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在辦公室坐下，劉強就鬼鬼祟祟地溜了進來，反手關上門。
    “處長，您可來了！”劉強壓低聲音，臉上帶著興奮和緊張混合的表情，“您猜怎麽著？一大早，尤副處長就帶著陳遠到我們保衛科來了！”
    “哦？”張建軍拿起茶杯，吹了吹熱氣，不緊不慢道，“視察工作？很正常嘛。”
    “哪是那麽簡單！”劉強湊近幾步，
    “問得那叫一個細！從日常巡邏排班、人員配置、裝備保養，到最近處理的幾個糾紛記錄，全翻了個遍！
    特別是對安全生產相關的檢查記錄，看得尤其仔細，還問了好多技術性問題，什麽什麽情況……幸虧您之前提醒了，我都讓人準備得妥妥的，對答如流，沒讓他挑出一點毛病！”
    張建軍點點頭：“做得對。他有什麽指示？”
    “指示？”劉強撇撇嘴，
    “倒是提了幾點‘建議’，說什麽巡邏頻率可以再加密，尤其是夜班。還說廠區幾個偏門的守衛力量可以加強。”
    “哦，最重要的是，他提出要盡快對全廠的安全生產進行一次‘全麵、細致、拉網式’的大排查，說是要摸清底數，消除隱患。說得冠冕堂皇，但我總覺得他憋著勁想找點事兒出來立功呢！”
    “全麵排查？”張建軍沉吟道，“想法是好的，但動靜太大，容易影響生產。應該是這段時間有點憋著了，現在想整個大的。”
    “說是讓肖前勇的安全生產科牽頭，我們保衛科配合，盡快拿出個方案報給他。”
    劉強說道，“肖前勇那老小子當時也在，點頭哈腰的，屁都沒敢放一個。”
    “我知道了。”張建軍不動聲色，“他要求加密巡邏和加強守衛，隻要不超出預算和人手範圍，你可以酌情安排，做個樣子給他看。但全麵排查的事，方案可以做，做得漂亮點，但具體實施時間，拖一拖。等我消息。”
    “明白！”劉強心領神會，“我就說人手調配、物資準備需要時間，先把方案做得花團錦簇哄著他！”
    “嗯，去吧，表現得積極配合點。”張建軍揮揮手。
    剛送走劉強，沒過一會兒，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推門進來的正是尤良，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身後跟著捧著筆記本的陳遠。
    “張副處長，忙著呢？”
    尤良笑著走進來，自顧自地在對麵坐下，“剛去保衛科和治安科轉了轉，檢查了一下他們的工作態度。兩個科室的同誌們都很不錯，工作紮實。”
    張建軍心裏暗罵，你特麽的視察你自己分管的科室，來我這說個幾毛啊？但他還是麵色平靜。
    “尤副處長深入基層，指導工作，辛苦了。”張建軍公式化地回應，目光掃過陳遠。
    陳遠接觸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隨即又強迫自己挺直腰板，做出認真記錄的樣子。
    “談不上指導，學習為主。”尤良擺擺手，話鋒一轉，
    “不過啊，也確實發現一些可以提升的地方。特別是安全生產方麵，我覺得隱患不少啊。”
    “我已經讓保衛科和安全生產科籌備一次全麵排查了，到時候可能還需要治安科配合一下人員調度和秩序維護。張副處長你分管治安科，還要請你多支持啊。”
    擦！圖窮匕見了。這是要借安全生產排查的名義，想要把手正式伸進自己的治安科裏麵來了。
    張建軍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
    “全麵排查是好事，安全生產責任重於泰山。我們治安科肯定全力配合。不過，尤副處長，這事兒是不是先上個處務會討論一下？”
    “畢竟涉及麵廣，動用資源多，還需要和李處長通個氣，最好由處裏統一部署，形成正式文件下發，名正言順，下麵科室執行起來也更順暢，您說是不是？”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完全是從工作程序出發，挑不出一點毛病，但核心就一個字——拖。得上會，得李國慶同意，得走程序。
    尤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沒想到張建軍這麽滑溜，直接用規章製度把他擋了回來。
    他當然知道上會討論李國慶那邊肯定會支持張建軍，到時候這個“領導小組”或者“聯合排查”的主導權還能不能在他手裏就難說了。
    “張副處長考慮得周到。”
    尤良很快恢複笑容，但語氣淡了些，“那我先讓安全生產科把初步方案做出來，咱們盡快上會討論。工作不等人，安全隱患更是不能拖啊。”
    “當然，效率很重要。”張建軍點頭，“方案好了，隨時可以開會。”
    又虛與委蛇地聊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工作，尤良便起身告辭，帶著陳遠走了。
    看著關上的門，張建軍嘴角露出一絲譏諷。想用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哪有那麽容易。這小子剛特麽消停幾天又開始作妖了！
    哼......
