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墨髓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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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凰閣內的七彩霞光漸漸斂去,隻餘下白玉鳳凰周身流淌的溫潤光暈。神聖的餘韻仍在空氣中彌漫,狂熱的膜拜聲浪如同實質的潮水,衝擊著嶄新的雕花木門。玄凰立於暖玉台側,月白錦袍在殘餘的霞光中流淌著清輝,麵上沉靜如水,心卻如墜冰窟。
    二樓雅座那扇半開的雕花木窗後,深青色的衣袖依舊在劇烈顫抖。指縫間滲出的暗紅血珠,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冰冷的窗欞上,在喧囂的祥瑞頌歌中,綻開刺目的紅梅。謝雲瀾的咳聲被淹沒在鼎沸人聲之下,唯有玄凰看得真切——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因劇痛而渙散,眉間朱砂印黯淡如將熄的餘燼。
    更讓她血液凍結的是,地上那如同破麻袋般癱軟、七竅流血的李半仙,竟在瀕死之際,猛地抬起了枯槁的頭顱!白翳覆蓋的“瞎眼”瞪得溜圓,兩點微弱卻凝聚著最後怨毒的暗紅幽光,如同淬毒的針尖,死死“釘”在二樓那染血的窗口!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沾滿黑血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仿佛在進行著最後的詛咒與…傳訊!
    “妖道反噬!快拖下去!莫汙了祥瑞之地!”魯垣反應極快,嘶啞著嗓子厲聲指揮夥計。幾個靛藍短褂的夥計立刻撲上,粗暴地將抽搐吐血的李半仙如同拖死狗般拽向後院。鄭賬簿也被死死按住,塞住了嘴巴,隻剩下驚恐的嗚嗚聲。
    騷亂被迅速壓下。祥瑞的光輝重新成為焦點。跪拜的人群激動未減,無人察覺二樓那轉瞬即逝的咳血,更無人注意地上那道被拖曳出的、粘稠的黑紅血痕。
    玄凰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指尖在寬袖中死死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她緩步上前,清越的聲音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穿透喧囂:“祥瑞現世,妖邪自潰!此乃天佑大雍之兆!玄凰閣今日開閣,所有貨品,一律九折酬賓!”
    “玄凰閣萬福!”
    “東家仁德!”
    “快!進去沾沾祥瑞之氣!”
    人群的狂熱被重新點燃,如同開閘的洪水,爭先恐後地湧入玄凰閣大門。博古架前瞬間擠滿了人,夥計們忙得腳不沾地。祥瑞的光環籠罩下,連那些尋常的仿古瓷器、玉器掛件,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神聖的光暈,引得眾人爭相搶購。
    玄凰退到暖玉台後,看似在整理台麵,目光卻如同最警惕的鷹隼,掃過每一個湧入的賓客。她在尋找——尋找那些氣息沉凝、目光遊離的“特殊客人”。巫族的暗樁,絕不會放過謝雲瀾重傷咳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東家,”魯垣擠到她身邊,山羊胡上沾著汗珠,渾濁的老眼帶著後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那老道…拖到柴房就咽氣了!死狀…甚是駭人!渾身抽搐,眼珠爆裂,流出的血都是黑的!定是邪術反噬,遭了天譴!”
    玄凰心中一凜。李半仙死了,但他臨死前那道怨毒的目光和無聲的詛咒,如同跗骨之蛆,讓她背脊發涼。他傳遞出去了什麽?傳遞給誰?
    “處理幹淨。”玄凰聲音冰冷,“屍體…燒了。灰燼深埋,撒上生石灰。”
    “是!”魯垣肅然應道,匆匆離去。
    就在這時,玄凰的目光猛地一凝!
    一個穿著不起眼灰色布袍、身形佝僂、如同尋常老仆的身影,隨著人流擠進了玄凰閣。他低著頭,步履蹣跚,手裏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棗木拐杖。然而,在玄凰的神格視野中,這老者周身卻籠罩著一層極其稀薄、卻異常粘稠的灰黑色霧氣!那霧氣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如同墓穴深處的腐朽氣息!更讓玄凰瞳孔驟縮的是,老者低垂的眼皮下,瞳孔深處,兩點極其細微的暗紅幽光,與李半仙臨死前的光芒如出一轍!
