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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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水像無數細小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小風裸露的皮膚上。他猛地驚醒,大口喘息,渾濁的雨水嗆進喉嚨,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全身的骨頭,仿佛它們隨時會散架。視線模糊,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隻能勉強分辨出周圍高聳如怪獸般的垃圾堆輪廓。腐爛酸臭的氣味混雜著雨水的土腥,無孔不入地鑽進鼻腔,熏得他陣陣作嘔。
    冷。刺骨的冷意從濕透的廉價單衣一直鑽到骨頭縫裏,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這是哪?我是誰?
    他掙紮著試圖坐起,雙手胡亂地在身下冰冷濕滑的泥濘和垃圾中摸索支撐點。指尖觸碰到一個堅硬、光滑的物體,帶著一絲奇異的、與周遭汙穢格格不入的溫潤感。他下意識地緊緊攥住它,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那是一塊玉佩。形狀古樸,邊緣圓潤,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深沉的墨色。他費力地抹去上麵糊著的泥水,指尖能清晰地觸摸到玉佩中央一個深深凹陷的刻痕。他用盡力氣,借著遠處昏暗路燈漏過來的一絲微光,辨認著那扭曲的筆劃——一個剛勁有力的“風”字。
    風……林小風?
    這個名字突兀地撞進腦海,帶著一種遙遠而模糊的回響,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霧。是名字嗎?他死死盯著那個“風”字,試圖從一片空白的記憶廢墟裏挖掘出哪怕一絲與之相關的痕跡。頭痛驟然襲來,像有無數根鋼針在顱骨內攪動,他悶哼一聲,痛苦地蜷縮起來,將冰冷的玉佩死死按在劇烈起伏的胸口。玉佩傳來微弱卻持續的暖意,奇異地稍稍緩解了那撕裂般的頭痛和幾乎凍僵的麻木。
    隻有這個名字,和這塊冰冷的玉佩。除此之外,隻有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和茫然。我是誰?我從哪裏來?為什麽會躺在這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垃圾堆裏?
    饑餓如同實質的野獸,在他空癟的胃裏瘋狂地抓撓、撕咬。這尖銳的痛苦暫時壓過了寒冷和頭痛,驅使著他必須離開這個散發著惡臭的冰冷地獄。他咬著牙,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手腳並用地從濕滑的垃圾堆斜坡上爬了下來。雙腳踩進冰冷刺骨的積水裏,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虛浮無力,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他佝僂著背,像一個蒼老的幽靈,在深夜無人的、被雨水衝刷得肮髒破敗的小巷裏蹣跚前行。兩側低矮、牆皮剝落的出租屋門窗緊閉,沒有一絲光亮和生氣,隻有雨水敲打鐵皮雨棚的單調噪音,陪伴著他孤獨而絕望的跋涉。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一塊浸透了髒水的破布,沉沉地壓在頭頂。幾縷慘淡的光線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縫隙,吝嗇地灑在雜亂擁擠的城中村深處。林小風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一步一挪,終於在一棟外牆爬滿了黴斑和油汙、牆皮大片剝落的五層筒子樓前停下。樓門口掛著一個歪斜的鐵皮牌子,紅漆早已斑駁脫落,依稀能辨認出“向陽公寓”幾個字。
    他扶著冰冷潮濕、布滿鐵鏽的樓梯扶手,一步一頓,喘息沉重得像破風箱。每一級水泥台階的邊緣都被磨得圓滑,露出裏麵的砂石顆粒。樓道裏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廉價香煙的焦油味,還有隱約的食物隔夜餿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濁流。兩側密密麻麻的房門緊閉,偶爾能聽到門後傳來電視機的嘈雜聲、孩子的哭鬧或者夫妻間壓抑的爭吵。
    終於爬到三樓盡頭。他停在一扇刷著暗綠色油漆、漆麵龜裂起泡的木門前。門框上方釘著一塊小木牌,用歪歪扭扭的炭筆寫著“303”。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的濁氣刺激得喉嚨發癢。抬手,指關節在冰冷的門板上敲了三下。
    “篤,篤篤。”
    裏麵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拖鞋聲,由遠及近。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道縫,一張黑瘦、布滿深刻皺紋的臉探了出來,眼神像鷹隼般銳利,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是房東張建軍,一個據說早年當過兵的老頭。
    “張叔。”林小風的聲音幹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張建軍沒應聲,目光上下掃了他幾眼,眉頭擰得更緊,目光落在他沾滿泥點、濕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的褲腿上,還有那雙在工地穿得變了形的廉價膠鞋上沾滿的黃泥。
    “嘖,”他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咂嘴,“又淋成這鬼樣?說過多少次,我這房子舊,地板糟了,經不起你這濕鞋踩來踩去!弄壞了你賠得起?”語氣硬邦邦的,帶著不容置疑的訓斥。
    林小風低著頭,避開那銳利的視線,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擠出幾個字:“……對不起,張叔。下次注意。”
    “哼,下次下次!錢呢?”張建軍把手從門縫裏伸出來,粗糙的手掌攤開,掌心同樣布滿了老繭,“這都拖了幾天了?當我開善堂啊?”
