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霜語界碑,送葬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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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不是撞擊。是存在本身被狠狠摜進現實的巨響。
    秦雲的意識在無邊的虛無亂流中被撕扯了億萬年,又仿佛隻過去了一瞬。那永恒的墜落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堅硬、蠻橫到極點的實體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從虛空中砸落,狠狠拍在一塊亙古不化的寒冰大陸之上。
    “呃啊——!”
    一聲壓抑到扭曲的嘶吼從喉嚨深處擠出,帶著破碎的血沫。混沌能量團在接觸“地麵”的瞬間徹底潰散,如同脆弱的肥皂泡,隻留下幾點幽藍的殘火在刺骨的寒風中明滅,旋即被吞噬。秦雲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碎了,內髒攪成了一團冰冷的漿糊。劇痛如同億萬冰針,從每一個毛孔紮入,深入骨髓,凍結靈魂。
    他蜷縮著,身體在無法控製的劇烈抽搐,每一次抽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意識像被風暴蹂躪過的蛛網,勉強維係著最後一點清醒。
    冷。
    深入存在本質的冷。
    這不是星骸血海中那種粘稠、帶著怨毒氣息的陰寒,而是一種純粹的、絕對的、能凍結時空的極寒。空氣像凝固的液態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灼燒著氣管,肺葉仿佛被塞滿了冰碴。視野一片模糊,劇烈的撞擊和極寒讓他患上了嚴重的雪盲症,隻能勉強分辨出無盡的白與灰。
    “‘主…體…生…命…體…征…極…度…危…險…)…’”
    “‘能…量…護…盾…徹…底…崩…潰…)…’”
    “‘環…境…掃…描…啟…動…)…’”
    方舟意誌的聲音在秦雲意識深處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虛弱和……雜音。不再是冰冷的電子音,而是夾雜著刺耳的、如同信號不良般的“滋啦”聲,斷斷續續,邏輯模塊似乎受到了嚴重幹擾。
    “‘掃…描…結…果…:…高…強…度…物…理…)…衝…擊…承…受…’”
    “‘外…部…環…境…:…未…知…低…溫…絕…對…零…度…臨…近…)…)…’”
    “‘大…氣…成…分…:…惰…性…氣…體…)…主…)…含…量…超…標…)…劇…毒…)…’”
    “‘地…表…構…成…:…高…密…度…玄…冰…)…混…合…金…屬…礦…物…)…)…’”
    “‘能…量…稀…薄…)…秩…序…規…則…異…常…紊…亂…)…)…’”
    信息碎片化地湧入秦雲混亂的意識。劇毒、極寒、堅硬如星核的冰原……這裏絕非樂土。他掙紮著,試圖撐起身體,手臂卻深深陷入一層鬆軟的、冰冷的粉末中——是雪?不,觸感更細膩,更沉重,帶著一種奇異的、類似金屬碎屑的質感。冰冷的顆粒粘附在皮膚上,貪婪地吸走最後一絲體溫。
    “‘推…測…落…點…:…未…知…次…元…)…碎…片…)…或…被…遺…棄…墳…場…)…’”
    “‘熵…核…核…心…)…沉…寂…)…能…量…枯…竭…)…’”
    “‘青…璿…碎…片…)…狀…態…異…常…)…高…度…活…性…殘…留…)…’”
    青璿碎片?