    巫族!真正的巫族!不是被附身的傀儡,而是…本體!
    灰袍老者看似隨意地在博古架間走動,渾濁的老眼掃過一件件器物,最終,那如同毒蛇般的目光,似是無意地落在了暖玉台上那尊光芒內斂的白玉鳳凰上。他枯瘦的手指在棗木拐杖的龍頭處,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
    一股極其隱晦、卻陰冷刺骨的精神波動,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刺向白玉鳳凰!
    玄凰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幾乎要忍不住出手!然而,就在那陰冷的精神波動即將觸及玉鳳的刹那——
    白玉鳳凰胸腔內,那塊赤霞髓碎片核心的淡金色“日精”能量流,似乎被這充滿惡意的窺探所激怒,猛地自主流轉加速!一層極其微弱、卻純淨熾烈的赤金色光暈,如同應激的護盾,瞬間在玉鳳表麵一閃而逝!
    “嗯?”灰袍老者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驚疑的悶哼!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傷了精神觸角,他佝僂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搭在拐杖龍頭上的枯指猛地縮回!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第一次清晰地看向玄凰!瞳孔深處的暗紅幽光劇烈閃爍,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貪婪!他顯然認出了那赤金光暈的本質——神格之力!雖然微弱,卻純淨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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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凰強壓下翻湧的氣血,臉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疏離的營業性微笑,平靜地迎向灰袍老者那如同毒蛇般的審視目光。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流炸開!
    灰袍老者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然而,就在此時——
    “聖旨到——!!!”
    一聲尖利高亢、穿透力極強的宣喝,如同驚雷般在玄凰閣門外炸響!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死寂!緊接著,如同潮水般嘩啦啦跪倒一片!
    隻見玄凰閣門外,一隊身著明黃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宮廷禁衛,簇擁著一名麵白無須、手持明黃卷軸的內侍太監,昂然而立!太監身後,八名小太監抬著一架明黃色的步輦,輦上端坐之人,身著明黃常服,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不怒自威——正是大雍皇帝,雍景帝!
    皇帝親臨?!人群徹底沸騰了!祥瑞竟驚動了聖駕!
    玄凰心中劇震!她瞬間明白,這絕非巧合!定是玄七將祥瑞之事以最快的速度報入了宮中!皇帝親臨,表麵是為祥瑞,實則是…來看謝雲瀾!
    她立刻整理衣裙,快步走到門口,在無數道目光注視下,對著步輦方向,盈盈拜倒:“民女玄凰,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姿態恭謹,額角卻滲出細密的冷汗。皇帝親臨,二樓重傷咳血的謝雲瀾…如何應對?
    “平身。”雍景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掌控乾坤的威嚴。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掃過跪拜的玄凰,掃過煥然一新的玄凰閣,最終,精準地落在大廳中央那尊白玉鳳凰上,眼中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豔與…深沉的考量。“祥瑞現世,天佑大雍。玄凰閣主獻寶有功,賜…玉如意一對,黃金百兩。”
    “謝陛下隆恩!”玄凰再次叩首。內侍太監尖聲宣旨,小太監捧著玉如意和黃金上前。
    雍景帝的目光卻並未在賞賜上停留,他緩緩抬眸,視線如同無形的階梯,越過玄凰的頭頂,越過跪伏的人群,直直投向玄凰閣二樓——那扇半開的、窗欞上還殘留著幾點暗紅血漬的雕花木窗!
    “國師,”雍景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卻更像是一種不容回避的審視,“既在閣中觀禮,何不現身,與朕…同賞祥瑞?”
    死寂!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二樓那扇染血的窗!
