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雪依舊在下，不過沒有前兩天那麽大了。袁洪鋼和劉子光毫不猶豫地冒著雪，開始清理序伢子屋頂的積雪。他們的方法正如袁洪鋼所說，用兩根長竹杆中間綁上耙子，劉子光和袁洪鋼兩人各自用力舉起一根竹杆，從屋脊向下拉，每拉一次，就能帶下一條雪來。好在雪還沒被凍住，清理起來倒也不算太費勁。
    看到地麵上鬆散的積雪越堆越高，李娟一下子玩心大起，眼睛亮晶晶地叫上肖長民：“肖長民，我們一起堆雪人吧！”
    馮老頭看到年輕人這般興致勃勃，也仿佛被勾起了年少時的活力，笑著喊道：“哈哈，我也來湊個熱鬧！”說著，便拉上老王一起出門冒雪堆雪人。程地主擔心兩位老人在雪地裏受寒，連忙主動上前幫他們鏟雪。緊接著，章治安、蔡華生、嚴群飛、序伢子等人也紛紛被這歡樂的氛圍感染，加入到堆雪人的行列中來。
    不一會兒，院子裏便立起了五個大小各異的雪人，每個雪人的造型都獨具匠心。有的雪人頂著個辣椒做鼻子，俏皮可愛；有的戴著冬瓜皮做的帽子，憨態可掬；還有的伸著樹枝做的手臂，仿佛在和大家打招呼。大家隨心所欲地打扮著雪人，雖然雪人長相各不相同，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開心的笑容，笑聲在院子裏回蕩。
    大雪又持續下了一天一夜，直到十五號早上，才總算徹底停了下來。樟木大隊緊急動員全體人員，經過一天半的艱苦奮戰，才終於讓內部道路恢複了通暢。
    然而，這場大雪的影響可不止於此。省城因大雪導致生活物資告急，各個單位都不得不各顯神通，自己想辦法保障職工的生活。樟木大隊接到的第一個求援電話，便是江麓廠的毛奇打來的。
    電話裏，毛奇的聲音顯得十分焦急：“喂，是樟木大隊嗎？我是江麓廠的毛奇啊。我們廠已經缺菜兩天了，現在職工們都快沒菜吃了，求求你們大隊無論如何要給我們送些蔬菜過來啊！”古大仲接到求援電話後，神色凝重，立刻召集郭明雄和劉正茂到大隊部開會。
    劉正茂皺著眉頭，認真地說道：“古支書，江麓廠平日裏給我們大隊的幫助太多了，現在他們有困難，我覺得咱們大隊應該盡快伸出援手，大家隻有在患難中才能見真情啊。”
    古大仲點了點頭，思索片刻後，幹脆地說道：“行，這是外聯事務，就由你來負責吧，小劉。”
    劉正茂深知此事刻不容緩，接過任務後，一刻也不敢耽誤，立刻趕到蔬菜基地，找到蔬菜項目組長何誌成，焦急地詢問：“老何，快給我說說，咱們蔬菜基地現在蔬菜存量情況怎麽樣？江麓廠那邊急等著要菜呢。”
    何誌成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劉知青，我們地裏倒是有不少包菜和白蘿卜，可都被埋在雪底下了，根本刨不出來啊。”
    劉正茂心中一緊，又問道：“那大棚裏麵的菜，現在長得怎麽樣了？”
    何誌成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們來到大棚區，十個大棚，每個大約隻有一畝地，其中一個已經被大雪無情地壓垮，隻剩下九個。何誌成帶著劉正茂一個一個大棚仔細查看。雖然這是第一次嚐試大棚種植，但在何誌成的精心照料下，蔬菜的長勢竟然出奇地好。
    劉正茂不禁眼前一亮，對何誌成不吝誇獎：“老何，這大棚菜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你這段時間辛苦了啊！”
    可何誌成卻滿臉自責，懊惱地說道：“都怪我大意了，本來瓜果菜棚的長勢是最好的，卻還是被大雪壓垮了。唉，真是太可惜了。”
    劉正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老何，這真不是你的責任。咱們這是首次搭大棚，本來就沒什麽經驗，又碰上這種百年不遇的大雪，誰能想到呢？明年冬天再搭大棚，肯定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了。”
    何誌成憨厚地點了點頭，說道：“嗯，我一定吸取這次的教訓。”
    劉正茂神色嚴肅起來，說道：“老何，現在江麓廠緊急求援，你趕緊組織人手，從大棚裏麵收菜，不管什麽品種，也不管數量多少，能收多少算多少。今天天黑前，我們一定要給江麓廠送一車菜過去。”