    秦雲模糊的感知艱難地探向胸口。那枚深嵌在熵核核心的碎片,此刻如同耗盡所有力氣的螢火蟲,光芒黯淡到幾乎熄滅,隻剩下一層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意,如同寒夜中最後一點火星,微弱地對抗著無孔不入的極寒。正是這點暖意,勉強護住了他心脈最後一絲生機,也成了他意識在劇痛和寒冷中尚未徹底沉淪的唯一錨點。
    它的狀態很糟糕,甚至比在血海下沉時更糟。強行開啟沉淵之核的“門”,似乎透支了它本源的力量。但它殘留的那一絲活性,卻異常堅韌,像一顆倔強的種子,在凍土中蟄伏。
    方舟的掃描還在繼續,雜音更大了,運算顯得異常吃力:
    “‘檢…測…到…微…弱…外…部…意…誌…殘…響…)…’”
    “‘威…脅…)…追…蹤…)…標…記…)…信…號…殘…留…)…強…度…低…)…距…離…未…知…)…’”
    引擎殘骸!那個暗紅色的光點!它的“標記”果然穿透了空間門!秦雲的心猛地一沉,寒意瞬間蓋過了身體的劇痛。它還在!如同跗骨之蛆,潛藏在未知的黑暗裏,伺機而動!方舟的警報證實了最壞的猜測。
    “‘推…薦…行…動…)…:…立…即…尋…找…掩…體…)…恢…複…基…本…機…動…能…力…)…’”
    “‘方…舟…係…統…)…受…損…)…邏…輯…模…塊…需…低…功…耗…重…構…)…進…入…節…能…沉…眠…)…模…式…’”
    方舟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斷斷續續,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在最後幾個字音落下後,那冰冷的電子音徹底沉寂了。不是關機,而是進入了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假死的節能狀態,如同重傷的野獸蜷縮回巢穴舔舐傷口,隻保留最低限度的基礎生命維持監測。秦雲瞬間感到一種巨大的、冰冷的孤獨感。在這片未知的絕境裏,他徹底失去了唯一的、哪怕隻是邏輯層麵的指引和輔助。
    隻剩下他自己,和這片死寂的、能凍碎靈魂的冰原。
    “呼…呼…”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冰碴摩擦的嘶啞聲。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與絕望。他必須動起來!否則很快就會被凍成這冰原的一部分,成為那些半埋在雪屑下的未知殘骸中的新成員。
    他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翻過身,仰麵躺在冰冷的雪屑中。模糊的視野努力聚焦。天空是鉛灰色的,厚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沒有日月星辰,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暗,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極遠處,似乎有微弱的光暈在灰暗的天幕下流轉,如同瀕死恒星的餘燼。
    身下是堅硬的、光滑如鏡的玄冰,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冰層之下,並非清澈的水體,而是凍結著無數形態詭異的陰影——扭曲的金屬結構,斷裂的巨大管道,某種難以名狀的生物甲殼碎片,甚至還有半張巨大、冰冷、非人麵孔的輪廓……它們被永恒的寒冰封存,如同琥珀中的史前昆蟲,凝固著億萬年前的死寂與破碎。冰層表麵覆蓋著厚厚的、泛著金屬光澤的灰白色“雪”,正是這些“雪”在吸收他的體溫。
    “‘墳場’……” 秦雲腦海中閃過方舟最後的斷語。這裏,是另一個墳場。一個被遺忘的、凍結在時間之外的墳場。
    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劇痛。視線掃過四周。除了無垠的冰原和半埋的殘骸,在視線的極限處,矗立著一些巨大的、模糊的輪廓。它們像是被風蝕了億萬年的山峰,又像是某種龐大造物的遺骸,沉默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空。其中一座離他相對較近的“山峰”,在模糊的視野中呈現出尖銳的、不規則的鋸齒狀邊緣,頂端似乎還殘留著某種巨大結構的基座。
    水……或者任何能補充能量的東西!喉嚨幹渴得如同火燒,身體因為失溫和脫水而瀕臨極限。他抓起一把冰冷的金屬雪屑塞入口中,刺骨的寒意瞬間麻痹了口腔,雪屑並未融化,反而像砂礫般摩擦著喉嚨,帶來更劇烈的灼痛和窒息感。不行!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心髒。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口——那裏是青璿碎片的位置。那一點微弱的暖意,成了他僅有的慰藉。就在他手指觸碰到胸口的瞬間,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共鳴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微塵,從指尖傳遞到意識深處。
    嗯?
