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通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北玄天域乃至整個仙界三十三天所有生靈的神魂上。
    “順我者，可在此界喘息。”
    “逆我者……灰飛煙滅。”
    最後那輕輕一彈指，紫虛仙王天羅律網的法則殘痕連同百丈空間無聲湮滅，隻餘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絕對虛無。葬仙窟翻湧的魔氣凝固了，嗚咽的罡風死寂了，連時間都仿佛被這宣告凍結。巨岩之巔，那破碎青衫的身影是唯一還在動的東西，衣袂在凝固的空氣中，象征性地最後飄了一下，歸於沉寂。萬古的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
    “嘖嘖嘖。”盤坐在旁邊岩石上的老漁頭灌了一大口酒，渾濁的老眼斜乜著吳通，喉頭滾動發出含混的聲音，“後生仔，口氣比老漢當年在東海釣起的那條太古鯤鵬的口氣還大。三十三天都歸你？胃口不小，當心撐破了肚皮，把腸子都吐出來喂了這葬仙窟的魔崽子。”
    吳通沒回頭，目光依舊落在蒼穹深處，嘴角那點玩味的弧度絲毫未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鑽進老漁頭的耳朵：“老漁頭，你窩在這破窟窿邊上釣了不知多少年的王八，釣出什麽名堂了？王八都嫌你餌臭。本座胃口好得很，撐不撐得下，你這條老鹹魚，瞪大眼睛瞧著便是。”
    老漁頭嘿嘿笑了兩聲，枯樹皮般的臉皺成一團，又灌了口酒：“老漢我釣的不是魚，是寂寞，是這狗屁天道撒下的餌！看著光鮮，咬鉤就脫層皮！你小子，剛從‘無’裏爬出來，毛都沒幹透，就敢指著老天爺的鼻子罵街？嘿，有種！比那些見了仙王就磕頭的軟骨頭強一萬倍！老漢就愛看這個熱鬧！”
    他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轟——哢嚓！
    並非來自任何仙王，而是來自那至高無上的天穹本身！一道無法形容其顏色的恐怖裂痕，橫貫整個葬仙窟上方的天空，仿佛整個仙界這張巨大的畫布被一隻無形巨爪狠狠撕開！裂痕深處，不是星辰，不是虛空，而是翻滾沸騰、醞釀了不知多少億萬年的混沌劫雲！紫得發黑，白得刺眼，紅得滴血！無數粗如山嶽的雷霆巨龍在劫雲中翻滾、咆哮、相互撕咬，每一次碰撞都炸開毀滅的漣漪，將空間震出蛛網般的黑色裂隙！一股遠超仙王威壓的、純粹的、暴戾的、抹殺一切的天道意誌轟然降臨！
    天罰！
    真正的、滅世級別的天罰！隻為吳通那句宣告而來！
    “我的個無量天尊啊！”聽風軒茶肆裏，山羊胡老道手裏的破茶碗“哐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濺了一身也渾然不覺，他指著葬仙窟方向那撕裂的天空和翻湧的滅世雷雲，嗓子眼都在打顫，“天……天罰！是天道清算！完了完了！吳通捅破天了！道祖都攔不住的天罰！快跑啊！沾上一點灰都得魂飛魄散！”
    茶肆瞬間炸了鍋。仙修、散仙、大妖，無論修為高低，此刻都隻剩下最原始的恐懼。桌椅翻倒，杯盤狼藉，仙光妖氣亂竄，哭爹喊娘聲響成一片。
    “跑？往哪跑？天道鎖定，逃到三十三天外也得被劈成渣！”黑袍魔修猩紅的眼珠裏也充滿了驚懼，聲音嘶啞，“瘋子！這吳通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找死別拉著我們墊背！”
    “道祖在上！求您顯靈收了這妖孽吧！”那個仙甲小頭目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劫雲方向瘋狂磕頭，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砰砰作響。
    葬仙窟外圍，那些潛藏在陰影裏、未被之前大戰波及的強大窺視者們，此刻也如同受驚的毒蛇，紛紛收斂氣息，亡命般向更遠處遁逃。天罰之下，仙王亦為螻蟻！
    巨岩上，罡風重新開始嗚咽，帶著濃重的毀滅氣息，吹得吳通墨黑長發狂舞如魔。他仰頭望著那裂開的蒼穹，望著雲層中翻滾咆哮、隨時會傾瀉而下的滅世雷海，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而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燦爛得近乎瘋狂。
    “喲！”他聲音拔高，帶著一種看耍猴戲般的戲謔，清晰地穿透雷霆的轟鳴，傳遍四野，“打雷了？下雨了？天道老兒，你是要本座回家收衣服，還是嫌剛才那幾個廢物死得不夠快，又給本座送柴火來了？這點雷聲，給小爺我撓癢癢都嫌輕！”
    他猛地踏前一步，腳下虛空如同脆弱的琉璃，“哢嚓”一聲蔓延開蛛網般的黑色裂痕！一股比之前更加蠻橫、更加原始的混沌氣息轟然爆發，暗金符文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下瘋狂遊走，如同活過來的太古龍蛇！眉心那道沉寂的混沌道印，核心的鴻蒙初光驟然亮到極致，仿佛一顆微縮的混沌星辰在燃燒！
