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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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塔底層那扇沉重的鐵門在我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麵追兵的喧囂和武器能量的嘶鳴。
    門內,槐花清冽的香氣濃得化不開。
    與金屬冷卻液和機油陳腐的氣味奇異地混合著,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屬於墳墓的芬芳。
    旋轉樓梯的台階在我腳下發出沉悶的回響,每一步都伴隨著巨大齒輪在深處咬合的“哢噠”聲。
    與我懷表印記的搏動漸漸重疊,仿佛這燈塔本身就是一顆巨大的、垂死的心髒。
    旋轉樓梯的牆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扭曲的刻痕如同無聲的呐喊,一直延伸到視線無法觸及的黑暗深處。
    最底層台階上,“1998屆高三7)班”的字樣旁邊,那句“entropy never dies”像一道冰冷的詛咒。
    我扶著冰冷的金屬欄杆向上攀爬,每踏上一級台階。
    那齒輪咬合的“哢噠”聲便沉重一分,與我懷表印記的搏動完全重合,震得指尖發麻。
    燈塔內部的空氣粘稠得如同深海,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
    二樓房間的景象幾乎令我窒息。
    堆積如山的航海日誌如同墳塚,紙頁泛黃卷曲,訴說著無數被吞噬的航程和被遺忘的姓名。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封麵寫著“陳強”名字的日誌,它被隨意地丟棄在最高處,像一個被遺棄的墓碑。
    翻開最後一頁,複雜的熵核結構圖赫然在目,核心處刺目的紅點旁,是陳強潦草卻力透紙背的批注:“需雙魚佩共振破壞,容器印記為鑰。”
    窗外,一片銀色的陰影掠過,伴隨著金屬摩擦般的尖嘯——是那群標誌性的銀鷹鐵鳥。
    它們的翅膀反射著燈塔底部滲上來的、越來越濃鬱的紫光,冰冷而無情。
    我跌跌撞撞衝上三樓控製室,幽藍的光芒充斥著整個空間。
    占據一整麵牆的巨大屏幕上,整個青島港的能量分布圖如同燃燒的血管網絡。
    密集的紅點代表銀鷹成員,正瘋狂地朝著一個坐標匯聚——碼頭倉庫區。
    我顫抖著手指調出倉庫監控畫麵。
    心髒瞬間被冰冷的鐵爪攫住。
    畫麵裏,林夏像一隻折翼的鳥,被泛著幽紫光芒的金屬網死死困在冰冷的集裝箱角落。
    她的校服撕裂,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能量灼傷的焦痕。
    那枚曾如太陽般熾烈的齒輪印記,此刻在她後頸微弱地閃爍著。
    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閃爍都變得更加黯淡,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她的嘴角掛著血絲,眼神卻倔強如初,死死盯著畫麵外逼近的陰影。
    司徒晦那金屬摩擦般刺耳的冷笑聲透過監控揚聲器傳來,帶著掌控一切的殘忍愉悅:“完美的容器?嗬,終究隻是容器。你母親07號當年也是這樣,以為自己能反抗命運。”
    他緩緩踱入畫麵,機械義眼冰冷地掃描著林夏,左手的金屬利爪優雅地彈出,閃爍著致命寒光。
    “飼養員就該待在屠宰場裏,不該有別的妄想。”
    “不!”我喉嚨裏爆發出無聲的嘶吼,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控製台邊緣,指甲幾乎要崩裂。
    憤怒和恐懼如同岩漿在血管裏奔湧,幾乎要衝垮理智。我不能讓她像周航一樣!不能!
    燈塔深處傳來的嗡鳴陡然加劇,腳下的金屬地麵劇烈震顫。
    那不再是單純的機械運轉,而是一種低沉、痛苦的呻吟,仿佛有什麽龐然巨物在內部掙紮、碎裂。
    燈塔基座!
    熵核!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司徒晦的力量,銀鷹的根基,都源於那裏!
    陳強的批注在腦中炸響:雙魚佩共振!
    容器印記為鑰!