    秦雲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支撐著冰麵的另一隻手。手掌邊緣,無意中觸碰到了冰層裸露的一小片區域。那裏,並非純粹的玄冰,而是凝結著一簇簇細小的、半透明的晶體。它們像是冰晶,卻折射出一種奇異的、內部流轉著黯淡星輝般的微光,結構異常複雜精密,如同微縮的星係模型。剛才那絲若有若無的共鳴感,似乎就來自這些不起眼的晶體!
    他強忍著劇痛,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將指尖輕輕按在一簇較大的晶體上。
    嗡……
    更清晰了!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秩序波動!這波動……與青璿碎片在沉淵之核爆發時散發出的那種古老、冰冷的秩序本源波動,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相似性!雖然微弱億萬倍,且帶著一種被漫長歲月和極寒環境磨損後的滄桑與死寂,但本質的“味道”卻隱隱相通!它們像同出一源,卻又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末路。
    青璿碎片似乎也感應到了這微弱的波動,那黯淡的核心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沉睡者被熟悉的氣息撩動睫毛。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暖流,帶著某種安撫和引導的意念,從碎片中流出,順著秦雲的指尖,主動探向那簇晶體。
    滋…
    當碎片引導的暖流觸及晶體的瞬間,那簇晶體內部的黯淡星輝仿佛被注入了極其微弱的活力,猛地明亮了一瞬!一股極其精純、卻又冰冷刺骨的秩序能量,如同最細微的冰泉,逆流而上,瞬間湧入秦雲的指尖!
    “呃!” 秦雲悶哼一聲,身體劇烈一震!這股能量冰冷異常,如同液態的寒鐵,瞬間凍結了他整條手臂的經脈,帶來針紮般的刺痛。但同時,一股清晰的、帶著某種信息片段的冰冷洪流,也蠻橫地衝進了他混亂的意識!
    不是語言,不是圖像。是感覺。是印記。
    —— 絕望的堅守! 冰冷的意誌如同萬載不化的寒冰,構築起最後的壁壘,對抗著某種無邊無際的、試圖侵蝕一切的混亂與黑暗。堡壘在崩塌,能量在枯竭,守護者一個個化作冰雕,但意誌本身,哪怕被凍結、被粉碎,其殘存的碎片依舊烙印著“堅守”的執念!
    —— 文明的悲鳴! 宏偉的城市在未知的恐怖力量下凍結、碎裂,巨大的能量回路被冰封中斷,輝煌的造物在絕對零度下失去所有活性,生命在瞬間被剝奪了溫度與時間,隻留下永恒的驚恐姿態凝固在冰層之下!那並非瞬間的死亡,而是感知著自身與整個文明被緩慢凍結、意識陷入永恒黑暗的極致恐懼!
    —— 冰冷的……“記錄”? 這股秩序能量中,還夾雜著一種更隱晦、更冰冷的“意圖”。它似乎在主動“記錄”著秦雲的狀態,記錄著他體內熵核的沉寂,記錄著青璿碎片的存在!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在無聲地銘刻下又一個闖入者的信息!
    這信息洪流雖然短暫,卻如同冰冷的鋼錐鑿擊靈魂。秦雲臉色瞬間慘白如雪,“噗”地噴出一口帶著冰晶碎屑的鮮血,身體搖搖欲墜。強行接收和理解這些遠超他層次的文明印記碎片,對他本就瀕臨崩潰的意識造成了二次重創。
    但與此同時,那股冰冷的秩序能量在肆虐之後,其最核心的、被青璿碎片引導過濾後的一絲精粹,卻如同甘霖般融入了秦雲幹涸的經脈,雖然依舊冰冷,卻帶來了一絲微弱但真實的活力!凍僵的手臂恢複了一絲知覺,身體的顫抖似乎也減輕了半分!這晶體,是這絕望冰原上,唯一能“汲取”的東西!是毒藥,也是續命的寒泉!