    “想劈我？”吳通雙手張開，對著那壓頂的滅世雷雲，做了個極其囂張的挑釁手勢，“來！照這兒劈！劈得動，算你天道有種！劈不動……”他笑容陡然轉冷，眼神銳利如開天辟地的神鋒，“……本座就拆了你這破天！”
    轟隆——！
    仿佛被這徹底的蔑視徹底激怒，蒼穹裂痕中積蓄的滅世雷海再也無法遏製！不再是單一的雷龍，而是整片雷海，裹挾著破碎的空間碎片、湮滅的法則亂流，如同天河倒灌，又似混沌初開時崩滅萬物的洪流，朝著巨岩之巔那渺小的人影，狂暴地傾瀉而下！視野所及，盡被毀滅的雷光填滿！葬仙窟外圍的山峰無聲無息化為飛灰，空間如同被揉皺的廢紙！
    在這毀天滅地的景象麵前，巨岩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下一刻就要連同上麵的人一起被徹底抹去！
    老漁頭盤坐在岩石上，鬥笠被狂暴的氣流掀起一角，露出那雙渾濁卻異常清明的眼睛。他沒有看那滅世的雷海，反而死死盯著雷海源頭，那片被撕裂的天穹深處，褶皺縱橫的老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雜著震驚、悲涼和一種“果然如此”的徹悟神情。他猛地灌了一口酒，酒液順著嘴角胡須淌下，聲音嘶啞幹澀，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雷霆：
    “牢籠！全是牢籠！哈哈哈哈！釣了一輩子，原來老漢我自己，也是這破塘裏的魚！餌是假的！鉤是假的！連這水……他娘的也是假的！哈哈哈哈！”笑聲癲狂，帶著無盡的悲愴。
    吳通對老漁頭的狂笑充耳不聞。他所有的意誌，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傾瀉而下的滅世雷海之上！麵對這足以將仙王化為劫灰、讓道祖都為之色變的終極天罰，他不退反進！
    “給我——開！”
    一聲暴喝，如同開天辟地的神魔怒吼！吳通雙臂肌肉賁張，纏繞其上的暗金符文瞬間燃燒起來，爆發出刺破混沌的原始光芒！他雙拳緊握，沒有花哨的招式，隻有最純粹、最狂暴、源自“無”之深處的破滅之力！對著那倒灌而下的滅世雷海，悍然向上轟出！
    咚——！！！
    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響！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被拉長、凝固！雙拳與雷海接觸的刹那，並非爆炸，而是湮滅！一股肉眼可見的、灰蒙蒙的混沌衝擊波以吳通的雙拳為中心，呈環狀猛地向上擴散開去！所過之處，那足以湮滅星辰的雷霆，如同遇到克星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消融、瓦解、化為最原始的能量亂流！衝擊波勢不可擋，硬生生在毀滅的雷海中犁開一條不斷向上延伸的、虛無的通道！通道邊緣，法則哀鳴，空間結構被徹底打碎，露出後麵光怪陸離、無法理解的景象碎片！
    吳通的身影就在這強行轟開的通道中逆流而上！破碎的青衫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獵獵作響，墨黑長發狂舞，周身燃燒著破滅的混沌光焰，如同一尊從太古殺出的混沌神魔，直衝雷海核心！
    近了！更近了！那裂開的蒼穹核心，劫雲最深處，仿佛就是天道意誌宣泄的源頭！吳通眼中厲芒爆閃，雙拳上凝聚的力量再次攀升，準備徹底轟碎這所謂的天道之眼！
    然而，就在他即將觸及雷海核心的瞬間，在那片被混沌衝擊波強行撕開、法則結構最混亂脆弱的區域，異象突生！
    翻滾的劫雲、咆哮的雷霆、破碎的空間亂流……在那片絕對混亂的核心點，如同濃霧被狂風吹散一角，驟然顯露出其後掩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不是什麽天道本源，也不是什麽法則核心。
    那是一具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巨人屍骸！
    屍骸如同被放逐在宇宙盡頭的孤島，懸浮在無法理解的深邃黑暗裏。無數條粗大得如同星河山脈般的漆黑鎖鏈，閃爍著冰冷的、吞噬一切光澤的符文，從四麵八方的虛無黑暗中延伸出來，死死纏繞、穿透著這具巨人！鎖鏈深深勒進巨人那堪比古星辰的肌膚裏，有些地方甚至穿透了巨大的骨骼，將其牢牢釘死在永恒的虛無之中！
    巨人早已死去不知多少紀元，血肉枯槁，呈現出一種死寂的暗金色澤，如同風化億萬年的神金。然而，那股即便死去也足以鎮壓萬古、令星辰失色的磅礴威壓，依舊透過破碎的天幕裂縫，絲絲縷縷地泄露下來，讓直麵它的吳通，靈魂深處都為之震顫！
    更讓吳通瞳孔驟然收縮的是——
    那巨人的頭顱低垂著，麵容雖然被巨大的陰影和死寂籠罩了大半，但那暴露在破碎天光下的眉眼輪廓……那眉峰的桀驁弧度，那緊閉的眼瞼線條……竟與他吳通自己，有著驚人的、近乎詭異的九分相似！
    “嗬……”
    一聲不知是驚愕還是了然的、極輕的吸氣聲，從吳通緊咬的牙關中逸出。逆衝而上的身形，在這驚鴻一瞥的恐怖景象前，有了一瞬間極其微小的凝滯。
    鎖鏈纏繞的巨人屍骸懸於天道裂口深處，那死寂的眉眼輪廓，竟與吳通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