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賢市·清水縣·大景鄉。
    鄉鎮之間的集市，約定俗成，每隔四天輪流開張。
    這就是老話裏的“趕集”。
    附近村鎮的人們習慣了算著日子，往最近的鄉場流動。
    湊個熱鬧，買賣些東西。
    今天，恰好輪到大景鄉開集。
    天剛蒙蒙亮，擔子一家人就都起了床，忙著收拾自家在集市上的攤位。
    集市設在原來的老糧站舊址上，地方寬敞。
    擔子他爺爺年輕時給鄉裏立過功，鄉裏感念。
    特地給了他家一個固定的攤位，位置還挺好。
    “阿媽，今天燿叔叔他們是不是不來了？”
    擔子已經八歲，是個小大人了。
    他仰頭看著正在擺放貨品的阿媽。
    攤位上主要是些自家產的幹貨和一些農具。
    “是啊，你燿叔叔前陣子去了市裏，說是有事，這幾天怕是趕不回來了”
    擔子阿媽停下手裏的活，伸手揉了揉兒子毛茸茸的小腦袋，臉上帶著笑意。
    “哦，好吧”
    擔子撇了撇嘴，小臉上寫滿了失落。
    楚燿是個大學生，腦子活絡，看準了流動集市的生意。
    哪個鄉鎮趕集，他就提前去租個臨時攤位。
    賣些從市裏批發來的新奇玩意兒。
    什麽北方的氈帽，城裏流行的小發卡。
    還有那種亮晶晶的水晶杯、能看時間流逝的玻璃沙漏。
    這些東西在大人眼裏或許不值一提，但在鄉下孩子看來簡直就是稀世珍寶。
    擔子就得過楚燿送的一個巴掌大的八音盒，擰上發條能放出清脆的音樂。
    寶貝得不行。
    可惜前幾天被不懂事的弟弟失手摔壞了，讓他心疼了好久。
    “阿媽！阿媽！集市大門口又掛了紅布條！”
    正說著話，擔子的弟弟一陣風似的從外麵跑了進來，小臉紅撲撲的。
    七月天，即便是清晨，暑氣也開始抬頭了。
    “紅布條？是那種長長的大紅橫幅嗎？”
    擔子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向自家阿弟。
    “是啊！好長好長一條！”
    擔子的弟弟小名叫小錘。
    據說是因為生他那天，擔子媽陣痛發作。
    手裏正好拿著個納鞋底用的小錘子就衝進了鄉醫院，這名字就這麽叫開了。
    “那我去看看寫的啥！”
    擔子好奇心起，拉著弟弟就往外跑。
    “慢點跑！看著路！”
    擔子阿媽在後麵喊了一聲，看著兩個兒子的背影。
    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繼續整理攤位。
    他們家攤位靠前，視野好，來往人多，生意一直不錯。
    與此同時，集市入口處。
    一條嶄新的大紅色橫幅，橫跨在老糧站改建的集市大門兩端立柱上，格外醒目。
    不少早來趕集的人都駐足抬頭看著。
    “阿哥！上麵寫的啥字啊？”
    小錘年紀小，雖然也跟著哥哥上了學。
    但認的字還不多，指著橫幅使勁踮著腳瞧。
    “我看看……閑……暇？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
    擔子仰著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
    他撓了撓自己的寸頭短發。
    “喲，這不是擔子和小錘嘛，也來看熱鬧？”
    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笑著湊了過來。
    “良阿伯！”
    “良阿伯，上麵寫的是不是‘閑暇’啊？”
    擔子認得來人。
    “那個字，是念‘暇’吧？”
    擔子對“閑”字有印象，後麵那個字有點拿不準讀音。
    “對，是念暇，閑暇……”
    良伯伯點點頭，目光落在橫幅上，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
    “閑暇……真是個好久沒聽到的名字了”
    良伯伯年輕時是鄉裏少有的高中生，算得上文化人。
    隻是現在大學生都不稀奇了，他就顯得有些平常了。
    當然這隻是某些人的看法，鄉裏鄉親還是很尊敬他的。
    “閑暇？這是個什麽東西？”
    擔子和小錘異口同聲地問，好奇地看向良伯伯。
    “是個……嗯，怎麽跟你們說呢，算是個玩的地方吧”
    良伯伯斟酌了一下用詞。
    “對，叫閑暇歡樂景園，是個遊樂園，新開的，就在咱們縣邊上”
    說起這個名字，良伯伯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追憶和感慨。
    快二十年了，居然又看見了這個名字。
    上一次聽到，還是他跟初戀偷偷跑去玩的時候。
    可惜啊，二十年光景一晃而過，當年的姑娘早就嫁去了外地，聽說日子過得不錯。
    而自己，守著老家，也添了不少白發皺紋。
    “唉，我老良頭今年……可也才四十出頭呢”
    良伯伯自嘲地嘟囔了一句，搖搖頭。
    背著手，慢悠悠地往集市裏麵走去，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裏。
    “阿哥，良伯伯今天怪怪的”
    小錘看著良伯伯落寞的背影，不解地扯了扯哥哥的衣角。
    “我想想，閑暇，閑暇……”
    擔子沒理會弟弟，嘴裏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眉頭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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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想起來了！”
    擔子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溜圓。
    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麽覺得耳熟了！
    這不就是阿媽以前偶爾會念叨的名字嘛！
    他二話不說，拔腿就往自家攤位跑。
    小錘見狀，也連忙邁開小短腿，噗嗤噗嗤地跟在後麵。
    “阿媽！阿媽！”
    人還沒跑到攤位跟前，擔子的大嗓門已經先到了。
    “咋呼啥呢，毛毛躁躁的！”
    擔子爸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精壯的莊稼漢子。
    正在幫著擺放沉重的貨物，聽到兒子的喊聲。
    轉過身一把就將衝過來的擔子撈了起來，穩穩地放在自己寬厚的肩膀上。
    “阿爸！那個閑暇！”
    擔子坐在高處，視野開闊。
    更加興奮了，摟著阿爸的脖子嚷嚷。
    “我剛才看到門口掛的大紅布條，上麵寫的字，就是阿媽說過的那個閑暇！”
    “我也要！阿爸我也要！”
    跟進來的小錘不甘示弱，伸著小胳膊也要抱。
    擔子爸哈哈一笑，彎腰把小兒子也抱起來。
    放在了另一個肩膀上，一手一個，穩穩當當。
    “閑暇？”
    男人扛著兩個兒子，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媳婦兒。
    “閑暇？”
    擔子阿媽也愣住了，手裏的活計停了下來，錯愕地看著大兒子。
    “良伯伯說了！叫閑暇歡樂景園！”
    擔子唯恐爸媽不信，抱著阿爸的頭，大聲重複了一遍。
    “閑暇歡樂景園！”
    這六個字一出來，擔子阿媽像是被什麽敲了一下，整個人都怔住了。
    “媳婦兒，那不就是……”
    擔子爸也反應過來了，黝黑的臉膛上竟然泛起了一絲不自然的紅色。
    眼神也有些躲閃。
    那個名字，像是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他好像又聞到了當年，那片油菜花田裏濃鬱的香氣。
    他和擔子媽，第一次紅著臉、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約會。
    去的地方，可不就叫這個名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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