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塔第三層，靛青霧氣如潮水般吞沒兩人。
    玉無瑕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座由黑曜石構築的血色祭壇上。
    腳下每一塊石板都刻滿猙獰的劍痕，深深淺淺的溝壑中凝結著發黑的血痂。
    她低頭細看，那些交錯的痕跡竟都拚成同一個名字——秦逸塵。
    “這是……”
    她低頭，發現自己手中握著一柄冰藍色的長劍，劍鋒滴血。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劍柄上纏繞的發帶正是自己平日束發所用，此刻卻被鮮血浸透，濕漉漉地貼著她的手腕。
    祭壇中央跪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杜文軒——不，是前世的秦逸塵，被七道刻滿符文的鎖鏈貫穿心口。
    那些鎖鏈並非金屬，而是由凝固的情絲編織而成，每一根都連接著祭壇邊緣的七盞青銅燈，燈芯燃燒的竟是淡藍色的魂火。
    “第一百次。”
    冰冷的聲音從虛空傳來，玉無瑕猛然回頭。
    看見另一個自己——顧傾雪，正站在祭壇邊緣，眼中滿是恨意。
    她腳下堆積著數十把斷裂的寶劍，每把劍身都刻著“誅心”二字。
    “殺了他。”顧傾雪的聲音如寒冰刺骨，“就像前九十九次一樣。”
    玉無瑕的劍不受控製地抬起。
    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被某種古老怨念操控，劍尖精準抵住杜文軒的咽喉。
    她能清晰感受到劍鋒下跳動的脈搏，溫熱血液順著劍脊倒流，在她虎口處凝成血珠。
    “不……這不是真的……”
    她咬破舌尖試圖奪回身體控製權，血腥味在口腔炸開的瞬間，眼前突然閃過記憶碎片——雪夜裏秦逸塵轉身離去的背影，合歡宗禁地中顧傾雪自斬情根的畫麵，還有……還有自己前世三魂斷裂時發出的淒厲尖叫。
    劍鋒又向前遞進半寸。
    杜文軒的皮膚被割開細線般的傷口，血珠順著脖頸滑落。
    他沒有掙紮，隻是靜靜看著她，眼中滿是哀傷。
    “無瑕，這不是你的錯。”
    “閉嘴！”顧傾雪的幻影厲喝，喪服無風自動。
    她抬手打出一道冰藍靈力，杜文軒胸前的鎖鏈驟然收緊，將他心髒處的傷口撕扯得血肉模糊。
    “他拋棄了你！他讓你獨自承受斬情之痛！”
    玉無瑕聽到自己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劍鋒猛地貫穿杜文軒的咽喉，鮮血噴濺在她臉上，溫熱腥甜。
    瀕死的杜文軒卻突然握住她持劍的手，用盡最後力氣在她掌心畫了個圈——這是他們在七劫情塔第七劫約定的暗號。
    “第一百次。”
    顧傾雪的聲音再度響起，場景如打碎的鏡子般重組。
    玉無瑕又站在了祭壇起點，劍鋒滴血，而杜文軒依舊被鎖鏈束縛，咽喉處的傷口詭異地愈合了。
    “這次試試剜心。”顧傾雪陰冷地指點，“當年我就是這麽對付負心人的。”
    劍鋒刺入胸膛的觸感真實得可怕。
    玉無瑕能感受到肋骨被劍尖挑開的震顫，心髒薄膜被穿透時的輕微阻力，以及熱血湧出時蒸騰的白氣。
    杜文軒悶哼一聲，嘴角溢出的鮮血滴在她手背上，燙得驚人。
    “第一百零一次。”
    ……
    第一百零八次時，玉無瑕的劍鋒已裹滿粘稠血液，手臂因無數次重複殺戮而痙攣。
    祭壇邊緣的斷劍堆成小山，每把都記錄著不同的死法——割喉、穿心、斷肢……
    杜文軒每次重生後都會安靜跪回原位，仿佛這是場永無止境的酷刑。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反抗？！”
    她終於崩潰，劍尖抵在他心口顫抖。
    這次杜文軒沒有立即死去，而是抬頭望進她靈魂深處。
    他眼中沒有怨恨，隻有無盡的溫柔：“因為這是你的恨，你的痛……我欠你的。”
    他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你欠我什麽？！”