    下午，張建軍借著下去巡查的名義，“恰好”路過了安全生產科所在的辦公區。
    看似隨意地踱著步，目光掃過幾個科室，終於在工具材料庫房門口，看到了劉偉正拿著本子，跟管庫房的老工人在認真核對物品。
    劉偉也看到了張建軍，愣了一下，對老工人交代兩句，才快步走過來，敬了個禮：“張處長！”
    “嗯，巡查一下。”張建軍點點頭，看似隨意地走到庫房旁邊的僻靜角落，壓低聲音，“怎麽樣？過來還適應嗎？肖前勇沒為難你吧？”他故意點出肖前勇，想看看劉偉的反應。
    劉偉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是平靜地回答：“謝謝處長關心。工作都還順利，肖科長安排的工作，我正在熟悉。”
    張建軍目光銳利地看著他：“隻是熟悉工作？我聽說，科裏的一些核心業務，你可沒沾上邊。
    而且……防你跟防賊似的。科裏但凡有點油水、能露臉的活兒，根本輪不到你。
    盡派些清點庫房、整理檔案的雜活。你手下那幾個人，也都是老油條，看肖科長臉色行事，你根本指使不動。”
    “我說的對不？”
    劉偉沉默了一下，隨即抬起頭，眼神裏沒有抱怨，反而有一股韌勁：
    “處長，我是當兵的出身，知道到一個新地方，得先紮下根。肖科長有他的考慮，我理解。現在幹的活是雜了點，但能把庫房底數摸清，把安全規章吃透，也不是壞事。真本事在手，不怕沒機會用。”
    張建軍心裏暗暗點頭，這劉偉比他想象的還要沉穩和硬氣。
    “尤副處長呢？”張建軍繼續試探，
    “他不是很賞識人才嗎？沒替你說話？”
    劉偉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尤副處長……確實找過我談話。”
    “哦？怎麽說？”
    “他說很看好我的能力，認為我放在庫房是大材小用。”劉偉壓低聲音，複述著尤良的話，“他說，隻要我懂得‘跟上形勢’，‘認清誰才是真正能做事的人’，他完全可以把我調到更重要的崗位，甚至將來讓我向上走一走也不是問題。他還暗示……我這樣的，可能沒什麽太大發展。”
    果然！尤良這是直接挖牆腳了！既看中了劉偉的能力想用，又想徹底斬斷劉偉和張建軍的聯係，讓他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
    “你怎麽回的？”張建軍不動聲色地問。
    劉偉神色一正：“我跟尤副處長說，我是廠裏的職工，在哪裏工作都是為廠裏做貢獻。我現在的工作是肖科長和張處長您協調安排的，我服從組織分配，也會努力把現任工作做好。至於其他的，我沒多想。”
    回答得不卑不亢，既沒答應尤良，也沒得罪他，更表明了自己目前的態度——還是聽張建軍的安排。
    張建軍心裏有了底。劉偉是個明白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一點空頭許諾就能收買的。尤良這手離間計，看來沒奏效。
    “好！”張建軍讚許地拍了拍他肩膀，
    “沉住氣是對的。肖前勇那邊，他擋不住你多久。尤副處長想用你的能力，這是你的機會，也是你的護身符。”
    “他既然開了口，以後有什麽技術難題，涉及到安全生產的專業問題，你完全可以大膽提出建議，甚至直接向尤副處長匯報。”
    “這是你的職責所在，肖前勇攔不住，反而能凸顯你的價值。”
    劉偉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張建軍的意思：借力打力。利用尤良想要“用人”的心理，主動參與進去，而不是被動等待分配雜活。
    “至於其他的，”張建軍聲音更低，“心裏有數就行。該摸清的底數，一樣不能少。尤副處長想搞大動作，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把基礎打牢，把潛在的問題摸清楚，手裏有底，心裏不慌。明白嗎？”
