，疼痛讓他瞬間醒了過來。
    他身下是濕漉漉的腐葉和泥土，身上是棺木的底板，兩邊是側板。他大概摸兩下，便知道自己被棺材扣在了地上。他臉朝下，雙手摁著地麵想要把棺木翻過來，試了半天，怎麽也翻不過來。他這幾天隻吃一個饅頭，一個烤餅，沒有多少力氣，兩側木板擋著手臂也讓他使不上力氣。
    他心想，算了，就這樣吧！自己害死靈兒，自己就給她陪葬好了。
    天亮了，一隻林鼠爬上棺木的底板，仰起頭大口呼吸空中的新鮮氧氣。
    昨天在這裏喝水的烏鴉，鑽出巢穴飛上樹梢。它看見了白色棺木上的林鼠，張開翅膀朝林鼠俯衝下來。
    林鼠嗅到了危險的氣味，跳下棺木跑向旁邊被掏空的樹樁。
    烏鴉看得清楚，卻無能為力。它收起翅膀停在棺木上。它不想放棄近在咫尺的美味。正測算自己能不能把林鼠從樹洞裏掏出來，又看見四周的樹杆上固定著一圈用白繩子編織的攔網。這附近是它的領地，它不知道那網是什麽時候掛上去的，但它記得那網，記得自己被網捉住，裝進籠子裏的往事。它正回憶那些揮之不去的悲慘經曆，又看見在兩棵大樹背後，也就是它經常挖地喝水的地上，放著一排木籠子。它的身體不用自主地打起寒顫。
    趙悠然看不見外邊發生了什麽，卻聽得見林鼠爪子在棺木上移動時產生的輕響。也能聽見烏鴉的黑爪與棺木接觸時發出的聲音，隻不過他聽不出來這些動物都是什麽品種。他想起團長說過的話，想起海族公主說過的言語，又不想死了。
    他慢慢地翻過身體，用腿夾著劍鞘，兩隻手交替用力，一點一點把劍拔出來。
    他準備用劍刺穿棺木，殺死發出聲音的動物，好填飽自己的肚子。
    他剛開始用力，烏鴉自己飛走了。他並不氣餒，他知道這森林裏有很多動物。等他切開棺木側板鑽出來，立刻張著耳朵傾聽動靜。他餓壞了，急著尋找東西吃。
    謝廣元踩著能擠出水的枯枝爛葉朝他走過來，問：“你怎麽樣？”
    趙悠然說：“我很好。”
    謝廣元點點頭，說：“人類感知世界的方式有六種，分別是眼、耳、口、鼻、膚、心。一個人隻要有眼睛，就有機會成為一個合格的農夫。想要打敗所有敵人，必須要學會使用自己全部的感知能力。”
    趙悠然明白過來，他是在訓練自己，他問：“我的錯誤導致聖女腰牌失效，你為什麽還要幫我。”
    “哈哈哈……”謝廣元拿起自己的拐杖，說，“我早已厭倦了這個世界，你最好能殺死我。”
    “靈兒的死，是我的責任，我不殺你了。你走吧！”
    “你不為杜大人和楊大人報仇了？”
    聽他這樣說，趙悠然才想起來自己的責任不止靈兒，不止兒女情長。他說：“你感覺我能突破食人族的封鎖，改變這個世界嗎？”
    “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狼群的嘴裏活下來。”
    “什麽意思？”他等著謝廣元的答案。等半天，卻沒有聽見謝廣元發出的聲音，他仔細傾聽，才發現謝廣元早已不見了。他正感覺奇怪，又聽見一群動物越跑越近。
    他明白過來這些動物就是謝廣元剛剛說出的狼，也明白過來這些狼是訓練的一部分。他心想是的，自己如果連這些畜牲都殺不死，又怎麽能打敗完全隱身的食人族。
    他想起父親和大伯打獵遭遇狼群的記憶，想起白狗的來曆，想起黑魚兒家失蹤的黑蛋。他此時餓得直不起腰，索性一條腿蹲著，一條腿跪著。
