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從湖北到廣州的綠皮火車站。
    綠皮火車的汽笛聲撕裂了武昌站潮濕的晨霧。
    車廂連接處的窗戶半開著，劉章身旁坐著抱著嬰兒的婦女，孩子哭鬧聲與車輪碾過鐵軌的哐當聲此起彼伏。過道裏，背著編織袋的農民工、戴著金絲眼鏡的小商販、拎著吉他的流浪歌手，構成了一幅流動的社會畫卷。
    正午時分，陽光斜斜地穿過布滿裂痕的車窗，在斑駁的座椅上投下細碎光影。突然，一陣帶著濃鬱鹵香的味道飄來，打破了車廂裏沉悶的氛圍。"鴨脖鴨腿，新鮮鹵製嘞！"清亮的吆喝聲由遠及近，隻見一個穿藏青色夾克的小夥子，胸前掛著鐵皮保溫箱，在擁擠的過道裏靈活穿梭。保溫箱表麵蒙著層細密水珠，掀開蓋子的瞬間，琥珀色的鹵汁在鴨腿表麵泛著誘人光澤。
    "多少錢一個？"前排戴安全帽的農民工率先開口。小夥子露出兩顆虎牙："五塊錢倆，大哥您嚐嚐，自家秘方鹵的！"說著遞過竹簽串著的鴨腿。農民工猶豫了下，摸出皺巴巴的紙幣："來倆！"撕開油紙的瞬間，鹹香的蒸汽升騰而起，引得周圍乘客紛紛側目。
    劉章注意到，這個賣鴨腿的小夥子約莫二十出頭，手腕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皮鞋邊緣沾著未洗淨的泥點。他推銷時總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遇到猶豫的乘客，就笑著說："嚐嚐不要錢！"碰到帶孩子的家長，便主動遞上紙巾；若是遇到結伴出行的學生，還會半開玩笑地說："買鴨腿送故事，講講廣州哪兒好玩！"
    "師傅，您這鴨腿咋每天都能賣光？"趁小夥子在車廂連接處休息，劉章遞過去一支煙。年輕人熟練地接過點上，吐出煙圈笑道："綠皮車慢，一坐就是十幾小時，大家早吃膩了泡麵。我這鴨腿現鹵現賣，分量足又便宜，自然受歡迎。"他頓了頓，指著保溫箱夾層："你看，我特意備了冰塊，保證肉質新鮮。"
    "剛開始總被乘務員趕，後來學乖了，每次進站前就收攤。"小夥子摸了摸鼻尖，"現在和不少乘務員都熟了，他們有時還幫我宣傳呢。
    隨著夜幕降臨，車廂裏的鴨腿香味愈發濃烈。小夥子起掛在保溫箱上的ed小燈，橘黃色的光暈中，最後幾個鴨腿顯得格外誘人。"最後三個！買就送鹵蛋！"他的吆喝聲引來幾個乘客圍攏。戴金絲眼鏡的小商販一把買下兩個："給我留著，下了車當夜宵！"
    劉章看著小夥子熟練地收錢找零，同樣是走南闖北討生活，同樣在方寸之地尋找生機。當小夥子收拾好空箱子準備去餐車補貨時，劉章鬼使神差地說："兄弟，下次需要幫手言語一聲。"小夥子愣了愣，隨即大笑："好啊！多個幫手就能多跑幾節車廂！"
    深夜的車廂裏，大部分乘客都已進入夢鄉。劉章卻輾轉難眠，聽著小夥子與隔壁車廂小販分享經驗的細碎交談，聞著若有若無的鹵香，突然覺得這搖晃的綠皮車不再那麽冰冷。這裏承載的不僅是南下的打工者，更是無數個像小夥子這樣，在時代浪潮中奮力前行的鮮活生命。
    淩晨三點，火車停靠韶關站。小夥子借著站台的燈光清點賬目，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著進貨成本、車次時刻表、乘客喜好。"明天去趟廣州黃沙市場，聽說那邊鴨腿進價能便宜五毛。"他自言自語道，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盤算。劉章看著他在寒風中嗬氣搓手的身影，突然意識到，這個在車廂裏穿梭的年輕人，何嚐不是在駕駛著自己的人生列車？
    當第一縷晨曦染紅天際，小夥子的保溫箱又裝滿了新鮮鹵製的鴨腿。他的吆喝聲再次響起，驚醒了沉睡的車廂。這一次，劉章主動幫他拎著折疊凳，跟著在車廂裏穿梭。看著乘客們接過鴨腿時滿足的表情，聽著此起彼伏的"謝謝"，劉章心中湧起一股別樣的溫暖。
    抵達廣州站時，小夥子硬塞給劉章五十塊錢："這是今天的分成，以後咱們搭夥幹！"站台上人潮洶湧，劉章望著這個萍水相逢的夥伴，突然覺得廣州這座陌生的城市似乎不再那麽遙不可及。遠處，又一列綠皮車緩緩啟動，載著無數懷揣夢想的人，駛向未知的遠方。
    2004年的中國，正處於快速城市化的浪潮中。綠皮火車作為連接城鄉的紐帶，承載著近兩億農民工的遷徙夢想。像小夥子這樣的流動商販，在狹窄的車廂過道裏，用鹵香四溢的鴨腿，為漫長旅途增添一絲溫暖；用靈活的商業智慧，在夾縫中開辟出生存之道。他們的故事，是時代大背景下無數小人物奮鬥的縮影，也是中國經濟騰飛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民間力量。
    多年後，高鐵逐漸取代了綠皮車，標準化的餐食供應讓流動商販成為曆史。但每當劉章經過火車站，總會想起那個在車廂裏穿梭的身影，想起混著鹵香的鐵鏽味，想起鐵軌撞擊聲中，兩個陌生人因鴨腿結下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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