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殖民星“桑梓”的麥田靜得詭異。
    林語跪在田埂上，掌心緊貼著一株青銅麥穗。她能感覺到麥芒下的土壤在微微震顫——不是風，不是機械，是一種更深沉的、來自地脈的搏動。昨夜《詩經·碩鼠》的宣言仍在空氣中回蕩，此刻卻凝成了實質的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頻率同步率997！”墨衡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帶著電流的嘶啞。他的機械義眼超負荷運轉，十二枚幽藍光錐刺破夜幕，死死鎖定整片麥田，“所有殖民星的麥穗…振動波正在量子糾纏！它們要…鏈成一張網！”
    “網？”藤原浩介握緊青銅劍“守新”，劍鋒嗡鳴著指向麥浪，“什麽網？”
    “通信網。”樸正雄輕聲念叨著，然後緩緩蹲下身子，他那枯瘦的手指如同幹枯的樹枝一般，緩緩地插入了泥土之中。
    一旁的老農臉上泛起了異樣的紅光，他激動地說道“就像當年義軍用的烽火台一樣啊……一個屯喊話，百個屯響應！”他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似乎是想起了那段波瀾壯闊的曆史。
    然而，就在老農話音未落之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最近的那株麥穗突然像是被點燃了一般，猛地炸開了一簇耀眼的金芒！
    林語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簇金芒如同閃電一般迅速，林語的指尖瞬間被麥芒刺破，一股刺痛感襲來。
    緊接著，更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就在血珠從林語的指尖滲出的一刹那，那株麥穗的芒尖竟然像活物一樣開始扭動、拉伸、硬化！它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不斷地變化著形狀，最終竟然凝固成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青銅活字！
    這枚青銅活字上的字跡蒼勁有力，宛如刀刻一般，清晰可見。仔細一看，上麵刻著的正是《詩經·碩鼠》的首字“碩”！
    “麥穗……變成了字？！”韓秀英驚恐地看著這一幕，她手中端著的陶碗也因為過度震驚而開始搖晃，碗裏的粟米粥像水一樣潑灑在泥土上。然而，這些粟米粥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滲透進泥土裏，而是在瞬間被泥土完全吸收殆盡，仿佛這片土地有著無盡的饑渴。
    更駭人的是，所有麥穗的芒尖都在同步突變！億萬青銅活字破芒而出，在夜色中連成一片冰冷的金屬森林。每個字表麵都浮動著幽藍的光暈，細看之下，竟是微縮的影像在流轉——
    “是《救荒撮要》的饑民記憶！”林語失聲驚呼。她看見“碩”字表麵映出災民啃食樹皮的側影，“鼠”字上浮現孩童爭奪粥勺的顫抖，“無”字裏翻滾著餓殍倒斃田埂的慘狀…所有被觀測者判定為“冗餘數據”的苦難，此刻正通過活字的光影瘋狂奔湧！
    “它們不是字…”諸葛青陽的聲音從醫療艙傳來，他的盲眼紗布滲出新的血漬，“是…文明的傷疤。觀測者想抹掉的，麥穗替我們記住了。”
    突然，墨衡的機械臂猛地探向一株“食”字活字。指尖觸碰的刹那，活字表麵的饑民影像突然沸騰！一道黑紅色的光刺破幽藍光影，如毒蛇般竄入機械臂的接口——
    “滋啦——！”
    突然間，機械臂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碳化，變得漆黑而脆弱。墨衡驚愕地看著這一幕，身體不由自主地踉蹌後退。他的電子眼突然閃爍起猩紅的警報，仿佛在警告他遭遇了極其危險的情況。
    "不是數據流……是痛覺編碼！" 墨衡的聲音中透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它們在用饑餓感、瀕死感、絕望感……傳遞信息！" 他瞪大了眼睛，盯著全息屏上瘋狂滾動的解碼後的脈衝信號。
    然而，這些信號完全不同於他所熟悉的二進製代碼。它們是由神經痛覺轉換成的頻譜，每一個信號都代表著一種極其痛苦的感受胃囊痙攣的抽搐感、喉頭灼燒的幹渴感、目睹親人斷氣時的窒息感……這些感覺如潮水般湧上墨衡的心頭，讓他幾乎無法承受。