    “‘霜…晶…?’”
    “‘能…量…源…)…含…文…明…印…記…)…殘…留…)…’”
    “‘劇…毒…)…強…製…吸…收…有…崩…潰…風…險…)…’”
    方舟沉寂的邏輯深處,極其微弱地閃過幾道斷斷續續的評估。它並未完全沉睡,隻是運算能力降到了最低點。
    秦雲抹去嘴角的血冰混合物,眼中卻燃起一絲決絕的火焰。他知道了。這些遍布冰原的奇異晶體——“霜晶”,蘊含著被凍結的秩序能量和文明印記碎片。它們是劇毒,是沉重的精神負擔,但也是這片死地中唯一的“食物”和可能的“路標”!想要活下去,想要恢複力量,他必須冒險汲取這些“霜晶”!
    他強忍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痛苦,再次將手伸向另一簇霜晶,這一次,他嚐試主動引導青璿碎片那微弱的暖意作為緩衝……
    就在這時——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脈動,穿透厚重的冰層,傳入秦雲的感知。
    不是沉淵之核那種撼動規則的心跳。這聲音更加沉重,更加遲緩,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滯澀感,如同生鏽的巨鍾在寒風中艱難地擺動。
    秦雲的動作瞬間僵住!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警兆如同冰水澆頭!他猛地抬頭,雪盲症帶來的模糊視野中,遠處那座鋸齒狀的“山峰”——動了!
    不,那不是山峰!
    隨著那沉重脈動的節奏,那龐大的輪廓正在極其緩慢地……改變姿態!它的一部分從冰原的覆蓋下緩緩抬起,帶起漫天紛飛的金屬雪屑,露出了下方更加猙獰的結構——那是一個巨大無朋的、由無數扭曲金屬和未知材質強行拚接而成的……巨像的肩部輪廓!巨像的頭部深埋在冰層和更遠處的陰影中,無法看清,但那抬起的巨大“手臂”末端,並非手掌,而是一柄斷裂的、如同山峰般龐大的巨劍殘骸!劍身布滿了冰棱和恐怖的裂紋,斷裂處閃爍著不祥的暗紅色能量流,如同凝固的汙血!
    “‘警…報…!!!’”
    “‘高…階…構…裝…生…命…反…應…)…’”
    “‘能…級…超…標…)…威…脅…鎖…定…)…’”
    方舟沉寂的係統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發出了極其尖銳、近乎破音的警報!它被強行激活了!盡管運算核心受損嚴重,但偵測到如此恐怖的存在信號,足以讓它不顧一切地發出最高級別的警告!
    秦雲渾身血液幾乎凍結!送葬者!這就是方舟之前警報的“威脅追蹤鎖定”的源頭?那個在沉淵之核引擎殘骸中蘇醒的意誌?它追過來了?還變成了如此恐怖的形態?
    然而,下一秒,方舟的警報內容發生了劇變:
    “‘目…標…狀…態…)…異…常…)…’”
    “‘非…主…動…攻…擊…)…意…誌…)…’”
    “‘檢…測…到…強…烈…外…部…侵…蝕…信…號…)…’”
    不是它?
    秦雲順著方舟警報的提示,將模糊的視線投向那巨大送葬者巨像的腿部——那深陷在冰層和金屬雪屑中的龐大基座。
    在那裏!
    無數條細密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根須,正從冰層深處鑽出,如同饑餓的蛆蟲,密密麻麻地纏繞、攀附在巨像冰冷的金屬軀體上!這些根須漆黑如墨,表麵流動著一種吞噬光線的油質光澤,散發著一種與這冰原死寂秩序截然相反的、純粹的、冰冷的混亂與湮滅氣息!它們所過之處,巨像原本黯淡的金屬光澤迅速被染成一種病態的灰黑色,如同被快速鏽蝕、腐朽!更可怕的是,那些根須似乎在吮吸著什麽,巨像龐大的軀體隨著它們的蠕動,正極其緩慢地……塌陷、幹癟下去!
