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塘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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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砸在實驗室的防彈玻璃上,像死人敲打的指骨。林晚的指尖從商代青銅斝的饕餮紋上拂過,x光片上未顯形的陰刻銘文在她腦中自動補全——“癸未年,王賜攸貝”。淩晨三點的白熾燈光刺得人眼發脹,她揉著太陽穴,剛想去夠抽屜裏的速溶咖啡,心髒猛地一抽!
    劇痛炸開。視野瞬間浸入猩紅,耳畔隻餘血液奔湧的轟鳴。最後印在視網膜上的,是玻璃展櫃反射出的自己——蒼白臉龐,黑框眼鏡滑到鼻尖,右手還死死攥著那尊剛剛複原銘文的青銅斝。然後,黑暗吞噬一切。
    冷。刺入骨髓的冷。
    窒息。濃重的水腥味堵住口鼻。
    身體被無形巨石拖拽著不斷下墜。
    林晚猛地睜開眼。
    渾濁的汙水灌滿口鼻,視野裏是幽暗晃動的綠波。腐爛的水草纏住腳踝,淤泥的腐臭鑽入肺腑。無數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在腦中炸開:侯府嫡女林晚,母族失勢,父親漠視,生母病榻上被一碗毒藥送走…前日因庶妹林妙一句“姐姐推我落水”,便被扣上殘害手足的罪名,麻袋套頭拖來沉塘!
    求生本能瞬間壓倒一切混亂!林晚奮力掙紮,麻袋口浸水後微微鬆動,她猛地掙開束縛!眼前是粘稠昏綠的池水,無數氣泡上浮破裂。求生的意誌衝破極限,她拚命向上蹬踹,指尖終於觸到水麵——
    “嘩啦!”
    頭顱衝破水麵,空氣裹著腐葉的腥氣嗆入肺腔。林晚劇烈咳嗽著,貪婪地呼吸。眼前是方寸小塘,衰敗的荷葉如腐爛的傘蓋,垂在渾濁的水麵。雨還在下,砸在臉上冰寒刺骨。遠處傳來模糊的更鼓——三更?侯府東北角的冷僻廢塘!
    混亂的記憶交織衝擊。商周青銅的冷光,實驗室的消毒水味,侯府暖閣裏嫡母範金蓮虛偽的笑臉,庶妹林妙那雙噙著眼淚卻暗藏毒針的眼…她是現代文物鑒定專家林晚?還是被沉塘的侯府嫡女林晚?尖銳的痛楚在眉心炸開,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鑿入!不屬於她的滔天怨恨翻湧——為何被換親?為何替人受過?為何生如草芥?!
    就在意識被兩種記憶撕扯崩潰的邊緣,右手掌心突然觸到塘底一塊堅硬鋒利的硬物!想也不想,她死死攥住,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向纏腳的水草割去!
    “嗤啦!”
    水草斷裂。掌心傳來利刃割破皮肉的劇痛,溫熱的血瞬間湧出,在冰冷的塘水裏洇開暗色。劇烈的疼痛反而讓她神智一清!她忍著肺部的撕裂感奮力向上,指尖終於摳住塘邊滑膩的泥岸!
    身體爬上岸邊的瞬間,她癱倒在腥臭的汙泥裏,渾身篩糠般顫抖。冷雨澆透單薄的中衣,緊貼在身上,凍得牙齒咯咯作響。她艱難地攤開右手。
    那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青銅殘片,邊緣鋒利如刃,墨綠色銅鏽覆蓋著模糊的卷曲紋樣。掌心被割開一道深深的血口,鮮血正汩汩湧出,浸透了銅片,又順著雨水滑落。
    忽然,青銅殘片上被血水浸透的地方,幾縷極細的血色細絲,如同活物般詭異地沿著古樸的卷曲紋路緩緩攀爬!血絲所過之處,原本墨綠的銅鏽竟寸寸剝落,露出底下暗沉如夜的精銅底色!更讓她寒毛倒豎的是,眉心那灼燒般的劇痛,竟與殘片的異變隱隱呼應,如同形成某種詭異的通道!
    “找到你了!這賤人還沒死透!”
    一聲尖利的驚呼刺破雨幕!
    林晚猛地抬頭!
    隻見幾步開外的廊下,挑著一盞慘白的氣死風燈籠。搖曳的光暈中,庶妹林妙穿著簇新的鵝黃錦緞夾襖,領口一圈雪狐風毛襯得小臉嬌柔,外麵卻披著仆婦遞上的厚實油氈避雨。她扶著貼身丫鬟碧桃的手,柳眉倒豎,一張被精心打扮的俏臉此刻卻因驚怒和嫉恨而扭曲變形,尤其那雙往日楚楚可憐的眼睛,此刻隻剩下赤裸裸的震驚與惡毒!