    玄凰跪在地上,背脊瞬間繃緊!她能感覺到皇帝那看似溫和、實則冰冷的視線,如同枷鎖般套在自己的脖頸上。謝雲瀾重傷咳血,氣息奄奄,如何“現身”?若被皇帝窺見端倪…後果不堪設想!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吱呀…”
    二樓那扇雕花木窗,被一隻蒼白修長的手,緩緩推開。
    謝雲瀾的身影出現在窗前。
    他依舊端坐於紫檀輪椅中,深青色的常服纖塵不染,銀發用玉簪一絲不苟地束起。那張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臉上,蒼白依舊,眉宇間的倦色卻似乎被某種強大的意誌力強行壓下,隻餘下深潭般的平靜。窗欞上那幾點刺目的暗紅血漬,在他出現時,已被玄七不著痕跡地用袖口拂去,隻留下淡淡的濕痕。
    “陛下聖安。”謝雲瀾的聲音清冷如玉磬,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寂靜,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聽不出絲毫虛弱。他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迎向步輦上的雍景帝,仿佛剛才那撕心裂肺的咳血從未發生。“祥瑞天成,玄凰閣主慧眼獨具,實乃大雍之幸。臣…偶感風寒,恐驚聖駕,故未及時迎候,望陛下恕罪。”
    他語氣從容,姿態疏離而恭謹,完美地扮演著那個永遠冷靜、永遠掌控一切的大雍國師。唯有離得最近的玄凰,才能從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輪椅扶手上那因用力過度而指節泛白的手指,窺見那強行壓製下的巨大痛苦與虛弱。
    雍景帝銳利的目光在謝雲瀾臉上停留了足足數息,仿佛要穿透那層完美的平靜麵具。最終,他緩緩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國師為國操勞,偶染微恙,何罪之有?祥瑞當前,國師既在,便請…為這‘涅盤玄凰’,掌掌眼吧。”
    掌眼!皇帝要謝雲瀾當眾鑒定這尊剛剛引發神跡的玉鳳!這既是恩寵,更是…試探!試探謝雲瀾的狀態,試探這祥瑞的真偽,更試探…他與這玄凰閣主的關係!
    無形的壓力如同萬仞冰山,轟然壓下!跪在地上的玄凰,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謝雲瀾重傷在身,神格之力幾乎枯竭,如何“掌眼”?若被皇帝看出破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二樓窗口。
    謝雲瀾沉默了片刻。深潭般的眸子掃過下方暖玉台上那尊白玉鳳凰,又落在跪伏在地、月白錦袍微微顫抖的玄凰身上。他的指尖在輪椅扶手上極其輕微地敲擊了一下。
    “此玉…溫潤無瑕,雕工古樸,神韻天成。”謝雲瀾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然祥瑞之質,內蘊神光,非肉眼凡胎可盡窺。玄凰閣主身負慧眼,能引動‘日精’,顯化神凰…想必對此玉髓,感悟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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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球,精準地拋給了玄凰!
    玄凰瞬間明悟!謝雲瀾在給她創造機會!一個在皇帝麵前展示“價值”,同時掩蓋他自身虛弱的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心緒,抬起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與一絲被點名的惶恐:“民女惶恐。此玉…此玉…”她似乎因激動而有些語無倫次,目光“慌亂”地掃過白玉鳳凰,又“求助”般看向二樓窗口的謝雲瀾。
    就在這“慌亂”的瞬間,她袖中的手,已不著痕跡地握緊了貼身藏著的墨髓珠!神格之力悄然注入!
    “民女…隻覺此玉髓深處…似有…似有龍吟!”玄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發現驚世秘密的激動與虔誠!她猛地站起身,不顧禮儀,幾步衝到暖玉台前,伸出雙手,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尊白玉鳳凰!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玉鳳溫潤翎羽的刹那——
    “嗡——!”
    墨髓珠內蘊藏的、屬於謝雲瀾的那一絲微弱神格之力,與她自身的神格之力瞬間共鳴!一股精純的、淡金色的能量流,順著她的指尖,無聲無息地注入玉鳳胸腔!