    沒有絲毫猶豫,我猛地轉身,朝著樓梯下方,朝著那痛苦呻吟的源頭狂奔而去。
    燈塔的震動越來越劇烈,牆壁上刻著的無數名字在我狂奔的餘光中模糊成一片流動的、無聲的控訴。
    燈塔基座的核心區域並非預想中的機械殿堂,而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空間。
    穹頂高聳,被虯結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巨大根須所覆蓋。
    根須的縫隙間,粗壯的能量管道如同搏動的血管,發出暗紫色的、不祥的光芒。
    空間的中央,並非冰冷的機器核心,而是一株難以名狀的巨樹。
    它的主幹是扭曲纏繞的金屬與粗糲岩石的混合體,表麵布滿了類似電路板的紋路和不斷明滅的能量節點。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巨樹的根部深深紮進下方一片粘稠、翻湧著氣泡的暗紫色能量池中。
    無數模糊的、扭曲的人形陰影在能量池裏沉浮、蠕動。
    它們肢體殘缺,皮膚呈現出腐敗的灰綠色,空洞的眼窩偶爾會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光,隨即又陷入死寂。
    它們無聲地掙紮著,試圖抓住什麽,卻隻是在粘稠的能量漿液中攪起更渾濁的漣漪。
    空氣中彌漫著槐花甜香與屍體腐敗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濃烈氣味——這就是熵核!
    這就是所有被汙染、被榨取、被扭曲成所謂“喪屍”的源頭!
    那些在能量管道裏被抽走的生命,最終都化作了這株妖樹滋長的養料和守衛的傀儡!
    “呃…呃啊…”能量池中傳來意義不明的嘶啞嗚咽。
    幾個離池邊較近的陰影似乎被我的闖入驚醒,腐爛的肢體扒拉著池沿。
    空洞的眼窩“望”向我,開始笨拙而執著地向上攀爬,粘稠的紫色能量漿液從它們身上不斷滴落。
    沒有時間恐懼!
    林夏的畫麵灼燒著我的視網膜!
    我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死死盯住巨樹主幹上唯一一塊相對光滑的區域。
    那裏鑲嵌著一個雙魚形狀的凹槽,與我手中的半塊玉佩形狀完美契合。
    凹槽的中心,則是一個微微凹陷的、齒輪狀的印記輪廓。
    “媽媽…林夏…等我!”
    我將那半塊溫潤的玉佩狠狠按進雙魚凹槽,嚴絲合縫!
    同時,我抬起左手,將手腕上那枚懷表形狀的印記,用力按向凹槽中心那個齒輪輪廓!
    嗡——!
    雙魚佩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目光芒,瞬間淹沒了整個空間!
    玉佩上古老的紋路如同活了過來,流淌出純粹的金色光流。
    與此同時,我手腕上的懷表印記也綻放出與之呼應的璀璨金光。
    兩股光芒在凹槽處激烈地交匯、旋轉、共振!
    一股難以想象的龐大吸力猛地傳來,我感覺自己全身的生命力、意識,都在被瘋狂地抽向那凹槽,融入那共振的核心!
    視野開始模糊,身體像要被撕裂。
    “呃啊啊啊——!”我咬緊牙關,將所有的意誌、所有對林夏的牽掛、所有對銀鷹的憤怒,都灌注進這共振之中!
    金色的光流順著玉佩的紋路和印記的輪廓,如同奔騰的熔岩,瞬間注滿了巨樹主幹上所有的能量節點!
    那些沉浮的陰影發出更加淒厲的哀嚎,仿佛感受到了末日的降臨。
    “住手!賤人!”司徒晦那金屬摩擦般的咆哮如同驚雷,伴隨著能量撕裂空氣的尖嘯從入口處炸響!
    他如同瞬移般出現在基座入口,機械義眼鎖定在我身上,噴射出狂怒的猩紅光芒。
    他全身的金屬構件都在高頻震顫,發出刺耳的尖鳴。
    左手那致命的金屬利爪撕裂空氣,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
    朝著我——或者說,朝著那正在發生共振的雙魚佩凹槽——狠狠抓來!
    速度之快,隻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銀色的死亡殘影!
    他身後,幾個銀鷹成員也衝了進來,武器瞄準了我。
    完了!太快了!
    死亡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躲避的動作!
    就在那撕裂空間的利爪即將觸及我的瞬間——
    轟隆!!!
    仿佛一萬個太陽在巨樹的核心同時爆炸!
    無法形容的恐怖能量從雙魚佩與印記共振的中心點爆發出來!
    那不是毀滅的衝擊波,而是一種純粹的、淨化一切的、如同創世之初的光芒!
    那光芒無聲地膨脹,瞬間吞噬了司徒晦猙獰撲來的身影,吞噬了他身後那幾個銀鷹成員,吞噬了整個基座空間!
    司徒晦的金屬利爪在觸及那光芒的前一刹那,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崩解、汽化!
    他那由精密合金打造的軀體,在純粹的光中劇烈顫抖、扭曲,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
    他胸前那枚象征著權力與冷酷的鑲鑽銀鷹徽章,“啪”的一聲,碎裂成無數黯淡的金屬碎渣,被爆發的氣流卷走。
    他那雙冰冷的機械義眼,第一次流露出一種純粹的、屬於生物本能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隨即被徹底淹沒在無盡的光海之中,連同他最後一聲不甘的咆哮,一同歸於虛無。
    光芒以燈塔為原點,呈環狀向整個青島港乃至更遠的海域猛烈擴散開去!