    回到辦公室後，劉正茂立刻通過喇叭通知：“各位社員注意了，現在我們按原來兩倍的價格收購冬瓜、南瓜、土豆和所有蔬菜。大家要是家裏有存貨，就趕緊送到蔬菜基地門口來啊！”
    社員們為了過冬，家家戶戶都會留下冬瓜、南瓜等容易保存的蔬菜。聽到喇叭裏說按雙倍價格收菜，大家都心動不已，紛紛冒著大雪，克服路上的困難，踴躍地把家裏儲存的菜往蔬菜基地門口送。吳嬸和李慧等人，一下子就忙碌起來。
    到下午六點時，收購點已經堆滿了一大堆冬瓜、南瓜和土豆。何誌成也從大棚裏摘了一百多斤辣椒，還有不少大蒜苗、韭菜、茄子、豆角。更讓社員們驚掉下巴的是，大棚裏麵居然還拿出了幾十筐蕹菜、向陽白菜，還有窩慫等綠葉青菜。在社員們的正常思維裏，這個季節根本不可能有這幾種蔬菜，大棚種植的神奇讓樟木大隊的社員們大開眼界。
    可這麽大的雪，路上積雪太厚，拖拉機肯定是沒法送菜了。恰好杏花大隊的黃河大卡被袁洪鋼開了回來，劉正茂當機立斷，就讓袁洪鋼開著黃河卡車來裝蔬菜送貨。袁洪鋼從駕校出來後，駕駛範圍基本就在杏花大隊內轉悠，最遠也就是開回樟木大隊。聽說這次能開車進省城，他興奮得一蹦三尺高，也顧不上道路情況到底如何，立刻就開始裝貨。
    等裝好車，時間已經到了傍晚七點。劉正茂考慮到袁洪鋼沒有在惡劣天氣下駕駛的經驗，心中有些擔憂，便叫上肖長民，決定自己親自押車，一同往江麓廠送貨。
    從大隊到縣道，路上的雪還沒被車輛壓過，雖然積雪很厚，但隻要慢慢開，倒也問題不大。可縣道往省城方向，道路上的雪已經被車子壓過，結成了冰，汽車走在上麵直打滑。
    要命的是，黃河卡車又沒裝防滑鏈，而且縣道的一邊就是江，情況十分危險。更讓人無奈的是，袁洪鋼死死霸著駕駛位不讓，肖長民坐在旁邊幹著急，卻毫無辦法。
    劉正茂心急如焚，不停地勸袁洪鋼讓位給肖長民開，可袁洪鋼興奮過頭，根本不聽。劉正茂實在沒辦法，心裏害怕車子一個不小心就掉進江裏，急中生智，借口道：“袁哥，我下車去給你看看路況，你就按照我的指揮開，千萬不能衝動啊，咱們慢點開，晚點到江麓廠也沒關係的。”說完，他趕緊用圍巾圍住自己的臉頰，跳下了駕駛室。
    這短短距離城裏十多公裏的路程，袁洪鋼卻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好不容易到達城區街道，路麵反而被清理出了雙向汽車道。畢竟是省城，不管每天下多大的雪，市政都會在上午和下午分別在路麵撒融雪劑，說白了就是食鹽。
    從樟木大隊出發，到江麓機械廠，路程不到三十公裏，他們卻足足用時一個半小時。毛奇得知劉正茂親自押車送菜來了，激動得立刻跑到商店門口迎接。一見到劉正茂，他便張開雙臂，給了劉正茂一個大大的擁抱，還用力捶著劉正茂的背，大聲說道：“兄弟，夠意思啊！你可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劉正茂被毛奇錘得背生痛，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毛處長，古支書接到你的電話就犯了難啊。你是不知道，地裏的雪厚得超過一米深，蔬菜基地的菜根本收不上來。實在沒辦法，他發動全大隊社員把家裏的菜都拿出來了。不過這次價格嘛，確實有點高。”
    毛奇擺了擺手，豪爽地說道：“兄弟，你這可是解了我廠的燃眉之急啊！這種時候，隻要能搞到菜，那就是本事，還管什麽價格！不管什麽價格，我們廠都能接受。”
    劉正茂接著說道：“車上有各種菜，每種數量都不多，價格都是一毛錢一斤。”
    要知道，平時送過來的價錢可是四分錢一斤，小賣部賣五分錢，這次劉正茂直接漲到了一毛錢的送貨價。
    毛奇聽後，笑著說：“我還以為多貴呢，原來才一毛啊。你回去告訴古支書，我代表江麓廠感謝樟木大隊的大力支持。等這事過去了，我一定去你們大隊，請他喝酒！”
    這邊，劉陽雲趕緊把商店所有工人都叫過來卸貨過秤。隨著一簍簍菜從車上搬下來，毛奇的眼睛越睜越大，臉上滿是驚喜。
    在旁邊等待的食堂王主任更是被卸下來的菜驚到了，他激動地抓住劉正茂的手，問道：“小劉，這都快春節了，你們那裏怎麽還有新鮮辣椒、空心菜、茄子豆角、窩慫、向陽白菜啊？”
    劉正茂笑著給毛奇麵子，說道：“王主任，我們今年試種了大棚菜，每樣產量都不多，本來是準備送省革委做樣品的，現在都給你們廠送來了。”
