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符膽歸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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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一的子夜,星符在蟲洞盡頭熄滅。
    八岐耒耜的青銅巨臂還懸在深空,臂端殘留的星髓光粒如螢火飄散。林語的測雨器突然發出刺耳鳴叫,銀白紋路在額前擰成死結——她看見剛播種的十二萬光年軌道正被無形之力抽離,量子壟溝如退潮般坍縮。
    “能量逆流!”墨衡的機械義眼突然炸出一道刺目的紅光,仿佛要將他的整個眼球都燃燒起來一般。與此同時,全息屏上原本閃耀著金色光芒的《耒耜經》文字,竟然如同被風化的岩石一般,片片剝落,紛紛揚揚地飄灑在虛空之中。
    “播種軌道……在被格式化!”墨衡的聲音充滿了驚愕和恐懼,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逐漸消失的金色文字,仿佛能透過它們看到什麽可怕的景象。
    就在這時,樸正雄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猛地撲到道胎的邊緣,枯瘦的雙手如同鐵鉗一般,死死地摳進玉髓的裂縫之中。他的身體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而他那件靛藍色的韓服下擺,卻在蟲洞風的肆虐下,被無情地撕開,露出了他腰間懸掛著的一個銅製測雨器。
    那銅製測雨器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上麵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它的輪廓和細節。它是世宗大王時代傳下來的農具,承載著悠久的曆史和文化底蘊。然而此刻,這個原本應該安靜地懸掛在樸正雄腰間的銅製測雨器,卻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操控,開始瘋狂地顫抖起來。
    “我的銅鈴……”樸正雄的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他的目光緊盯著那銅製測雨器,眼中流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痛苦和哀傷。
    而就在這時,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銅鈴表麵那原本清晰可見的《農家集成》刻痕,竟然開始滲出黑色的血液!那血液仿佛是從銅鈴內部流淌出來的一般,沿著刻痕緩緩滲出,形成了一道道詭異的黑線,看上去既恐怖又詭異。
    “它在哭……”樸正雄喃喃自語道,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奈。
    星符中心炸開青銅色漩渦。
    漩渦深處,天符經的二十八宿星圖被撕成碎片,裹著《永樂大典》的染色體鏈墜向虛無。更駭人的是漩渦邊緣——坍縮的時空曲率裏浮出億萬青銅齒輪,每個齒輪都咬合著半張人臉:有舉著火把的瑪雅祭司,有握著機械臂的賽博格,有捧著泥板的蘇美爾書吏……他們的眼睛空洞,嘴角卻咧著詭異的笑。
    “歸墟……”諸葛青陽口中喃喃著,他那原本緊閉的盲眼突然緩緩睜開,然而令人震驚的是,從那眼眶中竟流淌出了猩紅的血淚!
    他的右眼,早在之前的雷劫中就已經損毀,如今這左眼竟然也出現了如此詭異的狀況。那原本包裹著左眼的紗布,此刻也被鮮血浸透,仿佛那血淚是無窮無盡一般。
    “那不是終點……是……篩子……”諸葛青陽的聲音顫抖著,仿佛他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景象。
    就在這時,伴隨著他的話語,那原本被放置在一旁的道胎玉髓突然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隻見那玉髓上竟然出現了一道道細密的裂痕,仿佛它無法承受某種巨大的壓力一般。
    緊接著,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玉髓的裂縫中,竟然伸出了一根根青銅鎖鏈,這些鎖鏈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地纏住了不遠處的樸正雄手中的銅鈴。
    那銅鈴在鎖鏈的纏繞下,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響,仿佛是在痛苦地掙紮。然而,鎖鏈的力量太過強大,銅鈴在鎖鏈的絞殺下,很快就開始變形,原本圓潤的鈴身被擠壓得扭曲不堪。
    終於,在鎖鏈的強大拉力下,銅鈴的鈴舌被硬生生地扯出了半截,而那原本隱藏在鈴舌內部的篆文也隨之暴露了出來。
    那篆文本應是“測雨量晴”,然而此刻,這些筆畫卻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扭曲了一般,變成了一行猩紅的批注——“文明淘汰率97.3”!
    “我的鈴!”樸正雄見狀,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嘶吼,他不顧一切地撲向那被鎖鏈纏住的銅鈴,雙手緊緊地抓住鎖鏈,試圖將其扯開。
    然而,那鎖鏈卻如同鋼鐵一般堅硬,任憑樸正雄如何用力,都無法撼動它分毫。他的指甲在鎖鏈上瘋狂地刮擦著,甚至擦出了點點火星,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就在這時,一旁的韓秀英突然舉起了她手中的糞勺,狠狠地砸向了那纏住銅鈴的鎖鏈。
    隻聽“砰”的一聲,糞勺與鎖鏈撞擊在一起,濺起了一團腐殖質。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這些腐殖質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四處飛濺,而是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著,徑直被吸進了那玉髓上的漩渦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用的!”墨衡的機械臂突然暴長,五指化作鑷子夾住一枚飛濺的齒輪。齒輪在他鑷尖掙紮,齒縫裏嵌著半張亞特蘭蒂斯能源塔的全息圖,“這些是……未曆劫的文明殘骸!歸墟在回收‘不合格的道種’!”