    光芒掃過碼頭倉庫區。
    困住林夏的那張幽紫金屬網,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蛛網,瞬間消融殆盡。
    包圍她的銀鷹成員身上佩戴的徽章、手中怪異的蒲公英藤蔓武器,在光芒觸及的刹那紛紛爆裂、化為飛灰。
    他們痛苦地捂住眼睛,發出非人的慘嚎。
    林夏後頸那枚黯淡的齒輪印記,在這純粹光芒的照耀下,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溫暖而強大的金色光輝,瞬間驅散了她身上的所有傷痕和疲憊!
    光芒掃過海麵。
    那將海水染成詭異紫色的燈塔光束,如同被投入清水的墨跡,瞬間被淨化、驅散。
    渾濁的海水恢複了深邃的墨藍。
    海港中那些被汙染、扭曲的海洋生物身上縈繞的紫氣也迅速褪去,它們驚慌地沉入深水。
    光芒掃過城市邊緣。
    那些在陰影中遊蕩、肢體扭曲的灰綠色身影,在光芒拂過的瞬間,動作猛地僵住。
    縈繞在他們身上、眼中那層代表痛苦和瘋狂的暗紫色薄霧,如同被風吹散的塵埃,迅速消散。
    空洞的眼窩裏,一絲屬於人類的、茫然卻不再痛苦的光芒,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他們僵立在原地,不再攻擊,不再嘶嚎,隻是靜靜地沐浴在這遲來的“陽光”下。
    光芒甚至衝破了籠罩港口的厚重能量雲層!
    一道真正的、金紅色的晨曦。
    如同利劍,刺穿了長久彌漫的紫霧,筆直地照射在燈塔頂端,然後溫柔地灑向整個飽經創傷的港口。
    我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軟軟地跪倒在冰冷的基座地麵上,大口喘息,幾乎無法抬頭。
    手腕上的懷表印記光芒黯淡下去,隻殘留著溫熱的餘燼。
    雙魚佩靜靜地躺在凹槽裏,光華內斂,仿佛完成了最終的使命。
    眼前那株吞噬生命的恐怖巨樹,主幹上布滿了蛛網般的巨大裂痕,流淌的暗紫能量徹底枯竭,根須枯萎斷裂。
    下方翻湧的粘稠能量池變得如同死水,沉浮的陰影停止了掙紮,靜靜地懸浮其中,再無動靜。
    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被一種雨後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清新氣息所取代。
    “宋驚蟄!”一個清脆而充滿力量的聲音穿透寂靜,從入口處傳來。
    我勉強抬起頭。
    逆著門口湧入的、帶著海水鹹腥和新生氣息的晨光,林夏站在那裏。
    她臉上的汙漬和傷痕在晨曦中清晰可見,校服破損,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煉後的星辰。
    她身後,跟著那群從棧橋木箱裏獲得自由的孩子,大大小小。
    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清澈明亮,後頸的鱗片印記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微光,如同新生的鱗片。
    他們看著我,眼神裏有好奇,有感激,還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懵懂希望。
    林夏對我露出一個疲憊卻無比燦爛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晨光最盛的方向——碼頭盡頭的方向,用力地揮了揮手。
    “我們走!”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和自由的喜悅。
    孩子們立刻跟上她的腳步,像一群終於找到頭雁的雛鳥,邁開腿,朝著那灑滿金色陽光的碼頭盡頭跑去。
    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基座裏回蕩,輕快而充滿生機,奔向那扇被晨曦徹底撕開的、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門。
    陽光勾勒出他們奔向自由的剪影,長長的影子拖在身後,如同投向黑暗過去的告別。
    我扶著冰冷的、布滿裂痕的熵核殘骸,艱難地站起身。
    燈塔內部一片狼藉,但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
    我摸索著懷中那本航海日誌,它依舊帶著一絲溫熱的觸感。
    我靠著殘破的巨樹坐下,翻開那空白的、屬於未來的嶄新一頁。
    沒有猶豫,我用指尖沾了點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濕意,在那空白頁的正中央,用力地、清晰地寫下:
    “轉學通知——目的地:新世界。”
    晨光從高處的裂縫傾瀉而下,溫柔地籠罩著這行字,也籠罩著遠處海麵上,那群正迎著朝陽、振翅飛向無垠天際的銀色海鳥。
    它們的翅膀依舊泛著金屬的光澤,卻再沒有屬於銀鷹的陰冷,隻有自由飛翔時反射的、純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