    王主任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說道：“毛處，明天有地方和部隊的大領導來廠裏檢查工作，這些菜我們食堂全要了。”
    毛奇皺了皺眉，說道：“老王，你拿一半走就行了，剩下的留在商店，讓廣大職工也感受一下樟木大隊的情意。”王主任卻不樂意了，哼了一聲：“幾萬人的廠，情意個屁，剩下那點，你賣給誰？”
    毛奇卻堅持自己的決定：“我決定了，綠葉菜和辣椒你隻能拿走一半，瓜果和土豆全部放在商店賣。”
    毛奇心裏有自己的小算盤，身為後勤處的負責人，必須急領導之所急。這大雪封路好幾天了，領導家肯定都沒菜了，現在有這些冬天罕見的蔬菜，給廠主要領導家送去一些，正是體現自己後勤處長能力的時候。
    卸完菜，毛奇看著劉正茂，問道：“小劉，今天太晚了，隻能明天早上給你結賬，你們就在廠裏招待所住一晚吧？”
    劉正茂心裏惦記著家裏雪後的情況，說道：“我們有車，還是回家住吧，明天早上再來拿錢。”
    袁洪鋼拿駕照後第一次開車進城，心裏興奮極了，生怕劉正茂答應在這裏住宿，那樣他就不能開車回家顯擺了，在一旁連連點頭。
    他們先送肖長民回家，再送劉正茂回家，等袁洪鋼回到家門口時，差不多已經十一點半了。他頭腦一熱，把車停在家門口，自己坐在駕駛室裏，不管不顧地使勁按汽喇叭。袁家早已黑燈瞎火，一家人都早就睡熟了。
    黃河卡車的汽笛聲在夜裏格外響亮，剛開始屋外響起汽笛聲時，袁父並沒有太在意，可這汽笛就在他家門口響個不停，吵得附近幾家都沒法入睡。先是鄰居家的女人忍不住罵了起來，可袁洪鋼卻像個死腦筋，依舊繼續按汽笛。袁洪鋼被汽笛吵得腦仁疼，實在忍無可忍，不顧外麵低於零度的嚴寒氣溫，氣衝衝地起床開門，準備臭罵這個缺德的司機。
    門剛打開，袁洪鋼這才停止按汽笛，搖下車玻璃，對著他父親得意地招手，大聲嘚瑟地喊道：“爸，是我回來了！”
    袁父正滿腔怒火，聽到聲音一愣，由怒轉喜：“管你是誰，在我家門口瞎按……鋼子，真的是你回來了啊，怎麽不進屋？”
    袁洪鋼嘿嘿一笑，撒了個謊：“我臨時進城送貨，走得急，沒帶鑰匙，進不去呢。”
    袁父心疼兒子，連忙說道：“天太冷了，快進屋。”說著，便拉著袁洪鋼往家裏走去。
    袁家孩子眾多，且沒有一個擁有正經工作，家庭經濟狀況著實窘迫。袁洪鋼下放之時，父母幾乎掏盡了家底，才好不容易為他湊足了三塊錢，讓他帶在身上。雖說袁洪鋼下放到了距離城市較近的樟木大隊，但在前兩年，因各種原因，他一直沒能回過家。直至今年，樟木大隊的情況逐漸好轉，陸續發放了幾次錢，其中一次更是高達五百元的安家費。
    說實話，袁洪鋼是個顧家的孩子。大隊發的錢，絕大部分都被他送回了家，前前後後一共給了家裏六百元。正因如此，這個排行既不靠前也不靠後的兒子，成了父母心中的寶貝疙瘩。然而，家庭中總是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
    袁家的問題就在於，老大沒有下放，在城裏也不出去打零工，整天就在家啃老。袁洪鋼拿回來的錢，全部被父親拿去給大兒子娶親了，可大哥和大嫂對此連個謝字都沒有。
    這一回，大隊分紅，袁洪鋼領到了三百多元。有了之前的經曆，他心裏有了自己的打算，隻私下給母親留下了五十元，其他的錢，他決定自己存起來，為將來娶媳婦做準備。
    李娟和肖長民熱戀的場景，著實刺激到了袁洪鋼。因為李娟曾毫不避諱地對外宣稱，她看上肖長民，是因為肖長民有開車技術，而且家裏還買了房子。袁洪鋼暗自和肖長民比較，覺得自己長相並不比肖長民差，自己同樣也是司機，唯一的差距就是沒有房子。他心裏明白，靠家裏肯定是買不上房子的，一切隻能靠自己努力。
    第二天清晨，因為要去接劉正茂和肖長民，袁洪鋼出發得格外早。袁父送袁洪鋼出門時，眼中滿是驕傲，他讓袁洪鋼按幾下汽笛再發車。袁父心裏想著，一定要讓鄰居們知道，自家的日子也好起來了，兒子如今可是開大貨車的司機。
    昨晚，劉正茂回到家，卻發現自己的房間根本沒法住人。這場大雪帶來的極寒天氣，使得家禽無法在外麵飼養，華瀟春無奈之下，隻好把雞鴨鵝都關在了劉正茂的房間裏，房間裏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好在姐姐劉陽雲的房間空著，劉正茂這才有地方住上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