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集:《苗醫與生態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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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草生處是金山
    晨霧像塊半濕的棉絮,懶洋洋地搭在肇興侗寨的鼓樓尖上。王月珍攥著竹編小藥簍的帶子,腳邊的青石板還洇著露水,倒映出她身後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那是來自上海的遊客們,正踮腳打量著路邊叢叢簇簇的植物。
    “這株帶鋸齒邊的,叫鐵莧菜,”走在最前頭的楊德明停下腳步,他藏青色對襟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手指卻穩得很,輕輕捏起一片嫩葉,“看著不起眼,舂爛了敷在蚊蟲叮咬的包上,比藥膏還管用。”
    王月珍趕緊掏出手機,鏡頭對準葉片上滾動的露珠。她是體驗園的講解員,也是楊德明的徒弟,背包側袋裏別著本翻得起了卷的《苗藥圖譜》,扉頁上是老醫師用毛筆寫的“草木有靈”。身後的遊客們七嘴八舌地問開了,穿碎花裙的姑娘舉著手機錄像,戴眼鏡的大叔在筆記本上畫草圖,穿運動鞋的小夥子直接蹲下來,鼻尖快湊到草葉上。
    “楊醫師,這草在我們小區綠化帶裏好像也有!”有人喊道。
    楊德明咧開嘴笑,露出牙床輕微的凹陷——那是年輕時在雨林采藥摔下山崖,磕掉半顆牙留下的。“遍地都是藥,就看認不認得出。以前苗家人進山,隨手拔的草,可能就是救命的方。”他說著往山坡上走,拐杖在泥地上點出一個個淺坑,“跟上嘍,前麵那片竹林裏,有好東西。”
    上山的路是村民們用青石鋪的,每隔幾步就有塊木牌,上麵用苗漢雙語寫著植物名。王月珍記得去年鋪路時,村支書老吳帶著人扛石頭,手掌磨出的水泡破了又結,嘴裏卻不停念叨“這路得修得穩當,讓城裏客敢走、願走。”當時她還不懂,這些石頭縫裏鑽出的野草,怎麽就比山下的稻田金貴。
    竹林裏彌漫著清苦的香氣。楊德明在一叢貼著地麵生長的植物前蹲下,葉子像顆顆心形,背麵泛著紫暈。“這是紫花地丁,治疔瘡的能手。”他用指甲掐下一小段根莖,白色的汁液立刻滲出來,“你們看這汁,黏糊糊的,就像把毒素都鎖在裏頭。”
    穿碎花裙的姑娘嚇得往後縮了縮,楊德明的孫女楊曉燕卻湊了過來,她剛滿十六,梳著兩條粗黑的辮子,辮梢係著紅絨線。“我爺爺用這個配著蒲公英,治好過鄰村大叔的毒瘡。”她聲音脆生生的,手裏拿著個玻璃小瓶,正小心翼翼地收集地丁的種子,“這些種子帶回苗圃,明年就能長出新苗。”
    遊客們的興趣更濃了,有人跟著曉燕學辨認種子,有人纏著楊德明問偏方。王月珍看著這場景,想起去年體驗園剛開張時,整個寨子才來了個遊客,老人們蹲在火塘邊歎氣,說這些草能當飯吃?
    “往下走了!”楊德明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下山的路順了許多,轉過一道彎,突然聞到股濃鬱的辛香。隻見崖壁下的空地上,曬著一排排竹匾,裏麵鋪著褐紅色的草根,旁邊搭著簡易的竹架,掛著串串金黃的果實。
    “這是黃精,”楊德明指著草根,“九蒸九曬後煮粥,補元氣的。那是金櫻子,泡酒喝能治腰疼。”他忽然指向竹架旁的一叢灌木,葉子邊緣泛著銀光,“這個更金貴——七葉一枝花,治蛇咬傷的神藥。”
    戴眼鏡的大叔推了推眼鏡“是不是《本草綱目》裏寫的那種?”
    “老祖宗的書裏有,我們苗家人的偏方裏也有。”楊德明摸了摸灌木的葉子,“以前進山采藥,都要先給山神磕頭。現在搞旅遊,也得記著不能采太狠,采三留七,明年才有得采。”他這話像是說給遊客聽,又像是說給身後跟著的幾個村民——他們是來學習認藥的,準備下個月也加入向導隊伍。
    回到體驗園時,日頭已經爬到頭頂。藥浴坊的蒸汽順著木窗縫往外冒,混著草藥的清香,在寨子裏飄出老遠。這是棟吊腳樓改造的建築,樓下架空的地方養著幾隻土雞,樓上分隔成六個小隔間,每個隔間裏都有個鬆木浴桶,桶沿搭著幹淨的棉布巾。
    “百草湯要泡夠半個時辰才管用。”負責藥浴坊的吳嫂正往桶裏添熱水,她手裏的木瓢舀起湯液,琥珀色的湯汁裏浮著幾片艾葉和紫蘇,“這裏麵有當歸、川芎、杜仲……都是山上采的,再配上我們自己釀的米酒,祛濕活血,比城裏的桑拿舒坦多了。”
    穿運動鞋的小夥子第一個鑽進隔間,沒多久就聽見他在裏麵喊“哇,這湯看著像中藥,泡著居然暖暖的,一點不刺激!”