    “愣著幹什麽!”林妙猛地推了一把旁邊瑟瑟發抖的王嬤嬤,聲音尖得像淬毒的針,“還不快把這災星弄回去!沉塘都沉不死,果真是妖魔轉世!別讓她這髒氣壞了府裏風水!”
    王嬤嬤三角眼凶光一閃,腰帶上掛的十幾把黃銅鑰匙叮當作響。她朝後一揮手,兩個健壯的婆子立刻挽起袖子撲來。那油漬麻花的粗手帶著腥氣和大力,不由分說地架起林晚!冷雨混著汙泥貼在臉上,單薄的中衣被粗暴撕扯,林晚隻覺渾身骨頭都像被拆散架了。
    “拖進柴房鎖死!沒夫人的話,餓死凍死都不許放出來!”王嬤嬤刻薄的聲音穿透雨幕。一個婆子嫌她走得慢,狠狠在她腿彎踹了一腳!林晚踉蹌撲倒,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青石板上,瞬間眼冒金星。
    冰冷的泥水順著發絲流進脖頸。混沌的記憶碎片被這一磕飛速重組。範金蓮,侯府繼室,林妙生母,為女兒謀劃不惜一切。林妙,因她擋了自己高嫁的路而不擇手段。而自己,那個真正的林晚…早已被榨幹最後一絲利用價值!
    身體被粗暴地拖行,掌心緊握的青銅殘片邊緣深陷肉中,劇痛混合著眉心詭異的灼熱再次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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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冰冷的柴房木門被“砰”地甩上,沉重的鐵鎖哢嚓落下。黑暗瞬間吞沒了所有光線和聲音。
    角落裏,林晚蜷縮在幾捆散發黴味的稻草裏。柴房四壁透風,冷得像冰窟。她將身體蜷得更緊,右手掌心依舊死死攥著那塊染血的青銅殘片,仿佛那是唯一能證明“存在”的證據。眉心灼燙未退,反而如燎原之火,燒得她腦仁發脹,無數聲音和光影在腦海中尖叫、衝撞…
    “姑娘!姑娘您不能進去!大姑娘正在靜養…”
    “靜養?嗬,怕是羞於見人吧?”柴房外驟然響起尖脆的嗓音,刻意拔高的聲調帶著無法掩飾的幸災樂禍,“碧桃,去,把侯爺剛賜給我的那對暖玉鐲送來,給姐姐安安神!”
    是林妙!腳步聲在門外停下,緊接著,是東西重重放在門口擋板上的悶響。
    鎖鏈嘩啦作響,門開了一條縫。微弱的光線下,林妙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擠在門縫裏,嘴角含笑,眼底卻是淬毒的冰霜。她身後跟著捧著錦盒的碧桃和一個拎食盒的小廝。林妙的目光在柴房陰暗潮濕的角落一掃而過,落在林晚身上時,滿意地彎起了眼角。
    “姐姐,”林妙聲音甜美,眼神卻像淬毒的針,“聽說你在塘底抓了塊破銅爛鐵?”她接過碧桃打開的錦盒,裏麵赫然是那對價值不菲的暖玉鐲,“莫不是嚇瘋了,把那當成了傳家寶?嘖,真晦氣。”
    門外,王嬤嬤刻薄地應和:“三小姐心善,還惦記著送暖玉鐲子。不過大姑娘剛從那種醃臢地方爬出來,戴這麽好的東西怕也壓不住邪祟吧?”
    林妙掩唇輕笑:“嬤嬤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她眼波一轉,像發現什麽有趣的玩意兒,“哎呀,對了!前幾天我不是打碎了一塊前朝端硯嗎?放著也是無用,就送姐姐墊墊草堆吧!”
    碧桃立刻放下錦盒,換上小廝遞來的另一隻食盒。林妙伸出兩根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嫌惡地捏起食盒底層一塊墨黑沉重、布滿蛛網裂紋、邊緣還粘著點點赤紅碎屑的破石硯,仿佛那是碰一下都會髒手的東西。
    手腕一甩!