    林小風隻覺得一股沉重的羞恥感從腳底直衝頭頂,臉頰發燙。他手忙腳亂地從褲兜深處往外掏。那褲兜被雨水浸透,裏麵的東西也濕漉漉的。幾張被水泡得發軟、邊緣卷曲的零碎紙幣,還有幾個冰冷的、沾著泥水的硬幣,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張建軍粗糙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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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建軍皺著眉,手指沾了點唾沫,快速而熟練地清點著那些濕漉漉的紙鈔和硬幣。硬幣冰冷的觸感和紙幣濕軟的質感讓他眉頭皺得更深。
    “一塊,兩塊,五毛……九塊七?”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剜在林小風臉上,“說好今天至少交十五!還差五塊三!你這點糊弄鬼呢?”
    “張叔……”林小風喉頭滾動,聲音艱澀得幾乎發不出,“今天…今天工地活少,工頭隻結了這點……明天!明天我一定補上!求您了……”
    他幾乎是在哀求,身體因為寒冷和窘迫而微微發抖。雨水順著額前的碎發滴落,滑過臉頰,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麽。
    張建軍盯著他看了足有半分鍾,樓道裏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和遠處隱約的嘈雜。老頭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最終,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疲憊和無奈。
    “行,最後一天!明天要是還見不到錢,帶著你那堆破爛,立馬給我滾蛋!”他猛地抽回手,把那些濕漉漉的錢幣攥在手心,另一隻手用力將門“砰”地一聲關上,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巨大的關門聲像一記悶棍敲在林小風心上。他僵在原地,冰冷的門板幾乎貼著他的鼻尖,那混合著黴味、濕木頭和廉價油漆的氣味瞬間將他包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汙濁的空氣,胸口憋悶得發疼。半晌,才從另一個褲袋裏摸出一把同樣濕漉漉、邊緣磨損的銅鑰匙,插進鎖孔。
    “哢噠。”
    門開了,一股更濃鬱的黴味和潮濕的塵土氣息撲麵而來。房間很小,隻有十平米左右。一張用幾塊磚頭墊著腿的破舊木床,上麵鋪著一張洗得發白、邊角磨損的草席。一張掉光了漆、桌麵坑坑窪窪的小木桌,桌腿用磚頭墊平。牆角堆著一個癟了一塊的舊塑料水桶和一個掉了瓷的臉盆。唯一的“奢侈品”,是窗台上那個塑料殼已經泛黃、插著充電寶的小風扇。牆壁上大片大片的黴斑,像醜陋的皮膚病。天花板角落掛著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一隻蜘蛛安靜地伏在網中央。
    這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一個在巨大城市陰影裏苟延殘喘的角落。
    林小風反手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粗糙的門板,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上的濕衣服緊貼著皮膚,寒氣不停地往裏鑽。饑餓感再次洶湧襲來,比剛才更猛烈,胃裏空空蕩蕩,一陣陣地抽搐絞痛。
    他掙紮著爬到牆角,那裏放著一個癟了一角的紅色塑料桶。他掀開桶蓋,裏麵隻有小半袋最便宜的散裝掛麵,還有幾包塑料袋裝的、沒有任何品牌標識的榨菜。他摸索著,在最底下掏出一個癟癟的舊塑料袋,裏麵發出幾聲微弱的硬幣碰撞聲。
    他小心翼翼地將塑料袋裏的東西全部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幾個一角、五角的硬幣,一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還有一個孤零零的五毛硬幣。加起來,一塊七毛錢。
    手指無意識地撚著那枚冰冷的五毛硬幣,冰涼的金屬觸感仿佛能滲進骨髓裏。這點錢,連一包最便宜的泡麵都買不起。窗外,雨聲似乎更大了,劈裏啪啦地敲打著鐵皮屋頂,單調而壓抑,像永無止境的嘲笑。他將那枚五毛硬幣攥得死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要將這冰冷的絕望也一同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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