    白玉鳳凰通體再次亮起!這一次,不再是爆發性的七彩霞光,而是內斂而溫潤的、如同月華般的乳白色光暈!光暈之中,那白玉雕琢的鳳凰仿佛活了過來,每一根線條都流淌著靈動的光!更讓所有人倒吸冷氣的是,在玉鳳胸腔核心位置,一點凝練的金芒緩緩亮起,如同星辰般緩緩旋轉、搏動!隱隱竟有低沉而威嚴的龍吟之聲,從那金芒中透出,雖輕微,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龍吟!玉髓生龍吟!
    “天啊!龍吟!”
    “神玉!真正的神玉!”
    “國師慧眼!玄凰閣主慧眼啊!”
    人群徹底瘋狂了!比之前的佛光普照更加狂熱!龍,乃帝王象征!玉髓生龍吟,這是比百鳥朝凰更加直白的“天命所歸”之兆!
    雍景帝端坐於步輦之上,看著玄凰手中那流淌著月白光暈、核心搏動著龍吟金芒的白玉鳳凰,銳利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掩飾的灼熱光芒!他放在膝上的手,幾不可察地握緊了!
    玄凰捧著玉鳳,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潤與那微弱卻真實的龍吟共鳴,背脊已被冷汗浸透。她緩緩轉身,對著步輦方向,再次深深拜下,聲音帶著激動後的微顫:“陛下…此玉髓…此玉髓有靈!它在…叩拜真龍!”
    雍景帝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眼中的灼熱,臉上恢複帝王的威嚴,但聲音卻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滿意:“好!好一個‘叩拜真龍’!祥瑞天成,玄凰閣主…功不可沒!”他目光掃過二樓窗口,“國師…以為如何?”
    謝雲瀾深潭般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下方捧著玉鳳、跪拜在地的玄凰,看著她月白錦袍下微微顫抖的肩線,看著她額角那點赤金鳳翎花鈿在光暈中流轉的微光。他緩緩開口,聲音清冷依舊,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
    “玉髓有靈,擇主而棲。玄凰閣主…慧眼如炬,福緣深厚。此玉…當由陛下…親自供奉於太廟,以鎮國運。”
    供奉太廟!這是將祥瑞徹底與皇權綁定!也是對玄凰閣最大的認可與…保護!
    玄凰的心猛地一鬆,隨即又高高懸起!墨髓珠的力量正在飛速消退!玉鳳核心的龍吟金芒也開始變得不穩定!
    “準!”雍景帝龍顏大悅,大手一揮,“來人!請祥瑞!移駕…回宮!”
    禁衛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玄凰手中光芒漸斂的白玉鳳凰,用明黃錦緞仔細包裹。聖駕起行,人群再次跪拜,高呼萬歲。
    喧囂漸遠。玄凰閣內,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寂靜和滿地狼藉。
    玄凰緩緩站起身,月白錦袍下的身體因脫力而微微顫抖。她抬頭望向二樓那扇窗。
    窗內,謝雲瀾依舊端坐輪椅,深青色的背影在漸暗的天光下顯得孤絕而脆弱。玄七侍立一旁,如同沉默的影子。
    就在玄凰準備上樓查看時——
    “報——!”一個玄凰閣的夥計暗衛)連滾帶爬地從後院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帶著極致的驚恐:“東家!不好了!柴房…柴房關著的那個侯府三小姐…林妙…她…她醒了!”
    玄凰的心猛地一沉!林妙?被巫族邪術深度侵蝕、斷了手腕的林妙?她不是應該昏迷不醒嗎?
    “她…她怎麽樣?”玄凰強作鎮定。
    夥計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她睜眼了!可…可那眼睛…不是人的眼睛!全是黑的!一點眼白都沒有!嘴裏…還…還發出野獸一樣的嗬嗬聲…看守的兩個兄弟…剛一靠近…就…就突然發狂,互相撕咬起來了!拉都拉不開!”
    全黑的雙眼?發狂互噬?!
    玄凰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比之前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巫族的反撲…從未停止!而林妙…這個被徹底侵蝕的容器…在失去暖玉鐲的壓製後,體內潛藏的恐怖邪物…終於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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