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廚房蒸騰的熱氣中，華瀟春已與馬嫂、卿鳳組成默契的“鐵三角”。三人手腳麻利，在灶台與案板間穿梭，轉眼間便將二十人的早餐準備妥當。還未喘口氣，她們又投入到三十多人的午餐籌備中，廚房內鍋鏟翻飛、砧板作響，一派忙碌景象。
    十點的日頭漸漸毒辣，四輛自行車的鈴鐺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小院的忙碌節奏。四位設計師帶著兩位客人魚貫而入，華瀟春抬眼望去，隻見來客衣著筆挺，舉手投足間透著威嚴。肖長民的姐姐肖長英快步上前，在她耳邊悄聲說道：“那個是江麓廠的處長，還是陽雲的頂頭上司。”
    華瀟春雖目不識丁，卻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劉圭仁曾跟她講過，縣長便是處級幹部，如今縣級幹部登門，她瞬間挺直腰板，神情也變得鄭重起來。不過，想到兒子竟不提前告知，她心裏難免泛起一絲埋怨，暗忖：“這孩子，這麽大的事也不打聲招呼，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正當她在心裏嘀咕時，院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定睛一看，竟是老表馮國璋夫婦。馮國璋雖已退休，卻仍是培羅門服裝廠的“金字招牌”。他身材微胖，臉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常年伏案裁剪，背有些佝僂，卻難掩一雙精於度量的眼睛。退休後，他憑借一手精湛的裁剪技藝，在家承接私活，因做出的衣服板正挺括，生意火爆，收費也頗為可觀。
    上個月，樟木大隊為樹立形象，決定給社員發放服裝費，劉正茂便提議請馮國璋來為大家做衣服。華瀟春親自登門邀請，可馮國璋卻固執己見，認為農村人出不起手工費，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如今，他卻突然出現在這裏。
    “老表，你們今天怎麽有空，還找到鄉下來了？這地方可不好找。”華瀟春滿臉驚訝，瞪大了眼睛問道。
    馮國璋的妻子將禮物輕輕放在桌上，笑著解釋：“我們坐輪渡過來的，上岸後打聽才知道，到樟木大隊還要走十幾裏。正發愁呢，看到有拖拉機往這邊開，老馮壯著膽子攔下一輛，本隻想搭個順風車，沒想到一聊天，他們都認識正茂，就直接把我們送過來了。”
    肖長民一臉得意地補充道：“正茂是這裏的副大隊長，大隊裏的社員知青，哪個不認識他！”馬嫂也跟著炫耀：“附近幾個大隊，提起劉知青，那也是響當當的名號！”聽到眾人誇讚兒子，華瀟春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裏像喝了蜜一樣甜，眼中滿是驕傲。
    馮國璋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難怪，那幾個拖拉機手提到正茂時，滿臉都是驕傲。”這時，毛奇接過話茬，語氣誇張地說：“這個大隊，如果不是小劉，根本不會有今天的成績，他們當然要為擁有小劉這樣的知青感到驕傲！”華瀟春急忙引薦：“老表，這位是江麓廠的毛處長，是劉陽雲的領導，今天來指導建房工作。”她一股腦兒地把從兒
    那裏聽來的官場用詞全說了出來，也不管是否合適。
    毛奇連忙擺手，和藹地笑道：“劉家嫂子，我和正茂是忘年交，就是過來看看，可不是視察。”這話落在馮國璋耳中，卻變了味道。在他看來，能與處長稱兄道弟，足見劉正茂混得風生水起，人脈極廣。畢竟在培羅門服裝廠，廠長才是正科級，就能管幾百人，這處長的官威更是讓他心生敬畏。
    “毛處長，感謝您對正茂的照顧。”馮國璋情商頗高，立刻抓住機會表達感謝。肖長英也貼心地端來兩杯茶，馮國璋早已口渴難耐，接過茶便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衝進屋裏，徑直撞在馮國璋的手臂上。一杯熱茶瞬間潑出，肖長英的衣服頓時濕透。華瀟春臉色驟變，急忙伸手去拍肖長英身上的茶水，眼中滿是擔憂。
    “對不起，對不起！後麵有狗追我！”來人連連道歉。華瀟春定睛一看，竟是劉正茂的同學黃蘭。隻見她頭發淩亂，臉上帶著驚慌，氣喘籲籲，活脫脫一個假小子模樣。
    “黃姑娘，你怎麽來了？”華瀟春皺著眉頭問道。
    “我陪同學來找正茂有事，順路來看看建房的地方，誰知道半道遇到一條狗，我最怕狗了，就被追到這裏來了。”黃蘭心有餘悸地解釋。
    話音剛落，劉建國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在門口：“黃蘭，我讓你別跑，你偏不聽，被狗追慘了吧？”