    這恐怖的送葬者巨像,並非追擊者。它本身,正在被某種更詭異、更冰冷的東西……啃食!它那沉重的脈動,不是戰吼,而是被吞噬過程中發出的、瀕死的哀鳴!
    就在這時!
    秦雲胸口的青璿碎片,似乎感應到了那些黑色根須散發出的恐怖湮滅氣息,那原本黯淡的核心,如同被激怒般,猛地爆發出一團極其刺眼、充滿排斥意味的熾白光芒!雖然隻是一閃而逝,強度遠不及開啟沉淵之門時,但在這一片死寂灰白的冰原上,卻如同黑夜中點燃的燈塔,無比醒目!
    “‘警…報…!!!’”
    “‘能…量…泄…露…)…’”
    “‘威…脅…根…須…)…鎖…定…信…號…源…)…’”
    “‘逃…離…)…立…即…)…’”
    方舟的警報聲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絕望!青璿碎片的應激反應,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秦雲亡魂皆冒!他猛地撲倒在地,用盡最後力氣將身體埋進旁邊一堆較高的金屬雪屑中,同時拚命用意念壓製青璿碎片的光芒:“停下!快停下!” 碎片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光芒迅速內斂,重新變得黯淡。
    但,太遲了。
    那纏繞著巨像、正在貪婪啃噬的無數黑色根須,如同被驚動的蛇群,猛地一滯!緊接著,其中一部分根須,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緩緩地、無聲無息地抬起了“頭”,那沒有五官的尖端,精準地“望”向了秦雲藏身的雪堆方向!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窮貪婪和毀滅欲望的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穿透厚厚的雪屑,瞬間鎖定了秦雲!比引擎殘骸的標記更直接,更恐怖!那是捕食者發現獵物的純粹惡意!
    “‘鎖…定…)…確…認…)…’”
    “‘目…標…優…先…級…更…新…)…’”
    方舟的聲音隻剩下冰冷的陳述。邏輯在死亡的絕對威脅下,反而摒棄了無用的情緒雜音。
    秦雲趴在冰冷的雪屑中,連呼吸都停滯了。他能感覺到那惡意的凝視,如同冰冷的刀鋒抵在背心。他也能感覺到,遠處那被啃食的送葬者巨像,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那沉重的脈動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像是瀕死者被驚擾時最後的一絲本能反應?
    跑?以他現在的狀態,在這光滑如鏡的冰原上,根本不可能快過那些詭異的根須!藏?這薄薄的雪堆在對方眼中如同透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
    一陣低沉、悠長的呼嘯聲,毫無征兆地從鉛灰色天空的盡頭傳來。那聲音並非風嘯,更像是一種……活物的呼吸?帶著一種冰冷的、覆蓋一切的意誌。
    隨著這呼嘯聲,極遠處天幕下那原本微弱流轉的光暈驟然變得明亮、狂暴!鉛灰色的雲層如同沸騰的墨汁般翻滾起來!一片無邊無際、遮蔽了整個地平線的白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秦雲所在的區域,瘋狂地席卷而來!
    那不是雪崩。
    那是風暴!由無數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冰晶、凍結的空氣碎片、以及被卷起的巨大金屬殘骸組成的、毀滅性的冰風暴!風暴所過之處,空間仿佛都被凍結、撕裂,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它就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磨盤,碾碎路徑上的一切!
    那鎖定秦雲的黑色根須,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冰風暴也感到一絲忌憚。它們纏繞啃噬的動作明顯放緩,抬起的“頭部”微微轉向風暴襲來的方向,如同在評估威脅。
    機會!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秦雲的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他猛地從雪堆中躍起,不顧全身撕裂般的劇痛,爆發出最後所有的潛力,朝著與那送葬者巨像相反的方向——也是遠離風暴正麵衝擊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亡命狂奔!他的目標,是遠處那片在風暴邊緣顯得相對模糊、似乎有更多巨大殘骸堆積的區域!那裏或許有更複雜的掩體!