    “咣當!”一聲,那塊沉重的黑石端硯被準確扔在林晚腳邊的濕稻草上,濺起一片汙濁的水花。
    林晚的指尖瞬間收緊,青銅殘片邊緣刺入血肉更甚。刺痛讓她從意識撕扯的邊緣找回一絲清醒。她緩緩抬眼,視線沒有落在林妙那張虛偽的臉上,也沒有看那塊所謂的“垃圾”,而是穿透混亂喧囂的意識,死死鎖定在那塊被隨意丟棄的破損端硯之上。
    雨水砸在柴房屋頂劈啪作響,柴房內光線昏暗。但就在林晚視線觸及那墨黑端硯的瞬間,眉心深處那股灼燒般的劇痛驟變!
    一股冰冷的洪流猛地衝開意識的混沌,眼前的世界陡然拉近、拉近、再拉近!仿佛一層無形的麵紗被瞬間掀開,周遭的一切色彩都褪去灰調,變得無比清晰而純淨!牆壁的紋理、稻草的黴斑、王嬤嬤粗糙的手掌紋路…甚至連空氣中的塵埃都在意念的放大下纖毫畢現!
    而那塊被丟棄在濕草上的端硯,在她的“新視野”中,更是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純黑的石質本應深沉無光,此刻卻在其深處,透出一片妖異而醒目的、如同凝固熔岩般的深紅!那紅色區域形狀扭曲,邊緣閃爍著無數微小的、灼熱的尖針光芒,像蟄伏在黑暗中的滾燙烙鐵!密密麻麻的、幾乎肉眼難辨的細微赤紅色塵埃,正持續不斷地從那些裂隙中逸散出來,在冰冷的空氣中如同血色的微塵星河,緩緩彌漫開來!
    這景象…與實驗室裏那台最新的x射線熒光光譜儀掃描到放射性礦物時的三維成像圖,何其相似!
    一股刺骨的寒意,比柴房的陰冷更甚百倍,瞬間從林晚的脊背竄上頭頂!冷汗瞬間浸透了她本就濕冷的中衣!
    這不是普通的石頭!這硯台,這硯台的碎片,在“看穿”的視野裏,正散發著致命的威脅!
    “哎呀呀,姐姐怎麽這副樣子?”林妙驚疑又帶著惡意的笑聲響起,她看著林晚驟然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更加快意,“王嬤嬤您瞧,怕不是真在塘底撞了邪祟吧?我這還沒用你那寶貝的‘銅鏽’再砸你一下呢!怎麽嚇成這樣了?”
    王嬤嬤的三角眼掃過林晚煞白的臉,布滿皺褶的臉上擠出一絲刻薄的笑意:“三小姐莫驚,定是被邪氣衝撞狠了,神智還迷糊著。”她朝門外使了個眼色,“把小姐剛指給姐姐的東西好好放過去!讓大姑娘清醒清醒!還有這鐲子,”她瞥了一眼被放在門邊的錦盒,鄙夷道,“奴婢待會兒送回去,大姑娘如今哪裏配得上這等清貴的物件兒?戴了怕汙了玉的靈性!”
    門外小廝立刻跨進柴房,粗暴地踢了踢那墨黑的端硯,將它又往前踹了半尺,幾乎撞到林晚蜷縮的腿腳旁。那塊危險的暗紅核心,在放大的視野中越發刺目猙獰。
    碧桃上前,毫不掩飾地將那對溫潤的暖玉鐲從門邊錦盒裏取回,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
    “嘖嘖嘖…”林妙滿意地欣賞著林晚此刻狼狽驚懼的樣子,那雙水盈盈的大眼睛彎成月牙,裏麵盛滿惡毒的愉悅,櫻唇輕啟,吐出的卻是毫不遮掩的殺機:
    “這冷天凍地的,姐姐可要好好‘暖暖身子’…不然怎麽挨過侯府的嚴冬呢?”
    柴房冰冷的陰影裏,林晚額角的胎記如同被冰與火同時淬煉,灼痛刺骨。那紅痕在幽暗中竟隱約浮現出一絲流焰般的光紋,無聲燃燒。她攥緊掌心的青銅殘片,溫熱血珠從指縫滲出,滴落在墨黑端硯猙獰的裂紋上。庶妹林妙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正慢條斯理地把玩著那對溫潤的暖玉鐲。
    “王嬤嬤,”林妙甜膩的聲音裹著寒冰般的惡意,“這廢硯台…擺正些,可別委屈了姐姐。”她纖細的指尖一揚,“對了,我那還有半塊上好的鬆煙墨,不如一起留下…給姐姐解個悶?”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銀針,紮在林晚驚惶實則狂怒)的臉上,嘴角彎起一個天真又殘忍的弧度。
    “姐姐該不會…又‘瘋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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