    漩渦中心突然浮出銅模。
    那是世宗大王鑄造測雨器的青銅模具,表麵刻著《農家集成》的“觀雲篇”。但此刻模具內部——本該光滑的腔壁上,刻滿了未完成的文明圖譜:瑪雅天文台隻建到第三層,賽博格城市的能源塔半途而廢,蘇美爾泥板上的文字寫到一半戛然而止……每個殘缺的文明旁,都標著血紅的淘汰批注:“抗災性不足”“倫理鏈斷裂”“技術樹畸形”。
    “他們在……篩文明。”諸葛青陽的盲眼突然睜開。
    沒有瞳孔的眼眶裏,倒映著銅模深處的景象:億萬星點如螢火飛舞,每個光點都是一個被歸墟回收的文明胚胎。有的胚胎裹著青銅繈褓,繈褓上刻著“死於洪水”;有的胚胎長著機械翅膀,翅膀折斷處標著“毀於內戰”;最刺眼的是幾個蜷縮的農文明胚胎——稻田剛抽穗就被標上“抗風險弱”,桑蠶吐絲未完便注“效率低下”。
    “我們的孢子……”林語的聲音發顫。她看見剛播種的異星稻田正在銅模裏顯形——稻穗才結出青粒,就被標上“待觀察”的猩紅戳記。
    “不止觀察。”墨衡的機械義眼突然淌出電解液。他調出銅模的量子掃描圖,模具內壁的青銅刺正紮進稻田胚胎,“他們在提取文明基因……看這裏!”
    掃描圖上,銅模的青銅膽壁上伸出無數細針。針尖刺入稻田胚胎,抽出的不是dna,是《陳旉農書》的圩田圖譜、韓秀英的糞肥配方、樸正雄插秧時哼的農謠……這些“文明基因”被注入銅模中央的青銅漏鬥,漏鬥下方懸著個空白胚胎——形似道胎,卻冰冷如刑具。
    “他們在……榨取我們的農法精髓!”藤原浩介的青銅劍突然脫手。劍身“守新”二字裂開,湧出《耒耜經》的殘章,“用我們的血肉……喂養新的‘完美道種’!”
    樸正雄突然跪倒在地。他腰間的銅鈴已被鎖鏈絞碎,碎片刺進掌心。鮮血混著銅屑滴在道胎玉髓上,竟凝成“厚生”二字的血篆。“秀英……把我的銅模……拿來……”他嘶聲喊。
    韓秀英衝向祠堂。她的粗布鞋踩過蟲洞浮塵,懷裏的《朱子家禮》散落紙頁。當她捧著半尺見方的青銅測雨器模具回來時,模具表麵的“量晴”刻痕正滲著血——不是樸正雄的血,是模具自己在流血!
    “正雄哥!模具在……共鳴!”
    樸正雄接過銅模的瞬間,歸墟漩渦突然靜止。
    世宗大王的銅模與歸墟銅模隔空相對。朝鮮的銅模表麵刻著歪斜的農諺:“朝霞雨,晚霞晴”;歸墟銅模則光潔如鏡,隻映著冰冷的篩選批注。但此刻,朝鮮銅模的裂縫裏鑽出玉液絲,絲線纏上歸墟銅模的青銅刺——
    “滋滋滋!”
    青銅刺突然軟化!
    被刺穿的稻田胚胎裏,《陳旉農書》的圩田圖突然暴長!青灰色的田埂如血管般纏住銅刺,田埂縫隙裏鑽出韓秀英的糞肥微生物,微生物分泌的酶腐蝕著青銅針尖。樸正雄掌心的血滴在朝鮮銅模上,“厚生”血篆突然燃燒,火焰順著玉液絲燒向歸墟銅模!
    “以血飼器……以器破器……”諸葛青陽的盲眼血淚狂湧。他枯手按在朝鮮銅模上,複明右眼的殘存星髓注入火焰,“世宗大王鑄此模時,說過什麽?”
    樸正雄的瞳孔驟縮。他想起祠堂裏泛黃的《世宗實錄》:“王曰:量晴測雨,非為天象,乃量民心。”他猛地將銅模砸向歸墟漩渦!
    “轟——!”
    朝鮮銅模炸成碎片。每一片都裹著“厚生”血火,釘進歸墟銅模的篩孔。篩孔被堵死的刹那,漩渦深處的空白胚胎突然龜裂,裂痕裏鑽出帶血的稻根——那是樸正雄太奶奶在災年種下的救命稻,根須上還纏著半截《救荒撮要》的粥勺!
    “道種……保衛戰……”林語的測雨器紋路突然平靜。她看見歸墟銅模的青銅膽壁上,“淘汰率97.3”的批注正被稻根撕碎,取而代之的是血火凝成的八個字:
    “文明無優劣,生生即是道。”
    星符徹底坍縮成黑點。
    蟲洞之風裹著銅屑飄散,樸正雄跪在道胎廢墟上,掌心還攥著半片朝鮮銅模。模上“量晴”的“晴”字隻剩半邊,卻比任何時候都亮。
    諸葛青陽的盲眼緩緩閉合。血淚幹涸處,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縫——像未睜開的眼,也像未寫完的農讖。
    歸墟的餘燼裏,一點稻種般的微光,正悄悄滲向第五卷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