    “明白！處長！”劉偉重重點頭，眼神堅定。
    張建軍的話給他指明了方向，不再是孤立無援地跟肖前勇對抗，張建軍已經給了他足夠的底氣。
    這次自己就算是不成，也有人給自己保底，那還怕個屁了，幹！。
    “去吧。有人過來了。”張建軍示意一下遠處走來的人影，“好好幹，是金子總會發光。”
    “是！處長！”劉偉敬禮，轉身離開時，步伐明顯輕快了許多，不再像之前的沉悶。
    張建軍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微揚。尤良想收服劉偉？
    恐怕沒那麽容易。這劉偉是塊硬骨頭，而且心裏可是亮堂得很。
    這下，安全生產科這潭水，可有得好看了。
    肖前勇想撈好處，尤良想點火，劉偉這根釘子紮進去，說不定就能讓他們先自己亂起來。
    他背著手，繼續巡查，心情倒是舒暢了不少。
    看來，得找個機會，再給尤良添把柴，讓他更“重視”劉偉這個人才才行。
    溜達了半個軋鋼廠，張建軍也走的有些無聊，剛好走到行政樓的樓下，正好看到李懷德從外麵回來。
    見到張建軍左右看了看，就拉著他進了辦公室。
    李懷德因為經常能帶回來一些肉食，這半年來在軋鋼廠的威望也快要追趕上楊廠長了。
    當然這裏麵也有張建軍的功勞，雖然不多。
    而且這段時間因為有尤良的原因，李懷德來找張建軍的次數明顯少了。
    很顯然李懷德也在他老丈人那得到了消息，張建軍也知道，這個尤良家裏的勢力可比李懷德的老丈人強了不少。
    要不然李懷德也不至於離他遠遠的，他也怕尤家遷怒。
    張建軍倒是不在意，你尤家再厲害，現在想動小爺那也得掂量掂量！
    而且再過幾年，你們家再這麽狂下去，也就快到頭了。
    張建軍隨意的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李懷德將泡好的茶，放在張建軍的麵前
    懷德將泡好的茶放在張建軍麵前的茶幾上，自己則坐回寬大的辦公椅，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帶著探究的笑容：
    “建軍啊，最近可是有些日子沒見你往我這兒跑了。怎麽著？跟新來的尤處長，處得還挺融洽？我瞧著保衛處那邊，最近風平浪靜的。”
    他這話帶著明顯的試探。尤良背景硬，李懷德之前得了老丈人提醒，刻意保持了距離，但也一直暗中觀察。
    他原以為張建軍這樣的刺頭肯定會跟尤良杠上，沒想到這麽久都沒聽到什麽大動靜，這讓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
    張建軍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呷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笑道：“李哥，看您說的。我們可都是革命同誌，都是為了廠裏的工作，有什麽處不處的？”
    “尤副處長年輕有為，幹勁足，我們作為同誌當然是積極配合工作。”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眼神裏的那點譏誚卻沒完全藏住。
    李懷德也是老狐狸，哪能聽不出這言外之意，嘿嘿笑了兩聲：
    “積極配合？我看是人家尤處長手段高，把你都給擺平了吧？說說，怎麽個‘積極配合’法？”
    張建軍放下茶杯，身子也往前傾了傾，壓低了些聲音：“李哥，不瞞您說，尤副處長確實……很有想法。這不，剛熟悉完情況，就準備搞個大動作，要搞全廠安全生產拉網式大排查，聲勢浩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