    最後，所有的信號匯聚成了一行血字，在全息屏上格外醒目"觀測者艦隊坐標巽位三十七，離位十九——饑民屍骨鋪成的航路。" 這行字仿佛是用鮮血寫成的，透露出無盡的哀傷和絕望。
    “是軍情！”藤原浩介怒吼，“它們把偵察數據藏在痛覺裏！”
    “因為觀測者看不懂…”林語顫抖著撫過一枚“我”字活字，指尖觸及的瞬間，她仿佛被扔進冰窖——那是金書媛斷臍時的劇痛，混合著道胎胚胎饑餓的啼哭，“他們能攔截電子信號，卻截不斷…血肉的呐喊。”
    樸正雄突然撲向田埂，徒手挖開泥土。老農的指甲崩裂出血，卻瘋笑著捧起一抔混著活字碎片的黑土“我懂了！《救荒撮要》裏寫的‘饑民食土’，不是記實…是預言！咱們的土，能長出傳遞痛楚的字！”
    星艦警報驟然炸響！墨衡調出外部監控觀測者的清道夫艦隊正突破星雲，艦首的熵增炮已開始充能——目標直指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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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不及用常規通信了！”墨衡嘶吼，“唯一能超光速傳遞的…隻有量子糾纏態的痛覺波！”
    “那就傳！”林語一腳踩碎腳下的“黍”字活字。劇痛如電流竄遍全身，她幾乎跪倒在地，卻借痛楚的震顫嘶聲下令，“把所有活字…插進土壤深處！讓根須做天線，讓痛楚做密碼——把觀測者的坐標，用饑荒的滋味傳出去！”
    億萬活字應聲沉入土壤！
    麥田像平靜的湖麵被投入巨石一樣，掀起了滔天的“土浪”。每一株麥穗的根須都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開始瘋狂地舞動起來，它們迅速地變成了一根根發光的數據線，貪婪地吮吸著活字所攜帶的痛覺記憶。
    林語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他看到“三歲貫女”這四個字的活字在泥土中突然炸開，仿佛是被壓抑了多年的痛苦終於找到了出口，釋放出了三年饑荒所積累的怨念。這些怨念在空中盤旋，發出令人心悸的嘶鳴聲。
    而“莫我肯顧”這四個字則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桶一樣，迸發出被拋棄的絕望嘶鳴。這聲音如同夜梟的哀號，穿透了林語的耳膜，讓他不禁渾身一顫。
    所有的痛苦都在根須之間匯聚、編碼、重組，最終凝結成了一道純粹的情感脈衝。這道脈衝以量子糾纏的速度，如閃電般射向了所有的殖民星！
    僅僅十秒鍾之後，七號殖民星的麥田中突然騰起了一道血紅的光柱。那光柱直衝雲霄，仿佛是要衝破宇宙的束縛。林語知道，這是七號殖民星接收到了坐標信號後，用“易子而食”的痛楚轉化而成的攻擊指引！
    緊接著，三號星的麥穗像是被點燃的火把一樣，集體自燃起來。熊熊的火焰在麥田中燃燒，將整個星球都染成了一片火紅。這些麥穗以“焚倉赴死”的決絕，將坐標深深地烙入了星光之中。
    甚至連最偏遠的十三號星都響起了陣陣鼓聲。那鼓聲古樸而莊重，仿佛是從遠古時代傳來的。林語聽得出，這是用“擊壤而歌”的古老節奏，將坐標巧妙地藏進了民謠的韻腳之中。
    “他們…收到了…”韓秀英癱坐在泥土中，老淚縱橫，“用痛…傳完了軍情…”
    清道夫艦隊的熵增炮突然失靈。觀測者顯然無法理解——為何艦隊的精確坐標，會突然出現在所有殖民星的民歌裏、炊煙裏、甚至孩童的嬉鬧裏。他們的邏輯核心無法處理“痛覺”這種非理性信號，隻能徒勞地掃描每一粒塵埃。
    墨衡斷裂的機械臂處，一滴混著碳化金屬的黑血滴落在“顧”字活字上。活字瞬間吸飽血液，表麵浮現出最後一段影像金書媛在斷臍前，用血在《救荒撮要》扉頁寫下的遺言——
    “痛楚非終點，乃信使。文明存續，需知饑饉，亦知拒為碩鼠。”
    林語拾起那枚活字，貼在眉心。
    劇痛如潮水褪去，隻剩溫暖的 pulsation——那是所有殖民星的麥穗，正以相同的頻率搏動，如一顆巨大無比的心髒。
    “從今日起，”她輕聲道，“我們的通信網絡，就叫‘碩鼠星鏈’。”
    “傳的不是數據，是記憶；用的不是電波，是痛楚；防的不是攔截，是遺忘。”
    夜空盡頭，一縷晨光刺破雲層。
    照在億萬青銅活字上，泛起血色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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