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用技術去說服他們，而是用哲學。他將這次危機，重新定義為了一次文明的“成人禮”。選擇擁抱未知，還是蜷縮在已知的搖籃裏，這是人類作為一個整體，必須做出的抉擇。
    “誌願者，由我們雲夢科技在全球範圍內公開招募，並進行最嚴格的篩選。”阿錦補充道，“我們不會強迫任何人。整個過程，也會在全球直播下進行，確保絕對的透明。我們已經開發出了一套‘精神熔斷’機製，一旦誌願者的腦波出現不可逆的異常波動，連接會瞬間切斷。我們能做的，是把風險，降到理論上的最低。”
    最終，在激烈的爭論後，計劃得到了默許。沒有人敢公開支持，但也沒有人再敢公開反對。世界，將選擇權，交給了那些願意挺身而出的個體。
    “盜火者”計劃的招募通道一開放，就收到了雪片般的申請。
    有頂尖的物理學家，希望能從中窺見宇宙的終極奧秘。有狂熱的探險家，將此視為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冒險。甚至有身患絕症的病人，希望能用自己最後的時間，為人類做一點貢獻。
    胖虎看著後台那份長得望不到頭的名單，心情複雜。他無法理解這些人的想法，但他又隱隱有些敬佩。
    “陳總，您說……最後會選個什麽樣的人？三頭六臂的超人嗎？”胖虎在茶室裏問。
    陳明正在看一份申請資料，聞言笑了笑：“恰恰相反。我們需要找的，不是一個最‘強’的人，而是一個最‘空’的人。”
    “空？”
    “是的。一個內心沒有太多預設偏見，沒有太多功利欲望的人。他的意識，要像一杯純淨水，才能最大限度地，反映出那片信息海洋本來的顏色。如果是一個野心家進去，他看到的，可能就是稱霸宇宙的武器藍圖。如果是一個商人進去，他看到的，可能就是取之不盡的能源。他們會用自己的欲望，去‘汙染’那份信息。”
    篩選工作持續了整整兩天。最終，當阿錦將最終入選者的資料，發給陳明和胖虎時，胖虎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索菲亞？！”他失聲叫道，“就是那個種番茄的德國小姑娘？！”
    資料上的照片，正是那個紮著馬尾，臉上有幾顆雀斑的年輕女孩。
    “為什麽是她？”胖虎百思不得其解，“她就是一個普通的生物學愛好者，既不是科學家，也不是宇航員，精神力測試也隻是中等偏上。憑什麽？”
    “憑她的番茄。”陳明將索菲亞的申請信，投射到空中。
    信很短，沒有豪言壯語，隻有一段平實的敘述。
    “……陳先生曾告訴我，一片茶葉的價值，在於它被‘完成’的過程。我的番茄，為了聆聽一段音樂而結果，它完成了自己。我現在，也想完成自己。我不想去解讀那個文明，也不想去尋找什麽寶藏。我隻是想去‘聽’。像我的番茄一樣，去聽一聽，另一段，來自宇宙深處的音樂。然後，告訴大家，我聽到了什麽。這就是我，作為一個‘閑暇人’，能想到的，最有意義的活法。”
    胖虎沉默了。他想起了那個下午，女孩捧著那顆小小的番茄，眼神清澈。
    他明白了陳總說的“空”是什麽意思。那是一種純粹的好奇心，一種不帶任何目的性的，對生命本身的尊重。
    在雲夢市的“生命科學中心”，索菲亞躺在一個白色的球形艙內。無數纖細的生物傳感器，連接著她的頭部。
    艙外，是全世界的目光。
    陳明和胖虎，也站在觀察室裏。
    “準備好了嗎，索菲亞？”陳明的聲音，通過耳機，溫和地傳到索菲亞耳中。
    “準備好了。”女孩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期待。
    “連接開始。”阿錦下達了指令。
    觀察室的大屏幕上，索菲亞的腦波圖，像平靜的湖麵。而另一邊，代表著那片信息海洋的數據流，則像一條蓄勢待發的洪荒巨龍。
    當兩者連接的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索菲亞的腦波圖，劇烈地波動起來，瞬間變成了一片狂亂的紅色風暴。各項生理指標，開始瘋狂報警。
    “心率超過200！血壓飆升！‘精神熔斷’機製……即將觸發！”
    “等等！”陳明突然開口，製止了正要切斷連接的阿錦。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上另一組數據。“看她的‘共情’腦區！它……它在和數據流產生同頻共振！”
    眾人愕然看去，隻見在代表著混亂和危險的紅色風暴中，有一小片代表著情感、理解和共鳴的腦區，正亮起柔和的藍色光芒。那片藍色，雖然微弱，卻異常堅定。它像風暴中的一個小小漩渦，正試圖去理解，甚至安撫整片海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索菲亞的腦波圖，奇跡般地，開始慢慢平複。那片狂亂的紅色，正在被那片溫柔的藍色，一點點地“染色”，最終，變成了一片深邃而寧靜的紫色。
    連接，持續了十分鍾。
    當索菲亞從球形艙裏走出來時，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沒有說話，隻是走到一塊巨大的數據板前，伸出手，在上麵畫了起來。
    她畫的，不是什麽複雜的公式，也不是什麽星際地圖。
    她畫了一棵樹。
    一棵，從一顆小小的行星上，生長出來，根係穿透地殼，枝幹伸向太空，最終，整顆星球，都變成了這棵樹的一部分。它的每一片葉子，都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它們彼此相連，共享著陽光、水分，也共享著思想和記憶。
    “它們……沒有‘死亡’的概念。”索菲亞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滄桑，“當它們的星球，因為恒星的衰變，即將毀滅時，它們沒有選擇逃離。而是選擇了……‘融合’。”
    “它們將整棵‘文明之樹’，連同它們所在的星球，一起，用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坍縮成了一個純粹的信息集合體。就是我們看到的這個晶體。它們放棄了個體的形態，變成了永恒的‘記憶’。”
    “它們不是來入侵的，也不是來求救的。”索菲亞轉過身，看著陳明，看著屏幕前的全世界。
    “它們是來……分享的。它們是宇宙中的‘漂流瓶’。它們想告訴後來者，生命，還有這樣一種存在的形式。它們的目的地，不是地球。它們隻是在漫長的漂流中，被地球這顆美麗的藍色星球所吸引，短暫停留，看一看，這裏，有沒有人，能讀懂它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