    王月珍守在外麵的條凳旁,給遊客們遞茶水。條凳是用老茶樹根做的,表麵被磨得油亮。她看著隔間的門簾一次次掀開又落下,聽著裏麵傳來的說笑聲,想起去年冬天,吳嫂還在發愁兒子的學費——他在州裏讀高中,每個月的生活費夠買半頭豬。現在藥浴坊每月能分兩千多,吳嫂逢人就說,這是沾了百草湯的光。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藥浴坊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遊客們泡完澡,披著棉袍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喝著楊曉燕端來的金銀花茶。穿碎花裙的姑娘摸著自己的臉頰“感覺皮膚都變滑了,回去我也要買點艾草泡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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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有現成的藥包賣,”王月珍趕緊指著牆角的竹筐,裏麵裝著分裝成小袋的草藥,“都是楊醫師按比例配好的,泡的時候扔一包就行。”她看著遊客們三三兩兩地挑選藥包,心裏算著賬——這些藥包成本不高,卻能賣出不錯的價錢,上個月光這一項就給合作社賺了八千多。
    傍晚時分,體驗園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火塘。鬆木在火裏劈啪作響,冒出的煙帶著股鬆脂的甜香。楊德明坐在火塘邊的老藤椅上,手裏轉著個銅煙杆,煙鍋裏的火光明明滅滅。遊客們圍著草席坐下,曉燕和幾個姑娘端來烤得金黃的糯米粑,還有用草藥泡的米酒。
    “要聽藥神傳說?”楊德明磕了磕煙鍋,火星落在炭灰裏,“那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他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像有魔力似的,讓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以前有個苗家姑娘,叫阿秀,”他緩緩開口,火光在他皺紋深刻的臉上跳動,“她男人上山打獵,被毒蛇咬了,昏迷不醒。阿秀背著男人往寨子裏跑,路上被塊石頭絆倒,摔進了草叢。等她爬起來,發現手上沾了種白色的漿汁,順著傷口滲進去,原本紅腫的地方居然不疼了。”
    王月珍往火裏添了塊柴,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每個人的臉都紅撲撲的。她聽過這個故事無數遍,每次都像第一次聽那樣入迷——楊德明說,那白色漿汁就是七葉一枝花的汁液,阿秀後來成了苗醫的始祖,死後化作了山上的藥神,守護著采藥人。
    “現在的年輕人總說,這是迷信,”楊德明笑了笑,煙杆在地上敲了敲,“可我們苗家人信。你對草木好,草木才會對你好。就像這體驗園,不是我們賺了錢就砍樹采藥,而是學著跟山和解——它給我們藥,我們護它青。”
    穿碎花裙的姑娘舉起手機錄音,戴眼鏡的大叔在筆記本上寫得飛快。王月珍看見村支書老吳站在人群外,手裏捏著個皺巴巴的煙盒,正低頭算著什麽。她走過去,聽見老吳嘴裏念念有詞“上個月接待了三百人,人均消費兩百五,加上藥包和住宿……”
    “吳支書,又算賬呢?”王月珍笑著問。
    老吳抬起頭,臉上的褶子都堆成了花“可不是嘛。去年年底算賬,全村人均增收五千塊,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他指著遠處黑黢黢的山影,“以前總說綠水青山,可守著金山銀山不知道怎麽挖。現在才明白,這山本身就是金,這草本身就是銀。”
    火塘裏的柴漸漸燒成了炭,發出暗紅色的光。楊德明的故事講完了,遊客們卻意猶未盡,有人問起苗醫的診病方法,有人想知道更多草藥的用法。曉燕拿著手機開了直播,鏡頭對著火塘和楊德明,屏幕上不斷飄過“想去”“好神奇”的彈幕。
    王月珍看著這一切,忽然想起楊德明教她認的第一味藥——紫蘇。老醫師說,紫蘇性子溫,既能做菜,又能入藥,就像苗醫的道理,不玄乎,卻貼心。現在這株普通的植物,成了體驗園餐桌上的常客,也成了藥浴湯裏的一味料,甚至被做成香囊賣給遊客。
    夜深了,遊客們漸漸散去,回吊腳樓民宿休息。王月珍幫著收拾火塘,楊德明拄著拐杖站起來,往山坡的方向望了望。那裏有片新開辟的苗圃,種著從山上移植來的草藥,用竹籬笆圍著,旁邊插著塊木牌“苗藥繁育基地”。
    “月珍,明天教遊客們做驅蚊香囊吧,”楊德明說,“用艾葉、薄荷、丁香,都是身邊的東西,讓他們知道,苗醫不是遠在深山裏的傳說,是能揣在兜裏的實在。”
    王月珍點點頭,看見老吳還在不遠處打電話,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張老板,你們旅行社下個月的團確定了?二十個人?好嘞,我這就安排……”夜風吹過,帶來山間草木的清香,也帶來遠處稻田裏青蛙的叫聲,和著寨子裏隱約的歌聲,像一首溫柔的催眠曲。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還留著白天掐草藥時沾上的清香。這雙手曾經隻握過鐮刀和稻穗,如今卻能辨認出上百種草藥,能講出它們的故事,能把大山的饋贈變成讓日子甜起來的糖。
    火塘最後一點火星滅了,天邊泛起了淡淡的魚肚白。王月珍知道,明天一早,又會有新的遊客踩著露水上山,楊德明的藥簍會裝得滿滿當當,老吳的賬本上又會添上新的數字,而那些沉默的草木,會繼續在山間生長,用自己的花葉根莖,講述著一個關於傳承與新生的故事——關於一座山如何變成金山,關於一群人如何聽懂草木的語言,把綠水青山,釀成實實在在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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