    華瀟春無奈地搖搖頭：“狗在哪？”
    “被我用石頭打跑了。”劉建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答。
    “跑累了，你們先歇口氣吧。”華瀟春說道。黃蘭深知華瀟春對自己有些成見，為了緩和氣氛，她主動找事做，轉身便和卿鳳一起清洗豬大腸，動作麻利，毫無怨言。
    與此同時，毛奇與設計師們在宅基地上忙碌起來。他們手持測量工具，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地收集著各項數據。這邊測量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那邊三輛貨車也陸續歸來。鹿青駕駛的汽車到8號倉隻拉自行車包裝箱木板，率先抵達。許二娃有條不紊地安排南塘大隊的社員卸貨，眾人齊心協力，將木板轉運到宅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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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設計師們和劉建國也紛紛主動幫忙，毛奇剛想上前搭把手，就被華瀟春一把拉住。她心裏清楚，哪能讓大領導幹這種粗活，這不是折煞人嘛！
    還沒等自行車包裝木板轉運完，肖長民和牛煉鋼的汽車也回來了。車門剛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從駕駛室跳了下來，遠遠地就喊道：“姨媽、姨媽！”眾人齊刷刷地看向來人，華瀟春仔細端詳，終於認出是自己妹妹的兒子馮福前。
    “福前，這麽巧，你也是在路上攔的順路車？”華瀟春滿心疑惑，今天真是奇事不斷，各路親戚朋友都湊到了一起。
    “他們到我廠裏裝貨，米高處長讓我來看看。”馮福前回答道。提到米高，華瀟春心中一震。米高曾來過樟木大隊，還特批給劉正茂五十噸螺紋鋼指標。那次交易，本是米高為自行車指標而來，在甘桂軍的撮合下，雙方達成了一係列合作。
    馮福前能從煉鋼車間調到後勤處，背後也多虧了米高的幫忙。得知調職消息時，馮福前滿心疑惑。他出身普通農家，能進入蓮鋼當工人已屬不易。在廠裏，他憑借努力和師傅的教導，從一個普通工人成長為車間副主任，身上的傷口便是他拚搏的見證。如今這突如其來的調職，讓他既驚喜又不安。
    離開車間那晚，師傅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福前，到了新崗位，你要把持住自己，別因小利辜負了看重你的領導。”馮福前連忙問道：“師傅，您打聽出來是哪位領導幫忙了嗎？”
    師傅搖搖頭：“我找人問過，沒什麽眉目。現在大家都不願出頭，你也別刻意去問，做好自己的事，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昨天，劉正茂與米高約好今天派車去提螺紋鋼。恰逢周日，蓮鋼多數管理者休息，米高便派馮福前負責接待，還暗示他可以順路來省城探親，特意叮囑要和表弟多走動。
    自 1966 年運動開始，劉圭仁不想連累親戚，主動斷絕了往來。這一晃十年過去，華瀟春望著眼前的馮福前，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這些年，她曆經艱辛，如今看著自家漸漸走出困境，過上安穩日子，心中滿是感慨。
    “福前，快進屋喝茶，給我講講你母親的情況。”華瀟春拉著馮福前的手，眼中滿是關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姊妹們的近況。
    "姨媽！我在鋼廠摸爬滾打十幾年，裝卸鋼材的門道，在場沒人比我更清楚！"馮福前目光堅毅，語氣中滿是不容置疑的自信，拍著胸脯說道，"就讓我先帶大家卸螺紋鋼，保準又快又穩！"
    許二娃深知劉家近來諸事繁雜，也理解華瀟春迫切想了解娘家情況的心情，便溫言勸慰："福前，你盡管放心去和姨媽敘舊，卸貨的事兒交給我們，萬無一失。"
    然而，性格執拗、雷厲風行的馮福前根本不聽勸，大步流星地跑到黃河貨車尾部。他身形壯碩，手臂肌肉虯結，伸手從貨箱頂端堆放得整整齊齊的螺紋鋼中，一把抓起兩根鋼筋，青筋暴起，雙臂發力，將鋼筋高高舉起後使勁往外拽，人順勢往後退幾步。
    當螺紋鋼被拖出貨箱約四分之三時，他才停下腳步，轉頭對許二娃說道："快派個人托住那頭！沒有吊車，這種卸法最省力，速度也快。力氣大的，一次卸個三、四根不成問題！"隨後，他不厭其煩地來回操作示範，直到幫忙的人都掌握了卸貨技巧，這才滿意地停手，陪著華瀟春進屋喝茶去了。