    冰風暴的咆哮聲如同億萬怨魂的尖嘯,瞬間逼近!刺骨的寒意如同實質的刀鋒切割著皮膚。身後,那冰冷的、貪婪的意念依舊死死鎖定著他,如同附骨之疽。而前方,風暴的死亡之牆正碾壓而至!
    “‘風…暴…能…級…)…超…過…承…受…極…限…)…’”
    “‘找…掩…體…)…深…度…)…掩…體…)…’”
    方舟的聲音在風暴的咆哮中幾乎被淹沒。
    秦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撲向一座半埋在冰層中、斜刺向天空的巨大金屬結構殘骸。那結構如同某種巨型星艦斷裂的脊骨,下方有一個被冰棱和雪屑半封住的、幽深的裂口。他連滾帶爬地鑽了進去,冰冷的金屬內壁瞬間將身體熱量吸走大半。
    他蜷縮在裂口最深處,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金屬壁,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和冰碴。青璿碎片緊貼胸口,散發著僅有的微弱暖意。他死死盯著裂口外。
    風暴的邊緣如同白色的巨浪,轟然拍打在他藏身的殘骸之上!整個金屬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烈震動!無數鋒利的冰晶和金屬碎片如同子彈般射入裂口深處,擦著他的身體飛過,在金屬內壁上刮出刺耳的尖鳴!視野瞬間被狂暴的白色和呼嘯聲填滿!
    就在這毀滅性的風暴肆虐中,秦雲破碎的感知,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風暴徹底淹沒的異響。
    咯吱…咯吱…
    那聲音……來自他藏身的巨大金屬殘骸深處!像是什麽沉重的東西,在冰封了億萬年之後,被這劇烈的震動和風暴帶來的某種微妙變化……喚醒了?或者說,是封印……鬆動了?
    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古老、冰冷、審判意味的意誌波動,如同沉睡的冰川裂開了一道縫隙,極其緩慢地從殘骸深處彌漫開來,輕輕掃過了秦雲蜷縮的身體。
    這股意誌……與那些“霜晶”中殘留的印記,竟有幾分相似!卻又更加完整,更加……憤怒?
    秦雲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被無形的冰針釘在原地。前有毀滅風暴,後有詭異根須,現在,連藏身的“掩體”深處,也似乎潛藏著未知的、複蘇的恐怖!
    他如同墜入了三重噩夢的夾縫。
    風暴的咆哮聲充斥耳膜,掩蓋了那殘骸深處的異響。但那冰冷的意誌波動卻如同跗骨的毒蛇,纏繞不去。青璿碎片在他懷中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似乎在對抗著這股意誌的侵擾,又像是在……共鳴?
    方舟的沉寂如同冰冷的墓石。沒有提示,沒有分析。在這規則混亂、能量稀薄、信息隔絕的絕地墳場,它殘存的邏輯也陷入了泥沼。
    秦雲蜷縮在冰冷的金屬與肆虐的冰風暴之間,背靠著可能複蘇的古老恐怖。他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外麵毀滅的白,不再去感知身後貪婪的根須,也不再深究身下那冰冷的意誌。所有的力量都用在維持心跳,維持那最後一絲微弱的意識火光。
    他緊握著胸口的青璿碎片,感受著那一點微弱的暖意,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身體在極寒中麻木,思維在劇痛和混亂中變得遲鈍,隻有一點無比清晰:
    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在這被遺忘的、名為“霜語界碑”的墳場深處。
    風暴仍在咆哮,如同世界的喪鍾。裂口深處,那“咯吱”聲似乎又清晰了一分。一縷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寒氣,如同擁有生命般,從金屬殘骸更幽暗的縫隙中滲出,悄然纏繞上了秦雲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