    他聽著狼群越來越近，聽著狼群從北方向左右兩側散開。他拔出劍，向右伸開手臂等著它們發動攻擊。
    這群狼已經被餓了好幾天，領頭的母狼把趙悠然當成了可以填飽肚子的大餐，它對著趙悠然齜出尖牙，發出低吼，俯下身體做勢欲撲。
    等另外八隻狼在趙悠然兩側站好，母狼便伴著群狼發出的低聲鳴叫，猛地朝趙悠然撲過來。
    趙悠然早已做好準備，群狼的叫聲，卻讓他聽不清母狼的聲音，也讓他底氣不足，讓他感到事情不妙。他下意識地後退，下意識地收縮手臂。
    他半蹲的右腿還沒有伸直，下跪的左腿還沒有用上力氣，母狼那溫熱的大嘴和尖利的前爪已經來到他麵前。
    幸虧他後退在前，幸虧他轉動寶劍的時機非常及時，幸虧他在狼牙咬住自己的喉嚨，前爪碰到自己的胸口之時，已經把劍砍在母狼的脊背上。
    他把母狼一分為二，母狼把他撲倒在地上，尖牙豁開了他的皮膚，內髒和鮮血更是把他染成黑紅色。
    他知道狼群還在，顧不上檢查自己的傷口，急忙爬起來迎接下一波攻擊。
    狼群沒見過死相這麽淒慘的同類，也沒見過這樣的血人，饑餓被恐懼打敗後哼哼唧唧地跑了。它們跑到攔網旁邊，不得不停下腳步。它們著急尋找食物，又不想回到那些木籠子裏，嚎叫兩聲繞過籠子沿圍著攔網尋找出路。
    趙悠然聽見狼群跑了，才開始用手觸摸自己的傷口。
    他很快就確定自己的脖子隻破了一點皮，沒有大礙。他正感覺幸運，又想到狂犬病。他心想自己不會發病而死吧。他清楚此時自己管不了這麽多，心想就是得傳染病也得好些日子，此刻還活著得趕緊吃點狼肉墊墊肚子。
    他忍著血腥和糞臭咬一口狼肉，還沒有咽進肚子裏，再一次想起來聖使鳥巢穴和那個水池。他搖搖頭，伸伸脖子才把狼肉吃下去。
    吞下幾口狼肉後他心想這附近又沒有要命的聖使鳥，自己幹嘛忍受這能熏死人的氣味。他砍下一個狼腿，用劍當做拐杖朝那個空墓穴摸索著走去。他感覺墓穴裏必定有水，感覺在墓穴裏自己可以像上次那樣洗一遍。
    攔網外的駝背男問謝廣元：“尊者，他還是個孩子，這樣的訓練強度是不是有些早了？”
    “沒有辦法，他必須在大戰之前變成強者。”
    墓穴裏的積水還有八分滿。趙悠然走到旁邊，本來準備摸索著下進去，結果腳下打滑，撲通一聲就掉了下去。
    狼腿從他手裏脫離，寶劍也墜入水底。他急忙用腳摸索，折騰半天才找到寶劍，找到狼腿。
    積水原本還算清澈，被他左右前後地撲騰幾遍之後，變成了渾濁的泥湯。他的皮膚感覺到了積水的粘稠，他的牙齒和舌頭也品嚐到了泥土的味道。他想想謝廣元的話，開始嚐試用心、用皮膚和其他器官來感受這個世界。
    他聽出來空中的風，不遠處轉圈的狼群，樹上蹦來蹦去的鳥，樹樁裏啃木頭的林鼠。他笑了，他先洗掉狼腿上發臭的東西，又洗去自己身體和衣服上的狼血，扒著泥土和樹根回到地上。
    他拎著狼腿，摸索著走到棺木旁邊。
    原本整整齊齊的棺木，已經被他糟蹋的不成樣子。頂蓋被他切成好幾塊不說，右邊側板也被他搗鼓成碎片。他摸索半天才找到一塊相對大一點的木板，把左側板和底板扶正，把狼腿放在木板上，又搬著木板和狼腿坐在底板上。
    木板變成了他的餐桌，側板成了他的靠背，底板成了他的凳子，寶劍成了他的餐刀。他把狼腿肉切成片，一口一片吃進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