    玉無瑕嘶吼，淚水混著血水滾落。
    她突然發現杜文軒右臂沒有魔紋——這個幻象還原的是最初相遇時，那個還沒被混沌侵蝕的他。
    “欠你一世相守。”
    祭壇突然劇烈震動，四周浮現出顧傾雪的記憶投影。
    場景變換，這一次，她看到的是顧傾雪的記憶——
    千年前的合歡宗山門前，秦逸塵跪在暴雨中，十指摳進青石板的縫隙。
    他胸前插著三支追魂箭，鮮血在雨水中暈開成詭異的圖騰。
    “求宗主開恩！讓我見她最後一麵！”
    畫麵切換至大殿內，顧傾雪被七情鎖鏈懸在半空，冰藍長發垂落如瀑。
    她心口插著一柄情絲劍，劍柄處係著褪色的同心結。
    “滾！”合歡宗長老一掌將他擊飛，“聖女已斬情根，與你再無瓜葛！”
    秦逸塵掙紮著爬向台階，卻在觸碰第一級時渾身爆出血霧。
    他最後望向大殿方向的眼神中滿是絕望，與此刻祭壇上的杜文軒重疊。
    “傾雪……等我……我一定會回來……”
    可他終究沒能回來。
    玉無瑕看到三日後荒郊野嶺，秦逸塵的屍身被古修盟修士分食，白骨扔進煉魂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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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顧傾雪，在祭壇上自斬情根，化作無情聖女，孤獨終老。
    “看到了嗎？”顧傾雪的幻影貼近她耳畔，呼出的寒氣凍僵了她的淚，“他承諾過，可他失約了。”
    玉無瑕的劍鋒劇烈顫抖，淚水模糊視線。
    她突然意識到，這不止是幻境——祭壇正在吸收她前世殘留的恨意，那些被情蠱壓製三百年的痛苦正通過殺戮宣泄。
    “不，不是的，合歡宗是我創建的，前世不是這樣的……”
    玉無瑕喃喃自語。
    “你怎麽知道哪些記憶是真，哪些記憶是假？”顧傾雪的幻影如同魔音般在她耳邊起響。
    “第一百零九次。”
    劍鋒再次刺穿杜文軒的胸膛，可這次他沒有消失。
    鮮血從嘴角溢出時，他突然握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
    “無瑕……”他聲音帶著血氣，卻字字清晰，“我不是秦逸塵。”
    “那你是誰？！”
    她歇斯底裏地質問，劍鋒又深入半寸。
    “我是杜文軒。”
    鎖鏈突然寸寸崩裂，他撐著劍鋒緩緩站起，心口鮮血染紅兩人交握的手。
    “這一世，我沒有失約。”
    玉無瑕的劍“當啷”一聲墜落，她跪倒在地，淚水決堤。
    “你若早一點回來……我便不必斬情……”
    她哽咽著抓住杜文軒染血的衣襟。
    杜文軒單膝跪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天緣契金紋透過血衣綻放光芒。
    他沾血的手指撫過她眼角，在淚痣處輕輕一按：“對不起。”
    他低聲道，“前世之錯，今生償還。”
    天緣契金紋驟然亮起，情蠱印記共鳴，靛青霧氣被金光撕裂。
    顧傾雪的幻影在光芒中消散，隻留下一聲歎息：“這一次……別讓她再等……”
    七情塔第三層的靛青霧氣被徹底淨化，簷角的恨情鈴轟然炸裂。
    藏在鈴芯的金箔飄落，露出《混沌天心訣》第三篇：“恨劫渡盡，方知愛重。”
    玉無瑕在杜文軒懷中痛哭失聲，淚水衝淡了他胸前的血跡。
    她發現那些鎖鏈貫穿的傷口深處，隱約有七彩霞光流轉——天心碎片的力量正在修複他受損的心脈。
    “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杜文軒輕吻她發頂，魔紋不知何時已蔓延至頸側。
    玉無瑕卻主動將掌心貼上那些猙獰紋路，情蠱印記與魔紋相接處迸濺出金藍火花。
    塔外，混沌之眼微微顫動，仿佛感應到了某種威脅。
    恨情劫，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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