    南塘大隊前來幫忙的隊伍在大隊長王誌軍之子王黃的帶領下抵達。王黃年約三十，身形魁梧，眼神中透著精明能幹。他們剛放下行李，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許二娃安排去卸木板。緊接著，十幾噸鋼筋又運到了，眾人忙得腳不沾地，連適應的時間都沒有，一上午就在緊張忙碌中匆匆而過。
    按照慣例，工作餐通常是四個菜。但今日來了毛奇處長這樣的大領導，招待自然不能寒酸。華瀟春心急如焚，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加菜。
    就在她愁眉不展之際，吳喜聞雪中送炭，及時送來了兩掛整豬骨頭和幾十斤各種豬下水。馬嫂、卿鳳、黃蘭、肖長英幾位熱心能幹的婦女得知後，紛紛前來幫忙。眾人齊心協力，在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鍋鏟翻飛間，香氣四溢。一直忙到中午一點，華瀟春終於整出了八個菜，足夠四十多人享用，其中六個都是葷菜，可謂豐盛至極。
    院子裏擺開了三張圓桌，桌上除了原本的四盆常規菜，還額外加了四盤色香味俱全的葷菜：紅燒肥腸色澤紅亮，肥而不膩；辣椒炒豬心鮮嫩可口，香辣十足；炒豬尾巴q彈有嚼勁；炒豬頭肉鹹香入味。每一道菜都分量十足，讓人垂涎欲滴。許二娃提前就跟大家打好招呼，考慮到下午還要做事，幫忙的人中午一律不許喝酒。
    堂屋裏，華瀟春精心安排了席位。老王被尊坐在主座，毛奇處長作為主客，劉圭仁則擔任主陪。其餘人分別是四個設計師、馮國璋夫婦、馮福前和華瀟春自己。馮國璋和馮福前是本家親戚，馮國璋輩分比馮福前高一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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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還開了一張八仙桌，鹿青等三位司機、李慧、黃蘭、劉建國，以及幫廚的馬嫂和卿鳳圍坐在一起。肖長英主動提出要和弟弟坐一桌。為了表示對堂屋兩桌客人的重視，華瀟春特意拿出了劍南春酒，酒香四溢，彰顯出熱情好客之道。
    南塘的社員們原本因為上午的忙碌而有些怨言，王黃心裏也頗有意見。但當看到如此豐盛的飯菜時，所有人都頓時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受寵若驚的神情。他們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自家過年都沒有這麽多葷菜。此刻，大家心中的怨言瞬間煙消雲散，紛紛心想：人家出錢請我們做事，還準備了這麽好的夥食，多做點事也是理所應當的！
    劉正茂忙完大隊部的事情回來時，除了劉子光、牛煉鋼和肖長民那桌還在興致勃勃地鬥酒外，其他人都已經吃完飯，正悠閑地喝茶抽煙。劉正茂先是來到宅基地，與王黃親切地打招呼，又和本大隊來幫忙的老人們噓寒問暖，寒暄了好一會兒，這才走進序伢子家。
    一進門，劉正茂就滿臉歉意地對毛奇說道："毛處長，實在不好意思！家裏條件有限，招待不周，還請您多多包涵！"
    毛奇笑容滿麵，爽朗地說道："咱們倆還說這些客氣話！飯菜有好酒好菜，味道還這麽好，你媽媽的廚藝堪稱一絕，我吃得開心得很！你要是去我家，可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
    華瀟春佯裝生氣，嗔怪道："正茂，你看看你辦的什麽事！領導來家裏，也不提前說一聲，害得我都湊不齊十個菜，差點讓領導看笑話！"
    毛奇連忙解圍，笑著說道："嫂子，這可真不怪正茂！今天中午的菜已經非常好了，份量足，味道更是沒得說，我們廠食堂的大廚都比不上您！改天一定得請您去給我們廠食堂的師傅上上課！"毛奇這番話說得恰到好處，盡顯高情商。
    華瀟春笑著回應："領導可真會講話！"
    這時，劉正茂轉頭看到了馮國璋和馮福前，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連忙熱情地打招呼："表叔！表哥！"
    馮國璋和藹地笑著回應："正茂，上次你說讓我來大隊做衣服，當時家裏接的布料活兒太多，實在走不開。今天事情少些，就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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