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的喧囂如同煮沸的開水，咕嘟咕嘟地在耳邊翻騰不休。葉辰剛結束了今日最後一場比試，連勝的疲憊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亢奮，正隨著急促的呼吸在胸腔起伏。他那柄看似普通的木劍，此刻安靜地握在手中，劍身上還殘留著對手元力碰撞的餘溫。
    正當他準備尋個僻靜角落，調息恢複體內消耗頗巨的太初劍元時，一句溫和的“阿彌陀佛”自身前傳來，帶著一股奇異的安寧力量，竟穿透了鼎沸人聲，清晰落入耳中。
    葉辰抬眼，麵前站著的是一位身著樸素灰色僧袍的年輕和尚。正是先前在論道環節有過一麵之緣的菩提禪院弟子，空見。
    “空見師父。”葉辰收斂心神，對著和尚微微頷首，算是回禮，“有事？”
    他有些疑惑，這位佛門弟子為何會特意找上自己。
    空見和尚雙手合十，麵容平和，眼神清澈得如同山巔融雪匯成的溪流。他並未立刻回答葉辰的疑問，而是側了側身，目光投向擂台區域邊緣的一個角落。
    葉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裏，與周圍火熱的氛圍格格不入。幾個在擂台上敗下陣來的修士，或垂頭喪氣地坐著，或由同門攙扶著，氣息萎靡。其中一個，看樣子傷得不輕，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著血跡，正倚靠在一塊冰冷的石壁上，眼神空洞。
    而空見和尚，方才似乎正是在為那名傷重的敗者低聲念誦著什麽。
    此刻，那名敗者身旁，已經換了另一位菩提禪院的僧人在照料。
    葉辰看著這一幕，心中莫名地動了一下。
    擂台之上，勝者為王，敗者黯然。這是修真界亙古不變的法則。他自己也是從一場場生死搏殺中走過來的，見慣了血腥與殘酷。可像空見這般，在如此喧囂功利的場合，安靜地為失敗者撫慰創傷、甚至超度亡魂若是有人殞命）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份寧靜與悲憫，與這片充斥著戰意、殺伐、榮耀與失落的場地，顯得如此…突兀，卻又奇異地和諧。
    空見和尚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葉辰。他那雙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處的念頭。
    “葉施主，”空見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溫潤平和，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你身上，殺氣很重。”
    葉辰聞言，心中一凜。
    他背負血海深仇，修煉《太初劍典》以來，劍下亡魂不知凡幾。尤其是在隕星廢墟的那段時日，為了生存，為了變強，他的劍幾乎日日飲血。這身殺氣，早已融入骨髓，尋常人或許察覺不出，但瞞不過真正的高人。
    他沒有否認，隻是平靜地看著空見，等待他的下文。
    空見和尚的眼神並無半分責備或厭惡，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歎息。他頓了頓，那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葉辰的心坎上：
    “施主殺氣縈身，卻又善緣未斷。”
    葉辰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殺氣縈身，他認。可這“善緣未斷”，又從何說起？是因玲瓏的天真爛漫？還是青石村那些淳樸的村民？又或是自己內心深處，尚未被仇恨完全吞噬的一點…什麽？
    未等他細想，空見和尚接下來的話，更是如同一道驚雷，在他心湖中炸開。
    “放下屠刀，未必不能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
    葉辰猛地抬眼，看向空見。
    這四個字，對他而言，何其沉重，又何其…荒謬！
    他的劍，為複仇而生，為守護而存！那滔天的血海深仇，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靈魂深處，日夜煎熬。讓他放下屠刀？那死去的族人，那被踐踏的尊嚴，又該如何？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了幾分，握著木劍的手，也不自覺地緊了緊。若非空見和尚神情平和，目光澄澈，全無惡意，他幾乎要以為對方是在消遣自己。
    “大師此言……”葉辰的聲音有些幹澀，他想反駁，想質問，卻又覺得千言萬語堵在喉間，不知從何說起。
    空見和尚仿佛看穿了他內心的掙紮與不甘，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依舊悲憫而平和。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勸解之言，也沒有試圖去辯解什麽佛法至理。
    說完那句禪語，他隻是對著葉辰再次微微頷首，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言盡於此，施主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空見和尚便轉過身，腳步輕緩地走向另一處，那裏，似乎又有一個需要慰藉的靈魂。他融入那些喧囂與落寞交織的人群，灰色的僧袍在五光十色的修士服飾中，顯得那般樸素，卻又那般醒目。
    葉辰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周圍的呼喊聲、議論聲、兵刃碰撞聲，仿佛一下子都變得遙遠起來。
    他的腦海中，隻剩下空見和尚那平靜的眼神，以及那句不斷回蕩的禪語——
    “施主殺氣縈身，卻又善緣未斷…放下屠刀，未必不能立地成佛…”
    殺氣…善緣…
    屠刀…成佛…
    這些字眼，如同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與困惑。
    他低頭，看著自己握劍的手。這雙手，沾滿了鮮血，也曾扶起過弱小。這柄劍，斬斷過仇敵的頭顱，也曾劈開過求生的道路。
    放下？如何放下？
    若不複仇，他修這無上劍道，又有何意義？
    可空見和尚那句“善緣未斷”，又像是一縷微弱的星光，在他被仇恨籠罩的心田中，投下了一絲難以捉摸的光亮。
    葉辰深吸一口氣，胸腔中翻湧的氣血漸漸平複。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因為一句話就動搖複仇的決心。但空見和尚的話，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了他原本隻有劍與仇恨的湖心，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漣漪，會帶來什麽？是困擾？是明悟？亦或是…另一種修行路上的魔障？
    他甩了甩頭，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暫時壓下。眼下，天驕戰還未結束，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隻是，當他轉身，準備尋地調息時，那句“放下屠刀，未必不能立地成佛”的禪語，卻依舊如同暮鼓晨鍾，在他心底深處，若有若無地回響著。
    這菩提禪院的和尚，究竟看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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